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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书生舌战七星寨 ...

  •   “大当家,你别再瞅了,人都快给你瞅出俩窟窿来了!”
      “去!”女人一挥手臂,将身旁高逾八尺的壮汉一下子推了出去。她依旧托着腮看着面前的书生,笑眯眯地替他倒了一碗酒。
      “我叫宋白练,这里的人都管我叫练娘子。你叫什么呀,小郎君?”
      “张正道。”张子初看了眼不远处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胡十九和马素素等人,有些头疼地挠了挠眉毛。
      “好名字啊!”宋白练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震得张子初浑身一颤。
      “对不住对不住,山里人粗鲁了些。”宋白练怕把他吓着,赶紧替他顺了顺气儿,顺便吃了把豆腐,“你别怕,我呀不是什么坏人,抓你来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练娘子尽管问,张某必定知无不言。”张子初倒没露出害怕的神色来,只是好奇。他在孙家见识了这个女子的身手,十分了得,特别那一把大斧使得出神入化,连胡十九也难为敌手。
      “你今年多大了呀?家中可曾娶妻?”
      宋白练话一出口,后头几个壮汉就差点喷出一口酒来。
      “大当家,问正事儿!正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女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上下打量了张子初几眼,“昨夜在村里,是你使计赶走了阎三的人,是也不是?”
      张子初闻言微微一笑,笑得对面倒吸了一口凉气。宋白练自小生在这山上,长在这山上,天天眼瞧得都是黝黑粗鲁的大汉,体壮膘肥的莽才,哪里见过这般标志可人的小白脸儿。
      笑起来,竟还这般温柔。
      “如果你是指昨夜抢劫村庄的那伙山贼,那么是。”
      听他亲口承认,宋白练简直乐开了花儿,“你们看看,我就晓得是他,这才叫有勇有谋哩!来,就冲这个,咱们满饮了这碗!”
      张子初本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可这么一看又不太像。
      见她果真端起酒碗往嘴里灌,张子初有些佩服这女子的豪气,也学她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可谁料这山里的酒倒挺烈,一碗下肚酒气就上了脸。
      宋白练见他俊秀的脸上飞起两团红晕,觉得煞是好看,伸手欲要捏,却听见昨夜一同被带上来的那女子忽然开了口。
      “哪儿有女儿家这般不要脸面的。”
      宋白练这一听就不高兴了,挑着眉冲马素素问,“与你何干?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马素素被问得一怔,“我……我是他朋友。”
      “那你激动个屁,又不是情人。我看小娘子长得倒也标致,我这儿这么多好汉,不然你随意挑一个?”宋白练的话让众人沸腾了起来。
      “呸,我才不要。”马素素气得扭过头去。
      宋白练两道浓眉一挑,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又摸着下巴道,“哦——我晓得了,你也喜欢他。”
      “你!休要胡说!”马素素被一言戳穿了心事,羞得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他这般可儿,喜欢便喜欢了,还扭捏什么。”宋白练对马素素的反应嗤之以鼻,又回过头来冲着张子初挤眉弄眼。
      张子初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替马素素解围道,“练娘子乃女中豪杰,抓我们来这里,怕不是只为了问这两句话吧。”
      “就晓得你聪明。”宋白练笑眯眯地捏了捏张子初的脸颊,终于又转回了正题,“我想知道,你昨晚是怎么赶走那些人的,我之前用了好多种方法,也管不住他们。”
      “管他们?这么说,你去村庄不是为了抢劫村民?”
      宋白练浓眉一竖,正色道,“我天枢寨岂是那种为非作歹之徒!抢掠百姓之事向来为老娘所不齿!”
      “那你们昨夜抢人的时候倒还挺熟练的。”奚邪在一旁插嘴挑衅。
      “我抢的又不是你。你要走,大门就在那儿,请便吧。”宋白练翻了个白眼,当真使唤手下人解开了他们几个身上的绳索。
      然后也没人再管他们。奚邪几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比尴尬。最后还是胡十九得劲儿,往张子初身旁一站,岿然不动了。
      奚邪几人赶紧跟上,围在了张子初身旁。宋白练瞧着马素素容貌不俗,往张子初身边儿一站倒真是般配,脸色瞬间开始阴沉下来。
      “练娘子为人直爽,行事磊落,我相信娘子所言。”
      张子初适时的一句夸赞,顿时又让对方喜笑颜开。
      “只可惜,在下昨夜所为不过是虚张声势,侥幸方才得手,若再故技重施,怕也不管用了。”张子初别有所思地看向了面前的食盆,那里头只放着几块干硬的馒头和一盘咸菜,再看周围那些山贼,果然个个面有菜色。
      于是,他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如今童贯的大军被大雨困在大野泽,就等于变相将这些原本活跃在官道上的山匪困在了山里。他们忌惮朝廷军队,不敢随意下山打劫,便只能把主意打在了附近的村落中。可如今那些村民尚要被迫出钱出粮去供养外头的二十万大军,哪儿还有闲钱给他们抢?
      所以,昨夜那少年才会为了半个地瓜而拼掉性命。
      面前这女子或许尚算有些道义,不肯用下三滥的手段欺辱贫困百姓,便只能靠着馒头咸菜度日。可她毕竟是个女人,约束自己这寨子尚可,若想阻止其他同行,那就难了。
      思虑至此,张子初又开口道,“娘子当真想阻止其他贼匪对百姓下手?”
      “你有法子?”宋白练刚刚失望了一下瞬间又提起了精神。
      “想阻止他们打劫百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肯冒一回险,干一票大的。”

      大野泽四面山麓千里,洞穴密布。重峦叠嶂中,自然是土匪的安乐窝。大宋自开朝以来,曾多次在此地组织过剿匪,却少有成效,杀之不尽。
      自方腊起义后,此地山匪又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其中,声势最大的就属七星寨。
      七星寨是由山上错落的七个大大小小的山寨所组成的,他们以北斗七星为名,分别称作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以及瑶光。
      这些人以天枢寨为首,凭借着复杂崎岖的山势抢掠过往商旅,甚至偶会对官府的纲车下手。当地有一句话,叫做宁开罪官府,莫惹恼七星,可知其彪悍。
      今日,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因为天枢寨上竟飘起了黑龙幡。
      这表示着其余六家寨子的当家必须在落日前赶到天枢寨,共商大事。可自从上一任老寨主去世之后,这面幡已经很久没升起过了,连宋白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招齐他们。
      好在,龙首已易,余威犹存,结果尚且让人满意。
      偌大的聚义堂,是用竹子搭成的,里头的桌椅摆设也大多是竹制。大雨未歇,噼噼啪啪打在清脆的竹身上,倒似是一曲雅乐。
      张子初之所以能欣赏到雨声所击打出的乐章,是因为厅内太静了,虽然这里一共坐着七个人。
      他仔细观察了一遍这些人。当中一个光头佬身材最是魁梧,手里拿着一把关公大刀,看上去十分不好惹。他身旁一个小老儿干干瘪瘪,瘦小如孩童,鸡爪似的手里攥着两个骰子,旁若无人地把玩着。
      右面那桌上,肩并肩坐着两兄弟,一个缺了左耳,一个缺了右耳,彼此偶尔私语几句。他们对面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文士,头上扎一顶方巾,手里摇一把羽扇,举止甚是斯文。
      最后一个,也是最让张子初好奇的一个,是单独坐在角落里的斗篷客。他整张脸都藏在兜帽下面,看不清长相,从进门到现在如同一尊雕像,头都没转动过一下。
      “今日召大家前来,是有一事相商。”宋白练咳嗽一声,率先站起了身来。但其余那些人却并没有正眼瞧她,看来她在这些人里威望不高。
      “相信你们也都晓得了,这些日子某寨子里的人去山下村庄里对佃户动了手。可老寨主在世的时候就立下过规矩,命我们不得欺凌弱小,打劫农民,如今有人屡屡违反规则,你们说该怎么办?”
      听了这话,那个大光头率先跳起脚来,张子初猜,他应该就是阎三。
      “休要指桑骂槐!就是老子干的怎么了?别以为咱们称你一声大当家就真把自己当龙首了,那也是看在老寨主的面子上!”
      “练丫头,老拙脚程慢,寨子里头还有好多事儿等我处理,这头你们先商量着,商量好了再来知会我一声。”光头旁边的老儿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要走,右边兄弟俩也不耐烦地想开口告辞。
      “等我把话说完!”宋白练抽出大斧砰地往桌上一砸,斧刃深入桌面,也止住了众人的脚步。
      紧接着,她缓下了语气,照着张子初教她的商量道,“我也晓得兄弟们如今不容易。这场大雨一日不停,山下那些禁军就不会走,这么多张嘴总不能扎紧了等老天爷赏饭吃。”
      等大家心气稍平,再话锋一转,“可你们想想,大野泽如今都泛了水,那些村民的田大多都被淹没了,就算咱们从他们嘴里抢饭吃,又能抢到多少?这不是鹌鹑嗉里寻豌豆,蚊子腹内刳脂油嘛!”
      “那你说怎么办!那些该死的禁军把官道堵得死死的,我们难不成还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案?”
      “呸!那些家伙这几日从村里硬征去的钱财还少了?他们可比咱们狠多了!”
      “杜大杜二,你俩先别急,大当家既然把我们叫来了这里,一定是有了法子。”文士挥一挥扇子,示意对面两兄弟稍安勿躁。
      众人齐齐看向了宋白练。她见时机已至,将一只脚蹬上了长凳,啪地一拍大腿,朗声道,“我给大伙儿请来了一位军师,他有办法可以帮我们!”
      宋白练伸手一指,众人只瞧见后堂转出来一个书生,眉眼俊逸气质文雅,嘴角尚擒着一丝微笑,是能让女人神魂颠倒的模样。
      有人露出了不屑的目光,有人嘲讽地看向了一脸痴相的宋白练。
      “诸位,有礼。”张子初朝着他们一拱手,站定在厅堂中央。
      “不知道这位小先生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众人里,那个文士似乎对张子初意见最大。宋白练悄悄贴上来说,此人名叫诸葛瑾,自诩为卧龙后人,向来以军师谋士自居。
      一山容不下二虎,也难怪对方有敌意。
      “金银在前,又岂有着眼木糠之理?我的办法就是,抢军粮。”张子初毫无畏惧地抬起下巴,迎向这些贼首。
      “抢军粮?”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这回连角落里的那个男人也缓缓转过了头来,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你们试想,二十万大军去燕云走了一趟,如今功成而返,他们手里的粮食定比百姓家的富足千倍。与其在穷得叮当响的百姓手里抢馒头,倒不如去到山下的那些军营里闯一回。那里头,才是金山银山呐。”
      “他奶奶的,这小白脸儿玩我们!”
      张子初话还没说完,那个光头就举起手里的关公刀朝他砍了过来。幸得宋白练眼疾手快,一把将张子初拉到了身后,否则他怕是得被活生生劈成两半。
      “阎三!你个狗东西要是敢伤他一根头发,老娘要了你的狗命!”
      宋白练上了火气,对方亦然。
      只见那光头大刀一举,呸了一声,“我看你这娘们儿是被这小白脸迷了心窍了!他让我们去山下军营里抢粮食,这他奶奶的不是推我们去送死吗?!”
      这时,那个干瘪的老头开了口,“你们都急什么,又不是拿刀架着你们脖子逼你们马上去。我倒有兴趣听听这位小郎君的说法,你说说,我们要怎么去抢那军粮?”
      “在说出计划之前,我想知道在座的各位手里有多少人马,对山下的军队又有多少了解。”
      “你什么意思?”兄弟中的哥哥问。
      “我虽对我的计划有信心,可也要知己知彼才行,若你们做不到我要求的,那纵使卧龙在世,也帮不了你们。”
      “呵,好大的口气!”
      诸葛瑾拍案而起,冲他冷冷一笑。他手一挥,命人端上来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以黄泥为山,墨汁为水,又用竹签标记上了大小营寨的位置,俨然把大野泽的全貌囊括其上。
      “那你可听清了。”文士羽扇一抬,指向沙盘当中,隐有指点江山之势。
      “等等,他不会是朝廷派来的探子吧。”其中有人怀疑地问。
      诸葛瑾阴恻恻地笑了,“无论是与不是,就凭刚刚那一席话,还能让他活着下山吗?”
      紧接着,他便将手中所握尽数展来。
      “天玑、天权、玉衡,我们各有五千人马,右面的天璇寨最多,人数达八千,其余的三千到五千不等。而朝廷的军队共有二十万,军粮放在这块,靠近石洼口的地方,光是看守军粮的部曲大约就有两万。”
      “本来大禹岭、万蛇峡和茶坑这里都可通往石洼口,但如今万蛇峡和茶坑都已经被水淹了,只有大禹岭一条路可走。大禹岭地势高险,荆棘遍布,要从这里翻过去,至少得花上一整日的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要夺军粮,除非我们倾巢而出,翻过大禹岭后兵分三路,一路主力守在洼口,切断对方的援兵,其余两翼则需在半个时辰内杀光这三万守军,再从粮仓里把粮食运到山上。先不论我们在这半个时辰内守不守得住洼口,单看一日内要运着粮食再翻一次大禹岭,敢问你们有人自认做得到吗?”
      说完这番话后,那文士得意地摇了摇扇子,看向张子初,“在下言尽于此,不知小先生是否有更周全的计划?”
      张子初笑了笑,“诸葛先生分析的已十分周全,只是有一点错了。”
      “错?哪里错了?”对方听他竟敢说自己错,愤怒地涨红了双眼。
      “错在军队屯粮的地方不是石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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