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旧梦(上）》江湖一枝笔

6、巧遇贵人脱险境

　　马素素呆立在原地，心中惊惧交加。
　　“没见军爷跟你说话呢，把头上的风帽摘了！”那虞侯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已笃定了七八分，这就是上头要找的人。
　　搓了搓手，执刀上前，虞侯心道这回运气可真是好，拿了这娘们儿回去交差，那可是大功一件。
　　眼瞧着面前的人要上来掀她的帷帽，马素素急退两步，骤然瞥见身旁有个卖烧饼的摊子，也顾不得烫与不烫，伸手便拾起一把炉灰，迎面撒向面前的几个兵卫。
　　带头的虞侯被锅灰撒了一脸，眼睛直辣得睁不开。他用袖子胡乱擦了一通，朦朦胧胧间，见人已经跑出了十步远。
　　“直娘的，下贱娘们儿，给我追！”
　　马素素边跑边左右去寻情郎的身影，可这般情形之下，又怎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他。无奈之下，她只得一路往东，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这样一来可以阻挡后面的追兵，二来可以弥补自己不堪的脚程，以至于那些军卫没这么容易追得上她。
　　“阮郎，你在哪儿？！”
　　“阮郎！”
　　马素素无助地叫喊着，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她抹了抹掌心中蹭破的一块皮肉，忍不住回头一瞧，追兵已是近到了不足十步的地方。
　　“让开！建安卫拿人！都给我让开！”
　　吆喝声越来越近，马素素喘着粗气，又勉强往前跑了几十步，却实在是跑不动了。眼看着就要被追兵追上，心中刚想放弃之时，却见前头不远处围着一大圈人，不知在瞧什么热闹，喝彩声此起彼伏。
　　马素素灵机一动，一头便朝人堆里扎了进去。
　　那虞侯揉净了眼睛里的锅灰，一招呼，架上手刀推开了面前的三层人群，边大喝道，“通通散开，建安卫拿人！”
　　被他推攘的百姓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却还是依言让开了一条窄道来。
　　几个军卫凑进去一瞧，只见一个身着箭袖劲衫的青年站在中央的空地上，手指一弯，凭空变出了一朵小花，走向了一旁的一位圆脸姑娘。
　　青年眉目英挺，面色却是蜡黄，布满两颊的麻子被他露齿一挤，宛若雨打沙地，星河斗曜。
　　“这位姑娘，可否借你的丝帕一用？”
　　圆脸姑娘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方帕子，递给了他。
　　那青年将帕子拿在手上瞧了瞧，又反过来瞅了瞅，只见丝帕上绣着一只金丝雀儿，俏生生地立在枝头上，正昂着头欲歌。
　　“姑娘的绣功可真不错。”那青年赞了一句，只见姑娘羞涩地低头一笑，又道，“只可惜，这雀儿在这丝帕之上，终日无趣了些，不如放它出来溜溜可好？”
　　说话间，只见他将那丝帕放在手心里揉搓了片刻，忽地掌心一放，活生生一只金丝雀鸟腾空而出，啾啾作乐，瞧来与先前丝帕上绣着的别无二致。
　　那青年再一展手中丝帕，上头果然只留了一梢空枝头。
　　人群之中再一次爆出了激烈的喝彩，那青年微微欠身，受着四方抛洒的铜钱。众军卫这才明白过来，这原是一个幻术人在当街卖弄本事呢。
　　可无论表演多么精彩，他们这会儿可没有功夫来欣赏。虞侯一双眼直盯着人群内外，试图将那马素素给揪出来。
　　马素素此时站在人群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脚下也未曾挪动过一分。她被包裹在厚厚的等着看热闹的人里不走倒还好，只要一有什么动作，便会立即被发现。
　　可眼瞧着那些兵士分成了两拨，一左一右慢慢沿着人群往这边寻来，她就变成了跑也不跑不得，躲也躲不掉，只一颗心噗咚直跳。
　　忽地一只手抓住了她，马素素浑身一抖，一回头却瞧见了情郎的脸。见对方对自己嘘了一声，她死咬住下唇点了点头，若不是怕被追兵发现，她怕是早就止不住哭出声来。
　　阮书生瞧见这么多官兵，心中亦是害怕得紧。原想二人私奔，大不了也就是瓦舍派上几个人来追，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刚刚顺着集市的动静一路跟来，好不容易才在人群里找到她。
　　当中的幻术人很快发现了人群中的不对劲。只见青年眼珠子一转，手臂一扬，那空中盘旋的金丝雀儿一个俯冲，听话地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玩也玩够了，回帕子里去吧。”
　　“啾啾——”那雀儿冲他叫唤了两声，似是不乐意。
　　一旁帕子的主人新奇地用指尖点了点雀儿的脑袋，怯生生道，“别让它回去了吧，怪可怜的。”
　　“也是，那不如给它添个伴儿，如何？”青年说着，左手从身后一掏，便又掏出来一只大小相仿的雀儿，两只雀儿相见恨晚，格外亲昵。
　　只见青年将两只雀儿囫囵往手心里一攥，紧接着把丝巾也塞入攥紧的拳头里，最后用力一捏。
　　“呀。”少女一声惊呼，只见他手掌一摊，里头的丝帕缓缓展开，上头两只雀儿并立枝头，交颈缠绵。
　　“好！！”
　　这般出神入化的技法让众人大开眼界，那姑娘欣喜地从青年手中接过那双雀巾子，刚打算道声谢，却见那青年冲她眨了眨眼，径直转身朝着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官兵走去。
　　“哟，军爷，抓逃犯呐，这么大阵仗，莫不是出了什么人命案子。”青年顺手搭在那带头的虞侯肩上，嬉皮笑脸地道。
　　“问这么多做什么。”虞侯拍开了他的手，冲周围的人喊着，“行了，没戏法儿看了，散了散了！”
　　“嗳？军爷你这不坏我生意嘛。”
　　“建安卫拿人，你小子少给我添乱，损失回头等军爷上报了去，少不了你一份。”
　　“行！就凭爷一句话。那您跟我说说，这抓的是什么人，说不定我倒能帮军爷这个忙。”
　　“你？”虞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鼻腔里轻哼一声，“你那些个骗人的伎俩，能帮军爷劳什子的忙，起开！”
　　此刻被他们这一吓唬，老百姓瞬间便散去了一半。眼瞧着人群渐渐稀薄，马素素和那阮生很快要失了藏身之所。
　　虞侯一双精细的眼左右一扫，刚迈开步子走出一丈远，却闻身后的人捏着嗓子吟出一句唱腔，“哎呀呀，可怜了这一对苦命鸳鸯呐！”
　　虞侯猛地一回首，眼前哗啦一晃，晃过一对比翼而飞的鸳鸯，吓了他一跳。正打算去揪那罪魁祸首来算账，却还没完，只听对方一吹口哨，十几只飞禽紧跟着扑面而来，将他直撞了个趔趄，差点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狗娘养的，这小子是同伙，给我拿下！”虞侯一声令下，众人抽刀便上。
　　那青年一撩蔽膝，拔腿就跑。只见他身手矫健，动作敏捷，如影如梭般穿过一排排食摊，还不忘趁机伸手摸两个细粉科头塞进嘴里嚼巴。
　　那些建安卫追将不上，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还沿街打碎了不少陶器瓷碗，被店家骂嚷着来堵，行动便更加迟缓下来。虞侯见状不妙，才想起回头寻那马素素，可到方才的地方一瞧，哪儿还有二人的影子，人都散空了去。
　　“他奶奶的！”虞侯啐了一口，心道这白花花的银子就被这么个贼小子给搅黄了，当真是晦气。

　　马素素与情郎趁乱跑离了东岸，虽暂且摆脱了追兵，却一时有些恍惚。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更不知未来命运如何。
　　“啊呀，我的东西！”
　　刚刚仓皇逃跑间，肩上的包袱已散开了大半，马素素赶紧就地放下，去检查里头的钱财。只见细软间放着几锭白花花的碎银子，粗略一瞧也有十多两。拨开细软，里头还有一盝顶方盒，盒子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这……这是……”阮生帮她拾起那顶盝盒，果然分外得重。
　　“这盒子可是个宝贝，今后我们就要靠它过活啦。”马素素接过盒子抱在怀里摩挲了片刻，朝他嫣然一笑。
　　“咦？这是什么？”马素素忽瞥见包袱里露出了一角书信，怪道。
　　她早上收拾包袱的时候还未瞧见这封信，不知是谁偷偷塞进来的。马素素越想越觉得奇怪，一把抽出那封信来，平端在手上细细地瞧。
　　“谁给你的信？”阮生问。
　　“是苏先生，是苏先生给我的信！”马素素展信越瞧越是欣喜，原是苏墨笙早看出了她的去意，便偷偷放了这信在她的行囊之中，以做不时之需。
　　“信中说什么了？”阮书生常听素素提起此人，说的他如何如何高深莫测，心思不同于常人，听得多了，也就对此人多了几分信服。
　　“先生说，若我们想离开金明池，就去北边儿的奥屋边上，那里有他为我们准备好的蓬船，只要等到酉正时分，西水门开闸，我们便可乘船顺流而下，逃出生天了。
　　“先生真乃神人也！”那阮生听了，也跟着面上一喜。
　　“等我们逃出这里，一定要寻机会好好感谢先生的相助。”马素素说着将那信纸贴于胸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自今早起，她在这金明池里每一个弹指都备受煎熬，如今，总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了。

　　另一头，虞侯正骂骂咧咧地带着人往东巡，却忽闻空中传来一声唳鸣，抬头一瞧，只见一只白羽褐斑的鹰隼展翅飞过，直朝着池东南的城门而去。
　　虞侯摸了摸下巴，对身后的弟兄一招呼，便跟上了那扁毛畜生。
　　几人跟着白隼一路上了城阙角楼，只见那东西翅膀一收，拐进了角楼后方不见了踪迹。虞侯一把拦住了想毛躁上前的几个小子，对稍有经验的两个使了使眼色。那二人心领神会，抽出腰间手刀，弓腰缓步而行。
　　待二人拐入角楼之后，半响不见动静，也没见人回。虞侯此下有些忐忑，心道莫不是有什么埋伏，刚刚那小子身手古怪的很，还是小心为妙。想到此处，便招呼了人左右夹抄往后绕，绕到那后头一瞧，只剩下刚刚两个兵卫横躺在地上，死活不知，敌人却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这当口，又听身后传来一声短呼，回头一瞧，人又莫名倒下了两个。虞侯猛一抬头，正对上了倒挂在斗栱下的一张脸，可不是刚刚那当街表演幻术的小子。
　　青年手中拿着一个拇指粗细的小竹管，正对着嘴再次吹出两枚银针，虞侯身后的士兵被那银针扎入了身子，顿时便软下了身形。
　　此时，一队建安卫只剩下了三人。
　　虞侯大喝一声，提刀朝着倒悬的人砍了过去，那青年脚尖儿一勾，从房檐上翻了个身，躲过了刀口，顺势吹了个响哨，只见立于屋顶的鹰隼骤然俯冲而下，一连扑倒了两个建安卫。
　　虞侯一招未中，见人翻下了身来，提刀再砍。对方赤掌空拳，只顾一味躲闪，未有还手的余地。只瞧他手中捏着那竹筒，却没有机会上针，虞侯腕子一翻，用刀尖儿挑飞了他手中的暗器。
　　“小子，还不束手就擒！”
　　那青年眉间一拧，见他提刀扑来，忽地身形一闪，就势一把拿住了对方的手腕。他用力一折，便将那手腕折回了半圈，咔嚓一声将那把手刀楞生生插回了对方腰间的刀鞘里。
　　“军爷，不要这么大火气嘛，我又没杀人放火。”
　　那虞侯没料到此人不仅身手快，力气却也大的离谱，自己憋足了劲儿，竟是也挣不开他的桎梏。再瞧后头剩余的二人，被一只隼纠缠得连连败退，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儿。
　　“你是何人，想要做什么？”
　　细想片刻，便知刚刚那隼是他故意放出引他们来此的，这小子的目的绝对不简单。虞侯边套他的话，边偷偷用左手去摸腰间的一把刀子短匕，却不料左右摸了个空。
　　“我是什么人嘛，肯定是不能告诉军爷的，不过军爷放心，我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问你们借几样东西罢了。”
　　青年说着一把推开了虞侯，继而补上一脚，踹着前胸将人抵在了女墙之上。虞侯此时半个身子仰探在墙外，只要对方再稍一用力，他整个人就会从城墙上翻出去。
　　只见对方打了个响指，那训练有素的白隼儿骤然丢了两个狼狈的军卫，迅速叼起了地上掉落的针筒，递到了自家主人手上。
　　“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青年咧嘴一笑，腕子一翻，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他那把带鞘短匕来，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捅了去。
　　匕首虽未出鞘，可捅的地方正是腰腹间的软肋，直中痛处。刚刚摆脱了白隼纠缠，犹豫而上的军士被捅得一声闷哼，倒地不起，而在他身后的那个，手里的刀刚举起一半，眼瞧着青年回过头来，吓得手刀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最后那名建安卫转身想跑，却被青年信手掷出的匕鞘正中颈后，晕了过去。
　　虞侯见状讶然，如此好的身手，怕是在整个禁军中也找不出几个来。
　　“那么，委屈军爷了。”青年说着，对着虞侯颈后便是一记手刀。
　　前后不过百来个弹指，青年仅凭着一己之力，竟是解决了一整队的建安卫。他哼着小曲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官兵一一拉至墙角，仔细剥去了他们的军甲兵器，以及腰间的令牌。
　　“阿夜。”
　　青年做完这些，一声吆喝，那隼儿乖巧地落定在他肩头，任他在爪子上绑好了书信。
　　“去吧。”青年拍了拍它的脑袋，目送它展翅冲着池心高耸的宝津楼飞去。
　　一切，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