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芳草遍江南

75、劝慰

　　凌墨抬头，看了梁冷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冷云伸出他温热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凌墨的两只手，然后坚定不移的将另一只手覆盖在凌墨的发顶，凌墨打了一个小小的摆子，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若是知道接触他的是梁冷云，在心底里接受了这一点，其实他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梁冷云摸了摸凌墨的头发，好像凌墨还是个小孩子一般，动作充满了宠溺，以及某种鼓励，“阿墨的事情，我都是知晓的，阿墨害怕的，我也清楚。这一切都不是阿墨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也不必多想，你愿意何时接受我，就何时接受我，我不会逼你，这次换我来等你。”
　　说完，梁冷云就离开了。毕竟政务繁忙，他也要给凌墨一些思考的时间。凌墨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恍惚以为自己仍然在梦中。若这是梦境，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痴心妄想。若这不是，这又怎么会是那位帝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面带担忧之色的阿帕匆匆走进来，向来是刚刚起身不久就赶来了，竟然罕见的忘记戴面纱，却是比未长成的凌墨还要美艳三分。
　　“小宝，你又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凌墨连忙收敛心神坐起身，道：“阿帕，你怎么来了？我……我没有什么事的。”
　　阿帕坐在床边，把自己可怜的小儿子揽入怀中，心疼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隐瞒阿帕了？你脸色有多难看自己不知道吗？可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帝君说了什么话惹你伤心了？帝君毕竟是两族之主，也不可能一味的顺着你的心意。你对人家冷冷淡淡的，人家自然也有自己的脾气。”
　　凌墨苦笑，若是梁冷云有自己的脾气就算了，可是他偏偏没有脾气。凌墨觉得自己当真是命不好，想要梁冷云的爱宠的时候求而不得，真正得到了，却反而无力承受。
　　凌墨不答，阿帕看到凌墨的表情，心中的念头突然坚定起来。他的小宝以前何曾漏出过这样的表情？阿帕抱着凌墨，在凌墨耳边轻声说：“小宝，若是你实在不喜欢这英宫，便逃走吧！阿帕和慧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把你救出去的。”
　　凌墨抬起头，惊疑不定的看了阿帕一眼，似乎不相信这是阿帕说出来的话。阿帕一直劝他与梁冷云夫夫和睦，怎么突然换了口吻？今日的梁冷云和阿帕，怎么都这样奇怪？
　　阿帕的眼神倒是十分坚定，他拍拍凌墨的头，道：“小宝，你以为阿帕什么都不知道吗？虽然帝君下了严令，可是嘴长在人身上，别人私底下又怎么会不说？况且你身居这位置，别有用心的人定然会让我知晓。阿帕知道你受了委屈，知道你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阿帕怎么还舍得让你为难自己？若说我心中对帝君毫无怨气，那必然是假的，我的儿子嫁给他，他却不知道保护你。可若是说更气谁……墨儿，阿帕更气自己，阿帕嫁给了灵王那个混蛋，你又怎么会被如此对待？世上有哪个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是阿帕生出来的乖宝，阿帕打都舍不得，怎么能……”
　　阿帕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有哪个父母，会想知道自己的孩儿遭遇这样的一切？他心中不知道已经诅咒了灵王和烈帝几万遍，又生气梁冷云这样不珍惜凌墨，可又忍不住感激逼死了灵王和烈帝的梁冷云，感谢他毁掉了那个奢靡的英族。
　　“小宝，”阿帕擦干了眼泪，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凌墨的脸颊，感到凌墨脸上同样透着湿意，他又轻轻拭去凌墨的泪水，“你的那些回忆，或许会成为你一生的困扰，在这件事情上，阿帕帮不了你。可若是你觉得，帝君的存在只会让你更痛苦，那么，阿帕就算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助你脱离苦海。你只需要告诉我，阿帕到底怎样，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凌墨脑子里面很乱，他从未想过，阿帕会知道这一切。若是连阿帕都知道，岂非所有人都知道了？可是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也不觉得意外，但是梁冷云偏偏把这样的他放在正宫的位置上，当真不怕天下人耻笑？这么看来，他是不是离开才最好？
　　可是，想到再也无法拥有那个怀抱，想到那人会与别人在一起，就算这事情他也早已知晓，想象的还是如此心痛。
　　“阿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有在阿帕的怀里，凌墨才终于敢发泄自己的委屈，他哭的几乎说不清楚话，“阿帕，我怕，这样的我，他或许同情，但总有一天，同情是会用完的，我配不上他了。可是我还是舍不得，阿帕，我该怎么办？”
　　阿帕拍着凌墨的后背，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哄着凌墨睡觉的，凌墨觉得安心的一些，却依旧抽噎着说不出话来。阿帕轻声道：“我本来想让你走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帝君。你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提到云哥哥，眼睛都会亮起来，阿帕怕我比你走了，你日后会更后悔。明明我们只是无辜的人，可是那些大人物总是以建功立业为借口，伤害我们，最后却偏偏是我们的错。可世界就是这样啊，我舍不得你吃苦，舍不得你长大，但已经到了今天这地步，我们还能怎么样？我们只能接受现实，然后选择让自己更舒服的方式罢了。你若是舍不得，就放过自己，别想着未来哪一天自己会变的更加不堪，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可以考虑明天呢？能享受一日，就享受一日罢了。”
　　阿帕也是好人家的男子，偏偏在凉族获罪，发配到了英族做奴仆，后来还被灵王抢走，被迫屈居人下。生了孩儿，本以为就算男子的尊严不再，好歹是有人疼宠着的，这日子也可以过。偏偏被张氏陷害，成了淫夫，孩子和自己连下人都不如。辛辛苦苦把孩儿拉扯大，一朝就被抢走，从此杳无音讯，而后盼来的却是凌虐和死亡。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嫌弃他的过往的人，却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连肌肤相亲都做不到。终于又见到自己的孩儿，自己的孩儿却比自己还要不堪。
　　若说比较一下阿帕和凌墨到底谁惨，还真说不清楚。可是阿帕还努力活着，还愿意尝试，凌墨比阿帕还要年轻，凌墨还有更多的机会，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明明看起来，幸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是海市蜃楼，也该有欣喜的片刻，而不是迫不及待的宣布自己已然向命运认输。
　　阿帕的话看似放弃了抗争，其实不过是他学会了怎样在这命运里寻找片刻的欣喜。而他希望凌墨得到的，也不过是对常人来说不算多么伟大的幸福而已。
　　凌墨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埋在阿帕怀中不想抬头。他想不到自己还会像个三岁稚童一样在父母的面前失声痛哭，需要阿帕那样安慰才能恢复冷静。
　　凌墨擦干脸上的水渍，轻声道：“阿帕，我知道了，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愿意试试。我想到要离开，心便和刀割一样疼。若是我觉得我受不了……到时候阿帕再和我一道离开，好不好？”
　　阿帕自然称好，哭累了的凌墨终于在阿帕怀中渐渐入睡。阿帕将凌墨放好，给他盖好被子，这才关好门离开了寝殿。
　　“多谢阿帕。”
　　阿帕刚刚离开寝殿，在外等候的梁冷云就对阿帕深鞠一躬，阿帕却是神色淡淡的领受了这一礼。梁冷云道：“阿墨心中必然有很多委屈，是不愿对我说的，若是阿帕可以和阿墨说说话儿，阿墨心中定然会好过许多。”
　　“帝君不必谢我，”阿帕神色淡淡，“我本该谢谢帝君，帝君对阿墨关怀备至，更让我父子二人重逢。只可惜，帝君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实在说不出这个谢字。今日我所做的事，亦不是为了帝君，是为了我苦命的孩儿可以好过一些。你们当我的孩儿是草，这却是我唯一的孩子。若不是你说他可能已经……我绝对不会这么做。还请帝君记住，虽然阿墨命薄，我也是无能的父亲，但是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拼命却是不怕的。帝君身为天下共主，必然不是无所顾忌，我们却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若是帝君再让阿墨伤心，我也定会叫帝君后悔终身。”
　　言罢，阿帕转身就离开了。梁冷云下了如此严令，以身试法者固然有，又有谁会详细地说当日的事讨人不痛快？还是梁冷云希望凌墨可以发泄出来，这才全盘托出。
　　梁冷云看着阿帕的背影，苦笑：“不必阿帕费心，我已然后悔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