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芳草遍江南

59、梅香

　　冬月搬了一盆新摘下的梅花走了进来，屋里的药气都被这卷进来的梅香吹散了几分。凌墨半躺在床上，忍着腿部传来无穷无尽的麻痒感，轻轻嗅了嗅鼻子，开口道：“是梅花吗？”
　　凌墨的好运气似乎终于来了，他在高热的昏沉中度过了绝大多数的治疗，曾经的痛苦都好似梦魇，已经记不大清了。身上的药物一日未断过，容貌虽然恢复了，昔日漂亮的黑色眼睛已经变的黯然无神，上半身双乳仍在修复，下半身却也只剩下那断肢重生一道工序。
　　这可以让常人死上几回的伤势，终于在倾尽两族之力的药物和凌墨顽强的生命力面前，开始逐渐好转。
　　其实胸口的腺体本来可以不必修复的，只是在医仙请示梁冷云时，梁冷云却是沉吟片刻，念叨了一句：“虽然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出……还是治了吧”，这句话颇为耐人寻味，医仙却是明白了什么，更加尽心尽力。
　　梁冷云还专门让人做了机关床，上半部可以摇起来，这样不必动下半身，也可以坐起来活动一下。
　　如今凌墨就半躺在这床上，无神的双眼看向冬月的方向，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闪过一丝血色。冬月心底一痛，言语中却透着欣喜：“是啊，这是刚开的腊梅，我选了些红色的，总给这房间添点颜色。”
　　凌墨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吐出一句：“你费心了……其实也没有人看的。”凌墨的嗓子也坏了，就算能再次开口，声音也难免带了一些嘶哑，医仙也毫无办法。
　　梁冷云再次长久的不踏足这宫殿，而常人又不允许入内，医仙也怕那些人带进来不干净的东西，加重凌墨的伤势。如今凌墨就是一个勉强拼凑好的瓷娃娃，一点不对劲，都可能引起巨大的伤害。
　　“怎么没人看，”冬月挤出一个笑容，凌墨却也看不到，“我也要看，小冬也要看，主子也要看……主子这几日去了北边雪灾的地方，过几日回来就会来了，而且二月也找回了鱼龙之眼，过不了几日，公子就能看到了！等到公子的腿骨长好了，春天也到了，我们就可以出去踏青了。”
　　凌墨重伤未愈，血气不足，反应也慢了几分，又过了片刻，他才轻声道：“小冬……就让他不要来了吧……我这样一个废人，何必用这么些人手和药材呢？不过是浪费罢了。主子念在旧情，愿意救我，已经是难得了。”
　　梁冷云究竟闹什么别扭，又不来看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凌公子，大概谁也想不出。凌公子占着昔日烈帝的大殿，用着梁冷云的十二月，却偏偏不让别人来拜见，更不知道他身份地位究竟如何，是相当于妃嫔、宠侍还是不过一个奴仆，也没有个准信。甚至梁冷云从不踏入无极殿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就更不明白，凌墨究竟是失宠还是得宠。只是梁冷云有旨意，这英族凉族两族内，若有谁敢再提起之前的那场惨事，重则处死轻则发配，到底是没有人敢说出口了。
　　旁人不知道，冬月怎么会不知道？当初梁冷云急成什么样子，大家有目共睹。只是梁帝君性子莫测，大概又不知道哪里想不开了。冬月叹息道：“怎么会？我们都希望公子健康，您健康，是主子的福气。公子快些养好身体，日后还要靠您照顾主子，为凉族留下健健康康的小皇子才是。”
　　凌墨没有反驳，心底却是不信的。冬月这不过是安慰，他是懂的。他这身体别说孕育子嗣，只怕承欢亦是艰难。身后和身前的伤虽然治好了，凌墨却再也不敢想象自己如何能承受他人的怜爱……只是有人在睡梦中接近他，他都会惊醒，他知道除了身体，大概自己的精神也不太正常了。
　　凌墨也在想，为什么要活下来？依稀记得是梁冷云的一个轻吻，给了他勇气。又或者，这再次是他为自己设下的幻梦
　　他这一生，都是在追求永远不能获得的东西，先是梁冷云和他父亲的深仇，如今是他这破败的身子……痴心妄想，大概就是形容他这样的人吧。
　　冬月见凌墨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却是猜不到凌墨心底的想法。本来在她看来，凌墨和梁冷云互相恋慕，其中根本不存在任何阻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两个人要折腾到这一步。
　　“公子累了吗？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这几日正在长骨头，想来肯定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炖些安神的汤水来？”
　　这断肢重生听了好听，看起来却是十足十的残忍，凌墨的双腿被层层纱布包了起来，也只有医仙敢拆开看看骨头有没有长歪。作为承受这一切的人，凌墨的感觉简直不可想象。
　　凌墨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道：“不碍的，冬月，这几日我觉得身上松快不少，医仙医术高明，我心中很是感激。”
　　冬月心中叹了口气，感激不好说，医仙自己都说，若是凌墨不恨他，为凌墨带来了这么多痛苦，医仙就觉得自己不算赔本。凌墨是不是真的想要活下来承受这一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凌墨显出了几分倦意，冬月就把梅花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那里还有一盆十分不起眼、丑陋的有些不像花的植物，是小冬一直养着的，近日又拿到了英都来，它的生命力也太过顽强了一些，竟然还活着，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冬月小心的将凌墨的身子放平，对他说：“公子小睡一下吧，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若是好了，我来叫公子。”
　　冬月本来不是负责照顾人的，她在外面也是一个人人需要巴结讨好的存在，可是偏偏对着凌墨，心头总有几分不忍。她熟练的换好了新配的安神香，凌墨的呼吸平稳了一些，眉头终于克制不住的皱了起来。
　　很疼吧！
　　冬月心中感叹一声，转身出去掩好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