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与我[星际]》宴琪

19、陆决（五）

　　“皇后陛下，请您回去吧，殿下还在休养。”诺恩寝宫外，禁卫们看到艳丽如火的希露达时目光稍微低垂了点。这不是他们可以直视的人。

　　希露达毫不客气，抬脚就往里走：“怎么，你们要阻拦一个关心唯一儿子的母亲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挺幽默的，嘴角不禁一勾。

　　禁卫们内心觉得十分荒谬，据他们所知这位皇后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诺恩数次命他们前去邀约母亲一同共进晚餐，均被拒之门外。

　　怎么看，皇后都更像来找茬的，而不是来探病的。

　　可皇帝陛下的禁令并没有说明，需要防着皇后。希露达非要进去，他们也不敢拦。

　　希露达大摇大摆地蹬着高跟鞋走进去，大红裙摆像花瓣一样散开，光滑干净的黑金砂石地板倒映出一片刺眼的红。

　　诺恩的脑损伤并没有那么容易治愈，他仍然躺在注满强力修复性液体的治疗舱里，寝宫中有帝国顶尖医生随时待命。

　　此刻诺恩房间里很安静，他恢复了意识之后想独处，便把医生屏退了。大脑中残留着尖锐的刺痛，诺恩昏昏欲睡，刚要闭起眼睛，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诺恩很注重个人隐私，设置的门禁哪怕是他父皇亲自前来，也要征求他的同意。但他的门禁还为另一个人所开放，就是生母希露达。幼时他曾经无比渴望希露达能像别人家的母亲那样，在他睡着时悄悄进来为他盖上被子，并给予他一个温柔的晚安吻。

　　可惜，希露达没有踏入过他的寝宫，一次也没有。

　　“母亲……您来看我了吗？”诺恩有些惊喜，困倦的眼皮努力掀起来。

　　希露达没有理他，顺手把那支血红的花插.进花瓶，慢悠悠地先去给自己泡茶。他摇了摇铃，一条命令发送到后厨，很快就会送上来新鲜的甜点。

　　今日天气很好，希露达的心情也很好。尤其是看到讨厌的儿子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就更快活。

　　银勺的珐琅柄被他用两根手指捏着，不紧不慢地在澄红茶水里搅动。

　　“诺恩，你看上去真是好极了。”希露达笑着说，明媚的眸子里闪动着幸灾乐祸。

　　诺恩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一阵钝痛。果然，从希露达那里获取疼爱，根本就是一件无望的事情。或许他更想看到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但他早就不再是那个渴望爱意的孩子了。他是帝国继承人，未来会立于众星之上。软弱的情绪对于他毫无用处，还是早点丢弃好。

　　“您想必不是来看我死没死的的，母亲。您想知道什么呢？”诺恩说。

　　希露达矜持地用白牙咬下来一片指甲盖那么大的甜点，佐以芬芳茶水。

　　“诺恩，可怜的年轻人，”他捂着红唇低笑，笑声渐渐冷却，“被甩的感觉如何？”

　　“我看到记录了，那孩子聪明又勇敢。令人好奇，为什么他不求助你这个未婚夫，反而要跟别的男人跑掉呢？”

　　诺恩在溶液里摇摇头，深灰长发水藻一样漂浮在他周围。许久，他才低声说：“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他。”

　　这个答案不意外。希露达压根没有想过诺恩会说出诸如后悔禁锢容溪这种废话。强权、傲慢、独占欲早已深刻入每一个星族的骨髓，他们是永远不会悔改的。

　　希露达的目的也不是来跟诺恩讲道理，他只是单纯想奚落诺恩取乐。

　　“令人作呕。”希露达嫌弃地展开羽毛扇，走到诺恩的修复舱前，拿出口红扭开，柔软的细圆柱轻轻点在透明盖上。

　　他当着诺恩的面在他眼前一来一回打了个血红色的大叉，随手一扔口红，扬长而去。希露达的妆品一向引领帝国时尚风潮，这一只小小的口红在外面被无数名媛淑女追捧，现在却被当做废品那样遗弃。金管上钻石仍旧闪闪发光，半截膏体露在外边，像一抹刺眼的讥笑。

　　诺恩苦笑，目光只来得及追逐到希露达的裙摆一角。

　　“母亲……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多关心我一点点？”他眼底流露出无人可见的悲伤。

　　诺恩不恨容溪，他只是担心。担心他跟在那个可怕的怪物身旁，有没有吃的穿的。那么娇气的小东西，在外面怎么生存得了？

　　回来吧……我的宝贝。这一次，我一定把你好好珍藏起来。

　　颅脑中的锐痛再次袭来，在修复液作用下诺恩支撑不住，陷入沉睡。

　　***

　　陆决花了一点时间将自己的“视域”拓展到人工森林以外，时刻监视着宫殿群机甲部队的动向。一旦对方有所异动，他立刻就能做出应对。不过他对救世者徽章的能量屏蔽场还是很有数的，只要不启动破晓机甲，被发现的几率非常非常小。

　　他躺在容溪身旁，给生病的小粉丝盖上被子。一看小衣柜里还有兔耳朵毛绒睡帽，也一并套在他脑袋上。然后陆决就开始接驳破晓的数据库，时间太久了，许多信息急需了解。

　　代码和电子图表不断浮现在他面前，泛着幽幽蓝光。

　　屋中静谧一片，陆决清楚听见容溪平稳的呼吸。他偏头看了一眼，容溪睡得脸红红的，这是健康的红，说明他睡得暖。

　　一个人看资料无趣得很，陆决把容溪兔子睡帽的一只耳朵绕在手指上拨着玩。

　　宽大的全景图投影展开，是现今整个曙光城。陆决不太满意，按照他的想法，既然救世者牺牲了那么多，连他自己都折进去（没有预料到会有人释放他，因此一块算上），人类就必须一定能重建出一个欣欣向荣的和平新世界，开启新的时代飞向宇宙才对，可怎么会过了八个纪元那么久还是只剩这么一丁点人？

　　当他看到整个世界地图时沉默了。

　　除了海洋，还是海洋。

　　大陆沉没，孤零零的曙光城就像一艘方舟。除此之外有几座零星小岛，旁边注解：星族驻军大营。

　　星族已经统治地球很多年了，可怜的地球人像羊圈里的羊一样任人宰割，年年送人去和亲，看来小流浪猫也是“礼物”中的一份，不过他要贵重点。

　　“废物人类。”陆决忍不住低骂，突然想起旁边这个也是人类，心情更恶劣，忍不住去捏他脸。

　　救世者三万同袍呢，都去哪里了？如果他们在，怎么会放任这种状况发生！

　　难道说……

　　在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救世者全军覆没？

　　“查阅：救世者。”

　　破晓检索数据，礼貌回答：“您所查询的词条无记录，请重新查询。”

　　陆决脸色微变。按道理来说破晓这个档次的人工智能，它的数据库除了某些最高级加密文件，应该无所不包。救世者无人不知，竟然在这里查不到？

　　是谁封存了数千年前的资料？

　　陆决关闭数据库，心中有所决断。要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只得返回地球。他不相信救世者有那么容易死，身为怪物他隔绝世界，救世者组织是他唯一可以稍做休整的去处。

　　那群蠢蛋，想必仍活在深渊下，等待重见阳光的那一天吧。

　　陆决一目千行看完资料，从床上起身，一甩手，睡帽的兔子耳朵甩到容溪脸上，把他惊醒了。绒毛触到他鼻子，痒痒的。

　　“阿嚏——”

　　容溪揉着鼻子，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惊弓之鸟一样。

　　他警惕地左看右看，发现四周只有一个陆决，于是松了口气。

　　“决哥？”容溪刚想发问，陆决却十分绅士地转过头去。

　　不过他说的话可就不怎么绅士了，甚至欠得很：“看你那两扇排骨，怕是炖汤都没人喝，因为没油水啊。”

　　容溪这才感到身上凉飕飕的，裹着的毯子滑下去，整具纤瘦躯体白净无暇，只是这段时间营养跟不上，肋骨都有点凸显。

　　他想起陆决千锤百炼造就出的紧实完美的躯体，心底发酸。由于对陆决有种不可言说的恋慕，听到他嫌弃的口吻时容溪还是有些郁闷。他练不出紧实性感的肌肉，这一点早就知道了。

　　陆决把一个软包扔给他，耸肩：“你那外星准老公可以直接滚蛋了，连猫都不会喂。”

　　那半透明的软包还有点温温的，似乎是什么食品。拧开口子，一股蔬菜清香冒出来。容溪才反应过来，折腾这么久他也饿了，规规矩矩换好恐龙睡衣坐着吸混合营养膏。一包吸完，补充好缺失养分后，容溪精神变得饱满起来。

　　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眼里纯澈得像含了水，安静看着陆决的背影。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心中的神祇回应了他的呼唤，跨越光阴降临人间，斩断了缠绕在他身上的奢华枷锁，令他重新得以呼吸。

　　容溪有些贪婪地看着陆决，回想起伏在他背上的感觉。那时候他还大着胆子蹭了一下陆决后颈，陆决满嘴嫌弃，也没给他扯下去。现在真后悔没多蹭几下。但容溪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陆决的某个秘密，令他窃喜的秘密。

　　陆决感知到容溪在看他，大大方方转过身让他看，一回头忍住了没有笑。

　　恐龙皮里装着一只白白软软的容溪，那个头套很大，更显得他小了。陆决忽然有些理解玩偶收藏家的爱好，每天对着那些精致可爱的小东西，叫人心情愉快。何况他眼前这只还不是冷冰冰的土木树脂，他会说会笑，肌肤细嫩温热，嗓音像饱含湿润水汽的暖风，将坚冰也化去。

　　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追求爱与美，相对的，人们会远离引起恐惧之物。

　　很不幸，陆决的特长就是散播恐惧。

　　他和你是不一样的。陆决心底冒出一个声音。

　　陆决，你只是披着人皮而已。你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明白。

　　他会离开你的，或早或晚。

　　可是，他那样温暖。温暖到让人难以放手。

　　陆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