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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图腾 ...

  •   “慢慢慢慢!”方立翁差点被他撕了,“你怎么上来就扒我衣服?”

      他躲不开这个力大无穷的疯子,一手捂住衣领连退几步,赶紧组织语言:“你——你不守妇道!”
      聂子隐不跟他废话,专心扒他。

      方立翁纠缠不过,只好抬手叫停:“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聂子隐很守妇道地停了手,但面色不善,直挺挺杵在他面前,特别瘆人。方立翁磨磨蹭蹭地解开衣扣,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个……师父最近还好吧?”

      “很好,少掉了很多头发。”

      “掌门他老人家呢,怎么样?”

      聂子隐扫了他一眼,不温不火地说:“也很好,轮不到你挂心。”

      外衫褪了,露出里面的中衣,方立翁正拖延时间,思考还有什么要紧事能谈,结果听到聂子隐冷冷地警告他:“你主动脱,或者我揍得你主动脱,选。”

      方立翁一时语塞,试图以师兄的语气教训这小子一句:“……你还会欺软怕硬了?”

      聂子隐毫不留情地打开他的手,亲自剥了他的衣服。
      他借着烛光,看清了对方身上愈合得相当粗劣的鞭伤和刀伤,颜色深,因而十分刺眼骇人。还有一道疤从左肩裂到腰侧,像是要把他活活劈成两半。

      方立翁本来还在心猿意马地觑着他,突然被一掌推在胸上,差点人仰马翻。

      他被这一下推懵了。聂子隐从来没对他动过粗,现在却恨不能把他揍回娘胎里,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你这个——”

      方立翁愣了半天,看他气得脸色煞白,感到慌乱又困惑,连忙上去安抚他,“你别生气,这都好了,本来也都是小伤……”

      “小伤?”聂子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操/你娘!”

      方立翁刚向他走过去一步,聂子隐像是不想再看他一眼,猛地背过了身,捏在身后的拳头捏得哆嗦,指节泛青。
      方立翁赶紧把衣服穿好,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把他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掰开了,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握进手里。

      聂子隐想挣开他,他没让。

      他老老实实等着聂子隐气消。许久之后,聂子隐大概是不气了,扭过一半脸来,“……手麻了。”

      “哦。”方立翁应了一声,没松手。

      聂子隐停了停,又扭过脸来,这回身后的人终于松开了他,但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凳子上。

      “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吧。”方立翁在他面前落座,“反正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再瞒下去,也没意思。”

      聂子隐闻言抬起头来。他要说什么?

      “师父说我娘姓柳,是个寡妇,家里穷得断炊。他见了觉得可怜,就把我抱来抚养。但我是个讨债鬼,天生魂魄不稳——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方立翁摊了摊手,“总之就是经脉不通,根骨烂到家。”
      “据说像我这样的,也算天赋异禀,百里挑一了。小时候有点想不开,还异想天开尝百草能尝出什么灵丹妙药……结果就是拉了三天肚子。”他垂下眼,想故作豁达地笑笑,“我和段不归也是,都是我迁怒他……本来谁也怪罪不得。”

      呼风唤雨,飞沙走石。俯察草木幽微,仰观天地远大……
      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门外,承认自己的庸碌和无能,将自己降格进颠沛流离的凡尘里。

      他虽然在笑,但那一瞬间的神情没有逃开聂子隐的眼睛。少年脸上透出了一点尊严被撕碎的灰败黯然,混合着悲与恨,屈辱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这样不符合少年心性的复杂表情,沉沉地压垮了他的眉宇,把他惯有的神采飞扬都抹去了。

      好像是他最向往的世界,大门轰然合死,他抠不出一条缝隙。没有光线,也不留给他一丝声音。

      “可是没人苛求你,”聂子隐轻声说,“没人逼你横扫千军。你是害怕吗?还是连你师父师伯都不信任?”

      你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就理应被所有人当成累赘吗?

      方立翁好像是笑了。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不信。而是一个废物,在哪都——”
      “废物拿着刀剑,也能让人生畏。”聂子隐忽然朝他单膝跪了下来,“你不能御剑,那又怎样?我愿意替你横扫千军。”

      这下方立翁愣了很长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是说,”聂子隐的眸子在光下熠熠生辉,他这略微一扬嘴角,左颊边原来有个很浅的梨涡,“你不修行,我修行;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任什么神兵利器,也比不上一个会思考能进步的大活人吧?”

      方立翁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咙干燥得要命,“可是你为什么要……”

      “别问为什么了。”聂子隐站起身,拍拍膝盖上沾的土。他忽然倾身过来,伸手一按方立翁的肩头,带着点刻意的戏谑说,“我刚才行的是军礼。介胄之士不拜,以军礼见帝王——师兄,让我行过此礼的,除了我父皇,就是你了。”

      方立翁被他按过的地方如同火烧,带着滚烫的热度,麻痹了他半边身体。他蓦然反手抓住聂子隐,心想,第二次了。

      上一次是他死里逃生拿回那块黄玉,这一次,不可名状的情绪如热海决堤,冲荡进他泾渭分明的心口,余波久久不息。除了愤怒,他还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的情感,将他上下两片嘴唇紧紧黏在了一起。
      有个声音问他:“你何德何能?”

      聂子隐任他抓着,脸上却没有什么情绪外露,只是歪了歪头,眼睛深黑,“怎么了?”

      方立翁看到他的嘴角已经不在憋火地抿着了,而是放松下来,形状毕露,一时居然满心荒唐。
      好不容易才压制下来,他掩饰着清了清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周公托梦。”聂子隐轻描淡写,“你明天是不是要去陈主簿府上做客?”

      “哦,是有这事。”方立翁这才想起来正事,“那个黑虎寨的大当家和四当家想去求他开仓放粮,他们觉得带着我有用,我本打算找机会逃跑的。”

      聂子隐点了点头,“我猜你是要先把这事办了,再逃跑是不是?”

      “……是啊、”方立翁无奈地笑了笑,“你又要操/我娘了?”

      聂子隐大言不惭地认为,自己是近墨者黑。他面不改色地掰开方立翁,背过手,悄悄活动了一下发疼的手腕,“这黑虎寨恶名颇多,最近蜀中局势也不大寻常……我打算明天去四处打听一下,你自己小心。”

      方立翁看他无意留宿,掉头就走,只来得及追问一句:“等会!权正……掌门他们怎么同意你下山的?我又不是不回去了!”

      聂子隐开了窗户,一脚踩在窗栏上,头也不回地反问道:“那请问你打算猴年马月回来?”

      方立翁给他一呛,噎住了。

      就是个混蛋。聂子隐面无表情地想。
      眼前黑影一闪,窗户随风合上,那人扑棱棱地飞走了。

      -

      隔日上午,主簿府。

      黑虎寨一行人清早便来了主簿府门口。因为早些时候在山下放过消息,现在街头巷尾都知道厉虎厉大当家和孙青青孙四娘、连同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十三当家,要为饥民说说话,还自带了一百石米来分主簿之忧。

      但这陈主簿真是肚里能撑船,愣是把他们晾在门口,叫这一群匪爷等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家卫把门大开,说县太爷有请三位当家,其他人一律继续候着。

      厉大当家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县太爷!”

      他这边高声叫唤,府街口上许多围观的群众也都听见了。家卫手扶刀鞘,扫了一眼,其他侍卫便把人群都驱走了。
      孙四娘镇静得很,第一个踏进了主簿府门,方立翁翻身下马,厉大当家也悻悻地跟上了。

      方立翁见过皇宫,也见过国舅府,倒没觉得这主簿府有多穷奢极欲,不过是座六进六出的院子。只是这里只是座县城,用料、设计也就那么回事,风格就是恶俗的富丽和风雅;还来往着许多家卫家丁,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陈主簿黑布衣裤坐在堂中,还没有胖成一口肥猪,明显是一个敏捷又狡诈的胖子。
      他见了孙四娘,居然一喜,起身迎道:“四妹子!”

      孙四娘温柔笑道:“陈大哥,别来无恙啊!”

      两人当堂寒暄,方立翁从散落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来,孙四娘前夫家摆嫡长子的满月宴时,这陈主簿来贺过喜,话语间对孙四娘颇为亲热,不知是什么孽缘。
      但那时陈主簿还不是主簿,只是个穷酸秀才,也很瘦。孙四娘不咸不淡地感慨了句“大哥如今是不同往日了”,便将话头引向了厉大当家和方十三。

      陈主簿打量了方立翁几眼,客套几句,便又要跟孙四娘叙旧。这时候大当家终于忍不住了,沉着脸问开仓放粮的事。

      陈主簿慢悠悠一笑,先抬手请各位喝茶,喝了两泡,摆起官架子说了一套车轱辘话:没粮,不放。

      孙四娘赶紧按压下大当家越涨越大的火气,将话说得十足诚恳,还说我们自带了五车粮食。陈主簿“哈”地一笑,说道:“城里城外十万人,就是我家,还几顿糙米地吃;四妹子,那可是皇粮,若是全喂了这些人,将来打起仗可怎么办?”
      “四妹子是菩萨心肠,但是现在这世道,和以前是真不一样了。”他吹去茶叶,嘬了一口金黄的茶汤,“像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山下呆着,就很不好。不如和厉大当家在我这多住几……”

      大当家拔刀暴起,将陈主簿手边的桌子劈成了两半。

      陈主簿惊叫一声,瞪起眼睛和这土匪头子对视半晌,似乎是被对方身上真正的匪气和暴烈给吓到了;但他豢养这么多家卫,底气很快回来了,狂吼着命人把他们赶出去。

      家卫们手持兵器,立刻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这时一直少言寡语的方立翁突然开口:“我听说主簿大人跟保宁的穆营关系不错……”
      他含义深远地补充一句,“哦,现在不是穆营了。”

      陈主簿纵声大笑,“看看!我陈治章为官十二载,不得升迁不说,连一纸清誉也赚不来!尽是敲骨吸髓之辈!你诽谤我与叛军勾结,又有何目的?!”

      他惊极怒极又狂笑,状若癫狂,孙四娘和大当家都警惕起来。方立翁继续说:“主簿大人有什么雄图霸业,跟我等没有关系……”
      陈主簿隔着刀剑丛,阴测测地打断他:“血口喷人!小子,当心你的舌头。”
      “……但你毕竟是鹿原的父母官,当一日官做一日事,鹿原要破败凋敝,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方立翁说完,接道,“如今世道动荡,命不由己,都得听天发落。主簿大人,积点阴德吧。”

      他迈步往前走,视满室刀剑枪戟如无物,闲庭信步一般地离开了——陈主簿大概是被最后两句给说动了,没追上来砍他。

      出了门,孙四娘才拦住他,“你怎么知道他和叛军勾结?”

      “营中有我故交。”方立翁含糊带过,对她说,“两位当家,若这陈流时真不开仓放粮,那我们就要另想法子。”
      厉大当家策马跟上,闻言道:“那就抢!反正这事四娘也不是没干过,抢了往大街上撒,怄死那狗娘养的!”

      方立翁一笑,“大当家就是痛快。”

      孙四娘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喽啰们分去各大街巷,先将那一百石粮食分了,拖着实在累赘。
      方立翁一直跟着她,分发到一半,他说了句“我去小解”,便往巷子里走了。

      孙四娘盯着他的背影,挥手叫来两个机灵的喽啰,“去,你俩跟着他。”

      -

      方立翁绕了五六道弯,确定背后没人跟着,忽然衣领一紧,被什么人凌空抓起来,两人一起翻过了墙。

      “你打听到了么?”方立翁见面立刻问道。

      “我去了沮水县,厉虎他老家。”聂子隐道,“坊间传闻很多,但大多是假的,比如有说厉虎杀了刘麻子满门的,但刘麻子他娘现在都九十高寿了,还好好活着。尤其是那孙四娘,名声一直不错。而且这附近十二个村镇里,土匪窝就有三十多个,黑虎寨不是最大的,有些匪寨是真的丧心病狂。”

      方立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没看出来他们有什么其他目的……而且那县主簿实在人渣,还不如土匪光明磊落。”

      “我正要说他。”聂子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给方立翁,“你先看看这个。

      “嗯?”方立翁接过来一看,是个笔法繁复的图案,便埋头研究起来。
      半晌后,他表示大惑不解,“这是什么?”方立翁前后翻动了一下这张草纸,“你从哪抄来的?”

      聂子隐道:“崇州、保宁、顺庆三地我都跑了一趟,军营里城里都插着有这个图腾的旗帜。我跟当地早起的赶路人都交谈过,他们还都提到过城里有‘妖魔’。另外上午在主簿府里,我四处逛了一圈,他家的库房里也放着很多一样的旗子……我学艺不精,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方立翁皱眉道:“这是个阵法,似乎有招魂之用,这笔触我总觉得有些邪气……你确定它插在军营这种阳气极重的地方?”

      “邪气?”聂子隐愣了愣,也凑过去看,“不可能,我在书上看到过魔道阵法,这个明明——等会,你拿倒了。”

      聂子隐将他手中画纸倒过来,便是那日他见到的有浩然之气的阵法,方立翁看了一眼,判断道:“这是慑神阵。”
      他将画纸再次倒过来,抬起头,“这是招魂。”

      两人都安静下来。

      这次聂子隐也看出了森森的阴气。但这一图颠倒,竟是完全不同的气场,这下笔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又有什么目的。

      方立翁低声说:“你见到的是慑神阵,但是旗帜这种东西,反过来也能用,这人怕是在布一个大局……而且是在龙岳山脚下。”
      他折起图案,掖进怀里,“事不宜迟,我今晚就去跟孙四娘他们商量开粮仓,然后咱俩就走。”

      聂子隐凝神道:“我跟你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聂(羞涩):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不能御剑,可以御我。
    作者(手动再见):滚,我的小剧场都成F4赛车道了
    ————
    感觉这一本扑定了(捂脸)我尽量加快节奏,50w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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