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山高水远》提灯映红尘

47、红梅煎雪

　　大片云团在这片海洋上空聚集，一场雷暴在所难免。
　　国际警察的出现让船上的人陷入巨大危机。几个世纪来世家大族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暗地里多少会扶植一些势力，代替自己游走法律边缘。而这些势力大都进了国际警察的通缉系统。
　　乔翕正拿着ipad翻看壁纸，ipad突然白屏，来回翻动几次后无果才发现是网断了。
　　刚压下的心思又烦躁起来，郁兰安慰她是雷暴中断了信号，不必忧心。可乔翕总觉得有一股从心底升起的慌乱流窜全身，让她坐立不安。
　　“咚咚”传来敲门声，乔翕和郁兰对望，在雷暴极力晕染的氛围里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恐惧。
　　“是我，翕儿。”
　　乔翕最先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是沈华升，郁兰，去开门。”
　　“你怎么过来了？哥哥那边怎么样？”乔翕仍半靠着阳台的吊床，懒洋洋的问。
　　即便乔翕不说，沈华升也能从她的淡白脸色看的出一二，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乔南那边一切都好，有人妄图以蚍蜉之力憾树，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怕你害怕，让我过来陪着你。”
　　乔翕同他对视，沈华升笑容豁然，眼神无辜。起身从郁兰手里接过茶具，淡淡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我哥的话了。”
　　舱外惊雷声渐远，沈华升换了换坐姿，“我们这小一辈的要学的东西太多，有能力的人总能轻易令人折服。
　　乔翕听着这话真假掺半，不过也是了，大家族里看重辈分，她出生的晚，跟她同龄的大多数人遇上乔南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句“叔叔”。不过这样看来，在沈华升和陈相亭之间，哥哥选了她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都很好，可惜她心已死。
　　有沈华升陪着闲谈，这一下午过的倒也快。
　　晚饭时候，沈华升提出他出去叫餐，晚餐就在房间里解决。乔翕知道现在外面事态不明，恐怕他和哥哥另有安排便点头应允了。
　　房间的网络还没有恢复，手机信号也时断时续，舱外的雨倒是越下越大，海上没有可供参考的坐标，所以乔翕无法得知游轮的航向和速度。
　　黑夜吸收了一切光亮，白天被压下的不安再次浮上心头，吩咐郁兰去取了几件重要的东西贴身放着。这艘船、这片海域乃至整个东南亚，今夜，都别想安宁。
　　起止间乔翕隐约能听到耳边有奇怪的声音响起，像是古代战场开战前的号角声，问郁兰，后者无辜摇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华升从外面回来，出门前的放松与慵懒荡然无存。“餐厅只剩面包和甜点，服务生都被国际警察扣下配合调查，乔南让我告诉你，现在大局为重，无暇他顾。我们要随时准备撤离，救援船最迟在凌晨12点之前到达。”
　　乔翕耳边号角声更甚，震耳欲聋。
　　沈华升把餐盘放在乔翕面前，“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
　　乔翕勉强吃了些面包，那些平时最爱的甜点碰都没碰。她曾经有过经验，在这种时候如果吃了，那么以后的平静下来恐怕再也爱不起来了。
　　乔翕这么想着便笑了，没办法啊，她就是这样倔强的人。
　　爱，一定是不遗余力地。
　　沈华升见她笑了，也缓缓笑开来，“你知道吗？你的笑容让人很想留住。”
　　“笑容是有魅力的，每个人的笑都会感染身边的人。”
　　“若是我想要你一直感染我呢？”
　　乔翕抬头看向他，猝不及防撞进星空般带笑的眸子里，七分认真，三分调笑。
　　窗外是翻滚的浪涛和下了很久的雨，昏昏冥冥的。乔翕假意听不懂，只管笑妍如花“我们这算是什么？泰坦尼克号吗？”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移开目光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声音轻而坚定：“翕儿心里已经有人，不过这不妨碍我追求你。”
　　“我……”他打断她的话，“就算今夜是泰坦尼克号，我也有能力确保你我无虞，不知翕儿心里的那个人能不能做到？”
　　乔翕无言，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她心里占着怎样的位置。
　　敲门声暂缓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是陈相亭。
　　“你怎么来了？”大概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两人的关系甚是微妙。
　　陈相亭径直穿过他，走到乔翕面前，如邻家大哥哥般嘘寒问暖，“我知道你晚上还没有吃饭，这是我带来的厨师做的，你尝一尝？”
　　“我不饿，你们吃吧。”乔翕假装看不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陈家和乔南的关系一向不温不火，也无意与她结亲，这陈相亭怎么就上赶着趟来找她呢。

　　有他们两人时不时绊个嘴，多少缓解了乔翕的紧张。
　　突然耳边再次响起惨烈的号角声，这次比前两次都要严重，乔翕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耳朵以求减轻这种声音，可这声音越捂越大，越来越歇斯底里。余光里沈华升和跪立在她身边询问她。
　　如同千军万马的嘶吼在耳廓蔓延，撕心裂肺的惨烈，直至从船的底部传来一声轰响，船体震动了一下又复归平静。乔翕耳边安静下来，客舱内静的可怕。
　　沈华升扶起乔翕，有人推门来报，船体被炸弹洞穿，不过不算严重，尚能补救。
　　这艘游轮承载着整个东南亚的绝大部分势力，绝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沉入海底。
　　“救援的船只已经到了，我们得去甲板上。”陈相亭接过手下睇来雨衣给乔翕穿上，温声告诉她：“外面风雨太大，雨伞根本用不了，只能先穿这个。”
　　室外阴风怒号，雨丝刮在脸上如同刀子般，甲板上不像失事船只的救援现场，安静有序，乔翕余光中还有在餐厅谈话，似乎对这船很有信心，并不急着撤离。
　　与此同时，游轮的另一面，不远处一艘现代小艇在风雨中飘摇，而它的主人正跪地求饶。
　　“是我错了…我被那一批军火迷了心窍，大少爷……你原谅我……就这一次，我发誓……就这一次。”
　　那人的面容隐于黑暗，玉面修罗般面无表情，雨水顺着冷硬的面部线条滑落，“告诉我昂达素山的计划，我放过你。”
　　“这我真不知道啊，大少爷……那家伙狡诈多端，他怎么会把计划……”
　　楚行琛动了下手指，立刻有人把他按在地上 ，雨水和皮鞋的胶味同时灌进鼻腔，面对黑漆漆的枪口，黑夜滋生的绝望蔓延开来。
　　“我说……我说……”“昂达素山想……借今晚让您担负整个东南亚经济失衡的罪责，他……他想毁了这艘船和这艘船上所有的人，”苏坤以咬牙，额上青筋必露，“借机扶楚行止登家主位。”
　　黑暗吸收了所有的光，海面上漆黑一片。
　　苏坤以失了桎梏，才感觉到双腿在颤抖，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被放了。昂达素山的计划险而缜密，如今败露，唯一的污点就是他苏坤以。
　　远处闪着微弱星光的船艇只怕是等他上去便因风暴沉船，一切更是天衣无缝。

　　乔翕在围栏处等着上救生艇，她的身子自意大利回来一直细细养着，这一晚的殚精竭虑着实耗费了她太多精神。
　　身边有人率先跳上救生艇来接应她。乔翕在沈华升的搀扶下有些吃力的翻过围栏，这时突然有人急唤沈华升，栏杆湿滑，滑落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附在眼睛上，沈华升分神回头看那人，乔翕感觉到有一道很大的力气从侧面把她往海里推，而那人成功了。
　　沈华升见状，没有任何思索便跟着跳进去。陈相亭在一旁白了脸色，也跟着跳入海里。两人的随从为了保护他们循着他们各自跳下的方向分别跳下。本来隐匿在黑暗里的两人其中一个比较健壮的也循声下去救人。
　　“翕儿！赶紧让人在救援船上接应，准备好医疗队！”乔南说完脱掉外套也随着跳下去。
　　最后还跳下去一人，救援灯光划过，有人看过之后吓得脸色煞白，只安慰自己说看错了，可那清隽如画的面容谁又能复制。
　　人仰马翻，顿时安静的甲板沸腾起来，从乔翕落水到这些人跳下前后不过数十秒，不少凑热闹的看客过足了眼瘾，茶余饭后更是添了诸多谈资。
　　是矣，日后人们提起莫塔马湾事件，说的最多的不是当夜如何如何凶险，而是乔家小姐乔翕坠海之时那壮观场面。
　　乔翕被冰冷的海水包裹，折腾了一晚上再没有半分力气呼救。直到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带着浓浓的负罪与缱绻。
　　乔翕保留最后一丝清明，即使因为下水救她，熟悉的香气消散，但乔翕依旧熟悉这个怀抱。
　　“好疼……后背……”
　　楚行琛赶紧撤手去看她的后背，满手血污与海水混杂，推她下水那人用的是刀子。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生命漫长如斯，我一直行走在黑夜，树枝因疏忽而使我得见明月。

　　“你叫什么名字？”
　　“乔翕，合羽翕”
　　“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Parce que je t'aime”
　　“翕儿，乖……”
　　记忆紊乱纷至沓来，都是他们相识的印记。那年腊雪红梅，茶烟轻软，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一切都是刚刚好。
　　“落水之症已经没有大碍，不过寒气侵体，她小产后还不足月，以后必须小心调养着。药已经开好交给蓝玉了，那边还有事要处理，我不能久待。”
　　乔南放下手里的药碗起身，“我送你。”
　　两人出了房门来到花园，南烛心软，也不忍看有情人分离，踌躇片刻道：“我看他一刻也不能放下，刚回来正是稳固地位的最佳时机，却都交给了楚青。”
　　“其实翕儿又何曾放下过。”
　　两人走过草坪，风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经历了昨晚的险境便觉得阳光弥足珍贵。
　　乔南伸出手像是在分辨风的方向，“我不会再干预。”是保证，其实他又哪里真正阻拦过，他妹妹的心性，他比谁都清楚。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其中深意。都是老一辈人利益婚姻最直接的受害者，是非黑白，向来轮不到他们辩解，现在落到他们头上，才明白其中无奈。
　　鸽子扑腾两下翅膀，从湿润的草地起飞，飞过草地和围墙，直到淡出视野乔南才收回目光。罢了，女孩子长大了，怎么都留不住的。

　　乔翕中途醒来一次，隐约觉得房间角落里坐着个人，很熟悉的感觉，想要叫他，可她太累了便再次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清晨，有鸟叫声和祠堂里传来的佛香，有早晨八点的太阳，还有雪水煎梅花烹煮出的暗香，一如他们的初见时的味道。
　　“楚行琛。”刚醒过来的声音绵软中带着嘶哑，像人怀里的猫，娇腻嗔痴。
　　案几旁正在洗茶的男人闻声顿了一下，便继续手中的动作，直到泡出一杯自己满意的茶。
　　他端着茶走到她的床边，扶她坐起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一如他们往后每一天的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