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能是本宫的影卫》容晚

1、公主很鬼畜

　　六月的天，艳阳高照，蝉鸣不断。
　　洛安城内，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女，着一袭淡粉纱裙，静静站在河堤柳絮之下，望着不远处女扮男装，与当世名相侃侃而谈的才子，嘴角勾起一个十分好看弧度。

　　一旁的杏书见自家公主笑成这样，心肝儿颤了颤，不知是不是中了邪，自公主大病初愈后，风格便一直十分……鬼畜。

　　杏书唯恐公主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连忙顶着压力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少女笑意不减，目光不移，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本宫只是在想，该怎么样弄死她比较好。”

　　杏书：“！”

　　―――

　　帝都某一茶馆酒肆内，说书先生案板一拍，眉飞色舞：
　　“提起这凤仪公主，那鼎鼎大名，整个洛安城内恐怕无人不晓啊……”

　　传闻凤仪公主出生时，有凤凰盘梁而绕，飞舞于空，浅唱低吟。华隐寺高僧空化大师称此为有凤来仪，乃祥瑞之兆，故而公主封号“凤仪”。

　　同日，边关传来捷报，镇北王李铎拿下久攻不破的南闽国，至此，大靖王朝收回南疆全部领土，周边小国纷纷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帝大喜，对空化大师的说法深以为然，当即为凤仪公主赐名：秦宁。

　　宁者，四海心归，百姓安宁也。

　　当今圣上雄才伟略，风流倜傥，后宫中子女不在少数，可一出生就御赐封号，被世人尊称一声“公主殿下”的，唯有秦宁。

　　秦宁上有当皇后的娘亲，下有封太子的胞弟，自己又是大靖的天降福星，自然贵不可言，从小便千宠万宠着，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本来吧，公主性子骄纵一些，也是应该的，公主是圣上的宝贝小福星，大伙都得惯着。

　　然而，偏偏那日公主落水，大病了一场。

　　公主昏迷不醒之时，宫内一片沉闷，可公主真正醒来之后，宫内却一片……惶恐。

　　摔碗踢桌，上房揭瓦，那都是小事，可怕的是，公主动不动会露出个迷之微笑，然后提着她那把御赐宝刀，逮着人就砍。

　　上回刚承袭爵位回京的镇北王李郢奉旨入宫觐见，结果公主蹲点守在承德殿外，待到李郢出来时，二话不说，笑眯眯亮出刀锋，照着李郢身上猛砍，可怜王爷一脸懵逼被公主追了大半个皇宫，估计心里都留下阴影了。

　　事后，那罪魁祸首顶着一副娇媚柔弱的小脸，向圣上软软撒娇，解释自己之所以追镇北王，是因为太喜欢他……

　　而圣上，竟也奇迹般地相信了！

　　杏书觉得，她家公主是真的……厉害！

　　凤仪宫内，秦宁闭目躺在榻上，眉头轻轻颦蹙着，杏书站在她身侧，不紧不慢扇着扇子，冰鉴上的冷气丝丝冒出。

　　突然，公主幽幽睁眼，黑眸泠泠，唇角微扬。

　　杏书手中的扇子晃了晃：“公主，您又想到什么了？”

　　秦宁意味不明地盯着窗外：“你去告诉父皇，本宫昨夜见到了刺客。”

　　杏书不解：“可凤仪宫内从无刺客呀。”

　　秦宁凤目斜瞥：“再多话，就把你送给赵德胜。”

　　这回扇子直接掉到了地上：“奴婢马上去禀告陛下！”

　　秦宁捡起地上的扇子，继续为自己扇风。

　　原本想按部就班，耐心等待那场及笄之礼，可她发现，自己一刻都不想等了，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她想念他凌厉的眉眼，想念他硬朗的轮廓，想念他削薄的棱唇，甚至想念他微微抿唇时冷漠的模样……她想念他的一切。
　　沈夜，是她前世的救赎。

　　大概没有人能料到，如今风光无限的凤仪公主，短短七年之后，竟能变成万人唾弃的毒妇。
　　更没有人能料到，历经百世，繁荣昌盛的大靖王朝，在圣上驾鹤西去之后，竟为一妇人所控。

　　景和十九年，凤仪公主以千金之尊，下嫁镇北王李郢，帝欣喜之至，赞其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从此，与镇北一脉结永世之好。

　　那场婚仪惊动了整个帝都，不知羡煞多少王公贵族，怀春少女。

　　秦宁坐在大红凤撵上，沿着洛安最繁华的街道，一路招摇而过。

　　她相信，不会再有哪个皇女的婚宴能盛大到举国同贺。

　　然而，这场政治上的联姻，在时间的洗礼下，却显得如此悲哀。

　　李郢心不系她，而她也不喜李郢。

　　她秦宁真正喜欢的人，是当朝惊才绝艳的白衣丞相――贺谨之。

　　贺谨之出身于名门之后，贺家早在前朝时，便已是豪门大族，世代簪缨，威望颇高。

　　后改朝换代，一些前朝大臣抵死不认大靖，靖武帝虽然恼怒，却不能轻举妄动，开国之初，他需要这些世家的支持。

　　正在这时，身为当时大族领袖者的贺家，主动找上武帝，愿意为其从中斡旋，带头归附新朝，以保贺氏延续百年荣光。

　　武帝大喜过望，当即尊贺老为相，位列三公，后来新朝稳固，武帝开始慢慢清理前朝旧臣，许多曾经耀极一时的家族从此一蹶不振，渐渐消弭于世，唯贺氏屹立至今，不可撼动。

　　贺谨之算是这一代贺家子弟里最出色的一个。

　　他少时成名，入仕之后，助圣上力排众议，大力推行科举制度，揽尽世间英才，故而深得帝心，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成为贺家三代以来，最有威望，最年轻的家主。

　　这样一个人，配上那般容貌，足以吸引她的眼球了。

　　只是，世事难料，她的确是父皇最得宠的公主，但同时也是父皇最顺手的棋子。

　　正当她沉迷于贺谨之的时候，一道圣旨，打破了她的幻想，无论她怎样吵闹，父皇都无半分动摇。

　　李郢，镇北王独子，李氏一族，亦是本朝鲜有的名门望族，与贺家相对，其祖先崛起与大靖开国之际，跟着武帝东征西讨，驰骋天下。

　　因其赫赫战功，成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藩王，爵位承袭至今，满门忠烈，代代将才。

　　李郢身为镇北王府的独子，从小便跟着李铎游走边关，学得一身本事，那场南闽之战，他也是在的，而且，正是此时，他与那个女人结下了一世情缘。

　　如果除却他心底爱着别人，李郢姑且算是一个好男人吧。

　　他知这桩亲事本属无奈，娶她回来之后，以上礼相待，把她当小妹妹一样宠着，平日里无事便陪着她出去游玩解闷，她闯了什么祸，他也一力压下，从不责怪于她。

　　他于她原本如兄如父，可她却在这日复一日漫长的岁月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她是真真切切爱过他的，这种爱，不同于对贺谨之的一时痴迷，那是深入骨髓的依恋。

　　也正因如此深爱，她后来才会……如疯如魔。

　　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她是多么期盼着这孩子的降生啊。

　　然而，他府中一个名为秋娘的丫鬟，竟敢暗害于她，不仅致使她失去孩子，且终身不能生育！

　　她悲痛欲绝，本以为他会为她做主，狠狠惩治害她的凶手。

　　然而他却满眼愧疚地坐在她床前说：“宁儿，此事莫再追究了，我日后定会加倍补偿于你”。

　　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吵闹着要彻查到底，可他，竟以皇弟的太子之位为胁，逼迫她罢手。

　　她不可置信，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力保秋娘，难道他心里那个人，就是秋娘？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来，他真正要保护的，真正爱着的，和真正害她的人，是慕薇凉。

　　秋娘只是掩人耳目的一枚棋子。

　　慕薇凉最开始时，只是深宫中微不足道的婢女，但她姿色上佳，行事独特，与后宫中的女人颇为不同，引得父皇注目，之后爬上龙榻，摇身变为后妃之一。

　　慕微凉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身为一个女子，她通医术药理，懂得如何抓住帝王之心，不似寻常嫔妃总是费尽心机讨好父皇，反而对父皇忽冷忽热，时而清冷如仙，时而精灵俏皮，总能玩出新花样，欲擒故纵被她使得炉火纯青。

　　她看似无求无欲，随性而活，实际上却是步步为营，把父皇迷得神魂颠倒，一路高升，从一开始的采女，到后来四妃之首，成为后宫里第一个由婢女爬到贵妃之位的女人。

　　父皇痴迷于她，给了她很多特权，她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并且，为了保护她，父皇特地拨给了她一支影卫队。

　　可谁能想到，这个慕薇凉竟是多年前被攻下的南闽国的公主，当年城破之时，她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从城楼跳下，心中之恨可想而知。

　　她要报仇，她要复国！

　　于是，她改名换姓，潜入皇宫之中，一边迷惑父皇，一边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集结旧国余党，以待时变。

　　得到自由来去皇宫的权利后，慕薇凉总喜欢女扮男装，游走于江湖庙堂之间，她与众不同，又有些聪颖，不知吸引了多少男子，李郢爱她如命，贺谨之恐怕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终于，父皇归去之时，她篡改圣旨，窃取国器，联手从边疆回归的镇北王李郢，直指东宫，逼死即将即位的胞弟，后又得贺谨之鼎力相助，扶她的儿子――年仅三岁的七皇子上位，自封懿德皇太后。

　　慕薇凉终究没敢直接篡权，改朝换代，但她为了泄愤，几乎灭尽秦氏一族，只留下一个傀儡，自己垂帘听政，大权在握，复南闽，清皇室，周身无数美男环绕，令世人啧啧称奇。

　　秦宁将慕薇凉的人生总结为四个字：如有神助。

　　即便是再聪慧的人，想要谋得一个国家的权位，并不是一件易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她次次都得人庇护，总能遇到贵人，化险为夷，其气运之大，令人咂舌。

　　秦宁自从得知失去孩子的真相后，心如死灰，从此变了个模样，她开始沉迷酒色，明目张胆地招小倌入府，正所谓面首三千，前无古人，不守妇道，后无来者，讽刺的便是她这位淫.荡公主。

　　呵，不守妇道又怎样呢，李郢深夜迷离时口中一直呢喃“阿情”，岂不是比她更加恶心？

　　不错，“阿情”正是慕薇凉儿时的乳名，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蠢到以为这只是他对她的爱称，竟从未细问深究。

　　她甚至怀疑那位七皇子也是他们苟且之后的孽种，所以李郢才会不惜代价扶他上位。

　　血淋淋的真相被掀开，李郢大概是心怀有愧，亦或是不想面对她，又碰巧赶上当年鄞州大乱，北疆动荡，于是独身赶往封地，从此一去不回。

　　他们至死再没见过一面。

　　她心肠变得毒辣，手段更是残戾，她利用公主的身份，弟弟的太子之位，和母后身后的家族，也为自己营建了一股大势力，帮她做事，替她卖命。
　　她终是揪出了秋娘，掏心挖肺，曝尸荒野。

　　当然，慕薇凉她也不会放过，可直到后来她才隐隐察觉到了慕薇凉的阴谋，想要阻止对抗时，已是不及，镇北王子袭父位，手握兵权，贺谨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有他们二人护着，不仅仅是她，即便是同样身居相位的外祖父，也无力回天。

　　一朝之间，功败垂成，弟弟惨死东宫，母后自缢身亡，张氏一族被连根拔起，而她，曾经风光万丈的凤仪公主，亦被玄铁甲军逼至悬崖陌路。

　　此时她已一无所有，本该于镇北王府万箭穿心，可沈夜，却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将她从千军万马中救了出来。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最后不计性命，不顾生死来救她的人，会是沈夜。

　　沈夜，沈家庶子，御影司第一高手，他本是她及笄之时，父皇送给她的礼物，父皇很重视她这个小福星，给她甄选的影卫，也是功夫最好的。

　　她初时对这个沉默寡言办事稳妥的影卫颇有好感，可后来，他却不那么听话了。

　　他直言不讳，指责她暴戾成性，草菅人命，无半点仁慈之心，他说，他宁愿接受任何惩罚，也绝不对无辜稚子下手。

　　她很生气，一个影卫而已，居然敢忤逆她的意思，于是，她将他贬为七等影卫，时不时对他施以鞭刑，可他铁骨铮铮，从未服过一次软。

　　后来，她又从御影司要出两个影卫，彻底取代他的位置，他仍一声不吭。

　　直到有一日，她发现他竟私下与慕薇凉有往来，这简直犯了她的大忌，她直接将他打入瞿牢，日夜折磨，包括沈府也受连坐之罪。

　　他终于开口，求她放过沈府，并且解释，他只是在许久以前，碰巧救过慕薇凉一命，慕薇凉见他如今不得重用，便趁机向他抛出橄榄枝，想将他收为己有，可被他拒绝了。

　　或许是他目光太过坚毅，她心中竟生出一股异样之感，当即遣人去查，结果与他所言相差无几。

　　许多年前，慕薇凉逃难到洛安，差点遭贼人玷污，沈夜恰巧路过，顺手救了她。

　　慕微凉后来自己承认，她曾倾慕沈夜。

　　可她倾慕的，又何止沈夜，她女扮男装，但凡对她有用的男人，她都会接近，刻意结交，又与他们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最后，这些男人都被她利用得恰到好处。

　　或许，沈夜在她心里，到底特别一些吧。

　　经此一事，秦宁自知理亏，强压住心中的愧疚，虽然放过了沈家，亦放出了沈夜，却再也没用过他，他身为御影司最优秀的影卫，在她手下却形同虚设，沦落到家族唾弃，对手嘲笑的地步。

　　她本以为他内心恨极了她，任何人都有可能冒死来救她，除了他，可偏偏，谁都没有冒死来救她，只有他。

　　她至今仍记得，那万丈高崖之上，他与她最后的对白。

　　那时的她已被一连串打击折磨得人不似人，鬼不肖鬼，明明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已发如枯槁，形同老妪，没有了明媚的容颜，没有了尊贵的身份，只剩一身狼狈和满脸沧桑。

　　他护着她，直到最后一刻。

　　她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何要来救我？”

　　青年临风而立，浑身上下，皆是斑斑血迹，他的右脸被利箭划破了一道口子，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扯了扯削薄的唇，言简意赅：“属下可以厌恶公主，却不能背叛公主。”

　　仅一句话，令她霎时泪如雨下，在经历无数背叛之后，竟有一个人对她说可以厌恶她，却不能背叛她，她究竟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她轻轻抚上他裂开伤口，喃喃道：“那么本宫宣布，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他身躯一震，抬眸定定看着她。

　　她望了眼已行至咫尺的追兵，兀自道：“沈夜，你忠肝义胆，身手高绝，完全有能力身居高位，但你为人太过耿直，这也是你致命的缺点，洛安，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的正义和仁慈，恰恰会害了你。”

　　他抿唇，没有说话。

　　“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心狠手辣吗，洛安城里的当权者，手脚都干净不到哪儿去。”

　　她自嘲似地笑了笑：“罢了，大概在你心中，只有本宫才是那不择手段的毒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必陪着本宫送命，”她顿了顿，眼角含泪，近乎乞求：“但你也别跟随慕微凉，好不好？”

　　从此以后，另择他主，海角天涯，都是你的自由，只求你不要转身投奔我的死敌。

　　她话音刚落，为首的武将已上前一步，大声喊道：“沈大人，太后有令，不得伤你性命，还望沈大人不要为难末将。”

　　沈夜偏头，寸步未移。

　　秦宁却退后一步，笑得肆意张扬：“沈夜，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沈夜瞳孔骤缩，她在风中，如花般绽放，红衣不断旋转，飞舞，跃过一个绝美的弧度，最后，直直朝崖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