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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夺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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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军区医院，五月末十点钟的阳光穿过窗外梧桐树那茂盛的枝叶，透过玻璃窗照在病床上隆起的人儿。
裸露在外的一截莹白小臂，青紫斑斑处插着针打着营养剂。
白色的床单被子衬得床上的女孩，苍白的肤色透明中泛着青灰，双眉间的观音痣也越发殷红似血。
“老吴，真的没办法了吗？”六十多岁的李素欣坐在床边，轻握着床上孙女青紫鼓肿的手，望着老友不死心的问道。
“素欣，你又不是不知道，音音伤的是后脑。”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醒来的机会几乎为零。
“奶奶、奶奶你快看，音音的痣！”谢雅芳一把抓住李素欣的胳膊惊叫道，病床上音音双眉间的红痣，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本因失血过多而显得青白的脸色此刻却泛着莹白的光。
“老吴、老吴……”李素欣被一股恐惧攥紧，颤抖的话不成音。
吴医生一看心里就一个咯噔，和谢家也算是世交，故音音自小因这“观音痣”，引起的故事他也是知道的。一边让助手帮着将家属请出去，一边急忙近身察看。
对外界人事不知的音音，在暗色里绝望地敌视着面前压制得自已扑伏于地的一团人形影像，音音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后脑受伤，一时晕了过去。昏睡不知时日，刚醒来，体内便多了个外来的异世鬼魂来夺自已的身体。
“啧，是你自愿放弃，还是……”朱唇末启话音绕着音音周身如烟花般飞射炸开，一层薄薄的膜在音音身外张开，流光闪烁；对方看着音音眉间红痣的眼神透着抹了然。
没再留手，莹白的手指翻飞，口中念念有词，最后素手带着抹灵光对着音音轻轻一扬。
柔风拂过，带来山间的清风、溪涧中流淌的泉声、翠鸟争鸣的歌声，黑暗渐渐退去各色光彩绘出座山间古寺。
夕阳下的钟声从古寺的深处声声传到耳间，转眼间到了大殿，万佛轻启：
“得失随缘，心无增减；万法缘生，体性本空。”
声声入耳，心里的坚韧如冰雪消融，静了，虚了，空了，不知今昔何昔。
灵魂被一口一口的吞噬，意识被撕扯着,那疼痛犹如斩碎了骨头，血肉被剥离剁碎成泥。
残破的魂体，瑟缩着、卷曲着渴望得以逃避对方的啃噬。
时间在流逝，疼痛在继续。
有什么一点点被剥离，记忆的片段、成长的风景……
还剩下什么？
荒芜一片，是黑暗、是冰冷、是寂寥、是明灭……
就这样消失于天地间了吗？
被夺走了身体，她成了我，然后呢？
双眉间的血痣急迅流转，颜色又淡了几分。
像是回应她的疑问，一帧帧画片在眼前展开。
她看着对方占居着自已的身体醒来，奶奶抱着‘她’喜极而泣，爷爷背过身抹着眼睛。
赶来的大哥、二哥对她千依百顺，痛宠依旧；‘她’伏在妈妈怀里对着自已所站的这方虚空，缓缓绽开的笑极美。
看着‘她’使计，让奶奶对和‘她’争宠的堂姐谢雅芳生厌。
看着爷爷安排堂姐去江苏老家当知青，找关系在当地为堂姐谋好小学教师的工作。
看着‘她’转身找来京市的玩主，将堂姐拐骗到了北方的山区卖给了当地的一个无赖当了老婆。
看着滴水成冰的冬天，堂姐怀着孕被打的胎死腹中血流不止，躺在茅草屋的地上瞪着眼睛一身脏污的死去。
看着‘她’让背后说她闲话的堂嫂钱芳芳流下了成型的男胎，从此不能受孕。
看着‘她’给对她起疑的奶奶下药，奶奶去后，‘她’带着奶奶的半生积蓄，自请当了知青去了北大荒。
看着‘她’在北大荒上山打猎，下河摸鱼，结交一些来此避难的当权子弟，活的风声水起。
看着父兄因母亲出事，‘她’为了不受牵连，和家里断了关系并主动回京市带头给爷爷写大字报。
看着爷爷、爸爸、大哥、二哥相续死在狱中，音音残破的魂体不断引起波动，哽咽声在喉咙响起，瑟缩的魂体颤微微地立了起来。
看着‘她’带着三房还回来的全部身家嫁给方家的勋哥哥。
看着‘她’为扶持方家对剩下的谢家大房各中打压……
看着‘她’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甘心吗？那是自已的人生，自已的家人啊……
不，不……不该这样，反抗的意识犹如一棵萌芽，一点点的冒头，成长。
反咬一口，“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在灵魂深处。
音音却是一震，心中的桎梏破了，所有的恐惧退去，一股刻骨的仇恨升起。
咬她、咬死她，含着泪一口一口吞下肚，那是自已的人生！那些被她辜负的家人是自已的至亲呀！
“再咬，吾灭了尔，啊！松口——啊！”
“吾是庆阳门灵慧真人，尔敢！”
“啊——！孽畜，若不是本真人魂体受创，尔能伤我半分，再咬，吾有一丝生机，便灭了尔全族！”
“松口，别咬了，再咬尔也只能当白痴，真以为吞了本真人，尔一介凡人能落了好。”
“放了我吧！再咬吾和尔同归于尽！”
“啊……”渐至无声。
“咯！”打了个饱嗝，一种满足浮在意识体中，残缺的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在容入，点点融合再分开，反反复复，支离破碎。
***
“老吴，怎么样？”听到病房门打开的声音，谢正坤扶着老伴立马迎了上去，抓着老吴问道。
音音出事昏迷一个多星期了，虽知道家里一直没断过人陪，但谢正坤还是每天一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就往医院赶。今天一到就看到老妻等在外面，说是音音眉间的红痣有了变化，心里就一直忐忑着。
“身体有了颤动，眼睛一直在流泪，看上去挣扎的意识比较明显，我帮着又行了一便针，等下再调下药方，再等等看。”吴医生看到了希望，激动地满脸红光、颈间的青筋鼓动着。
吴医生心里被兴奋、喜悦冲激着，音音的病用中药针灸来治在医学史上还是先例。
若不是楼上病房里，一年前送来的那位病人和音音同样伤了后脑，那位大脑受伤比音音还轻，西医手术后至今没醒，他也不敢用中药针炙为音音尝试。
当时的情况，也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大家心里又何尝不清楚。现在好了，再次得以证明了中医的博大精深；一同参与治疗的几位同仁，借此机会是不是能得以保全。
这两年多少同仁同事师兄弟被打倒、被下放、被致残、被抄家更甚至家破人亡。自已靠着老谢他们几个安然无事，却帮不了手，多少个日夜寝食难安。
这些念头转间而过，只有音音真正醒来，才能以图未来。。
看着老谢夫妻，至于他们关心的另一个问题，吴医生一脸迟疑：“你们还是进去看看再说吧。”
一看老友的脸色，谢正坤搀着老伴当先一步迈进了病房。
看着音音的脸蛋，谢正坤便是一怔，只见音音双眉间随着年龄增长已经有黄豆大小的红痣，现在却只剩米粒那么一点，还成了淡粉色，不细看几乎看不到。
“这，这……”谢正坤点着病床上的音音，对着老友求证道，莫不是自已老眼晕花了？
“老谢，怎么了？”李素欣一听急了，一把推开老伴挡在面前的身子。
谢正坤让开了身子，将音音眉间‘痣’的变化指给老伴看。
李素欣只一眼，脑袋就一阵晕眩。
众人一阵忙乱，将她扶回她住的病房里躺下，打上点滴，留了谢雅芳守着。
吴医生和谢正坤重回音音的病房。
“老谢，放心吧！相信音音很快就会醒来，至于额上的红痣现在也没看出对音音的身体有何不好，应该没事。”吴医生拍着谢正坤的肩膀安慰道，这些日子的奔波他真怕老伙计倒下，毕竟老家伙脑袋里打仗时，留在脑袋上的两个弹片还没取出来，身上的四肢伤了三个，现在能站着每天军队、家里的忙活靠的都是军人的意志、毅力。
“能确定大概醒来的时间吗？”
吴医生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迄今为止医学史上还没有，用针灸配合中药治疗急性损伤造成的长时间昏迷这类案例，音音这完全是没有办法后的尝试，能有现在的成就已是医学史上的奇迹，音音现在暂时脱离了脑死，离醒来的时间还远吗？”
“嗯，是，我们该为她感到高兴，总算有了些希望。”谢正坤严肃的脸上咧了咧嘴，扭曲的笑容苦涩的厉害。
脱离脑死，离醒来近了。然后呢，谁又能保证音音醒来就健康无忧，他不是无知之辈，战场上什么样的伤员没见过，自已是个特例，不是所有的人都在伤了脑袋后，还能完好无缺，白痴，疯子，瘫痪，瘸子，瞎子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音音身上。
“好了，你这老小子，打起精神，让家里陪护的人多和音音说说话，唤醒音音的意识，好使她早日醒来。”交待完，收拾好药箱大步往外赶，要快点将那几个家伙招集过来，后面的治疗方案再讨论讨论。
晚上，李素欣醒来用过儿媳周小茹送来的饭，再看过音音后，就强烈要求出院，不愿再留在医院给人添乱，只希望音音能得到最大的治疗陪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