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倚门羞走》马肉肉

36、兔死狗烹

　　“小姐，有些起风了，咱们回吧。”

　　幺露在后面小心提醒，白荌这才回神，悄然拂袖擦拭了眼角的泪，转过身来，抬头便看见淄陵城的城门。

　　“淄陵……明日就是八月二十五了。”

　　她嘴中喃喃，刚送走了郭氏，不免心绪难平有些忧思难以排解。

　　此时，城门却又缓缓驶出一辆马车。

　　“小姐，这是……”

　　玉璞看了那马车有些吃惊，正想开口，却被白荌手势打断。

　　白荌眼神示意，主仆三人绕至自家马车后面，说不上躲，但总归是不易看见了。

　　方才那辆马车经过三人身边时，青色车帘子被风吹起了一角，那马车极大，三人只看见了车厢内部分，却也认出了里面一人。

　　淄陵四公子，君子离。

　　马车缓缓停下，就在白荌所处马车旁的五步之外，像是巧合似的。马车停下以后，没有立刻的动静，片刻后才从车上下来两人。

　　最先下车的是君子离，其后是一位罩着黑色斗篷的人，看身量应是位年轻的女子。

　　“小姐，这四公子好像也是要送什么人。”

　　玉璞的话刚刚说完，那前方黑色斗篷的女子便转过了身体，露出了正脸。

　　“小姐，是温家小姐！”

　　而此时，白荌自也是看到了那黑色斗篷之人的面貌，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惊。

　　温璎珞的事情，她明明有交代过兄长的。温家未杀的女眷皆贬为贱民，大多分散在各府为奴。温璎珞她原本的打算是送回昌郡，由白家护得一时安宁。父亲若知她温老孙女的身份，也必会好生相待的。兄长明明告诉她，温璎珞身份敏感，此事尚需周转，以待时机。没成想却会被君子离抢先了去。

　　五步开外。

　　宽大的斗篷罩住了单薄的身体，她本就年少身量不足，又几番大变消瘦极多，此时的脸颊已经有些凹陷进去，眼部乌青渐现，愈发显得病态之姿，令人可怜。

　　君子离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温璎珞，却又不是了。

　　少年的宫墙红瓦，太学的玉楼书阁，少女的披香珠箔。忆经年，琉璃杯盏，泼墨书香，朗朗书声……太学里的幕幕，正处于青春，年少时。

　　温璎珞因是温家的孙女，瑧王破例令其入太学，与四公子君子离同窗而读。那段时日，温璎珞男装作扮，与这位淄陵城的小霸王在太学里生出了一番天地。

　　君子离是个什么性子，此时忆起这些，便觉的矫情了，收拂了情绪，再次认真的盯着对面垂首神情平静的女子，开口道。

　　“记得从前你说过自己早便厌倦了这里的僵硬呆板，将来总要寻一处潇洒的地方，倚马仗剑，快意恩仇才好。可惜那时身份多磨，总是事事不如人意。现下，可是想好了去什么地方？”

　　温璎珞身姿微动，眼睛上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似有所动，却还是没有开口回答些什么。

　　君子离难得好脾性，叹气一声，复又开口道。

　　“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臭丫头，这句话你最是喜欢，往后也要好好记在心中。无论你去哪里，记得给我写信，在汾阳之南报上我的名字，怕是还没谁敢欺负了你去。”

　　温璎珞依旧沉默，像是完全没有听见。

　　“温璎珞，你非要这般才可吗？！”

　　君子离脾性自是耐不住的，冲口而出，说出嘴以后却又后悔。碍于面子，又不愿收回，一时神情有些别扭。

　　“多谢。”

　　这次，温璎珞终于抬头，对他微微一扯嘴角，笑的凄楚。

　　这下，倒是越发令君子离没了脾气。往日都是他将温璎珞前后支使，这倒还是头一次二人反了过来。

　　朝局如何君子离尚未插手，但其中弯弯道道，他亦心知肚明。生在这尔虞我诈的地方，由不得他不懂。温家此番，只能是说天命如此。温璎珞能够保命，已然不幸中的万幸。

　　“璎珞，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温璎珞看着面前的少年，听得这一句后会有期，暮然痴痴的笑了，闪了泪花。

　　他第一次唤她‘璎珞’，这般亲切。

　　阿离，红瓦宫墙内，高阁闺香中，你是年少的欢喜，喜欢的少年是你。

　　马车旁。

　　“小姐，这四公子与温小姐之间怕是渊源不浅。”

　　幺露眼见这一幕，有些感慨，能如此送别的，自也是亲密的人。

　　白荌却只盯着那一对儿年少的人，怔然开口道。

　　“这世间最纯粹的，莫过于少时的情义。人这一生，要么平淡太多，要么凶险过甚，端看怎么一个活法。在能够白马肆意的年华里，得一挚友交心之人，实是幸事。有时候，甚至无关爱情，无关友情，只是心底羁绊牵挂，太过温暖罢了。”

　　玉璞与幺露听完这番话，默契的对视一眼，又都看向白荌，目露担忧。

　　小姐她……想行昀公子了。

　　另一边，君子离与温璎珞珍重之后再无言语。今日的淄陵城，注定多离别。

　　他转身，不再看身后的人，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些年太学的光景。从前最不屑这些矫情，今日却第一次尝了其中心酸。他握紧了拳头，心中告诉自己。

　　君子离，你既不喜她，便应让她自己离开。若是只作同情留下她，允一世安泰，自私的以为这是责任，怕才是最残忍的。这样于她而言，不公平。

　　可她一个弱女子，自此江湖险恶，如何为家？如何活下？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转身，想要再叮嘱几句。可是，留给他的只有远处黑色孤独的背影。心中担忧的人，早已经渐渐走远。

　　“公子，上车吧，姑娘已经走了。”

　　随从提醒了一句，他愣神一下转身登上了马车，进入车厢的时候，忍不住望了最后一眼。

　　少女的背影萧瑟孤单，风吹了黑色的斗篷，他隐隐看见了几缕飞扬的青丝，却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公子，快些进吧。”

　　随从再次提醒，他终是收了目光。

　　远处，少女一步一步远离了这座城，未曾回头一下。腰间那一串红色的璎珞石榴子晃动的闪烁着，发出清脆的声音，异常悦耳。

　　记忆中鲜活的画面，记忆中的人，他们有着各色的神态，各种的稚嫩心思，再真实不过。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败给现实，败给绝望，败给易变的人心。

　　君子离，你说汾阳之南有你无虞，那我便去汾阳之北。你们瑧地既已不容我，那我便要恨了这片土地。君家难为人主，温家的血仇，我温璎珞定是要一笔一笔讨回来的。

　　城门。

　　君子离的马车调了方向，缓缓向城内驶去。

　　白荌三人躲于一旁，眼见那辆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近时，风再次吹了那青色车帘，露出车厢内的一角。

　　清俊的面容一闪而过，白荌的心像是被猛击了一下。

　　是他，车里竟还有人。

　　君子稷，淄陵的三公子他也在车里，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他好像也看见了她，只一眼便移开，那眼神不惊不诧足够内敛，落在她的身上，平静的如墨如水。

　　“小姐，小姐？”

　　玉璞见她失神，轻声唤了两句。方才那帘子落的极快，白荌身后的两个丫鬟看的并不真切，只她一人看清了，却又像是晃了眼睛，不太真切。

　　白荌回神定心，一只手扶住了胸口，看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低沉道了一句。

　　“飞鸟尽，良弓藏。温老的死，不过一场兔死狗烹罢了，却也终究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