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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番外:当你离开(一) ...

  •   番外:当你离开

      努力,自律,自爱,而后爱人。

      我第一次遇见她,她还很小,那时我也很小。
      转学去上六年级,我很不高兴,因为要告别从前认识的人,老爸为了哄我特地买了变形金刚,我也就将就收下,然后去上学,碰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的女孩。
      那个女孩名叫沈默生。

      很奇怪的名字,默生是不要说话的意思吗?还是不要出生的意思呢?
      我不知道。

      老实说,此前,以后,我没有见过和她气质相同的女孩,小时候我觉得她很“酷”,气质很冷。后来许多年,她不在我身旁,回忆像倒带,我翻来覆去想了千百遍,确定那不是酷,只是孤独。

      她喜欢看书,超前成熟,而我那时候就是个傻瓜,屁都不懂,只喜欢撒泼打滚怂恿我爸带我出去玩,然后给周围的小朋友吹嘘,满足我那浅薄的虚荣心。她总是很安静,什么也不说。我有时候好奇她会想什么,和她说话,看她的眼睛,我发现她会轻而易举的走神,拥有随时随地上天的能力。
      奇了。

      她学习成绩很好,应该说,属于超厉害的那种,小升初,她拿了市前三,听说连学费都免了,我爸妈知道这件事后,直接拿她教育我,就连我姐都嘲笑我,我不服。虽然我没考上,但那又怎么样,很多事情又不靠学习,就算学的顶天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听我爸讲过他的发家史,早些年是知青,后来千辛万苦上学,然后进了单位,之后下海,和我妈一起白手起家组织起偌大的公司,在风城这个小地方也算是顶厉害了。所以在我心里,学历不算什么,心思活络才行,于是我心安理得的吊儿郎当。但这回上学确实伤了我自尊,我觉得我也能去那个学校,于是缠着我爸,例行三部曲,恳求,保证,撒泼打滚。三部曲进行完,我爸拿着礼出去找人,把我塞远程班去了,花了点钱。

      在我心里,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叫事情,不过我妈管得严,我倒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偶尔逃个学打个游戏去个网吧什么的,也谈谈恋爱,顶多牵牵小手,我不想很早定下,觉得以后的人生大有作为,凭啥在一棵树上吊死。
      看,以前的我多自负。

      交学费的时候碰到沈默生,还有她的爸爸。她爸爸说话很搞笑,怎么说呢,傲慢又无知,整个人很矛盾。我想她很清楚,所以脸上才会露出那样窘迫的表情。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好,因为不论是说话还是静默,她爸爸从来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将她当成一个平等的灵魂对待。
      我于是开口和我爸撒娇,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时间过去很久了,我忘了当时我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大难不死的笑容。
      我觉得她更奇怪了,忍不住升起好奇。

      但那之后我们不是同学,教学楼隔了十万八千里,很难碰到一块,除了在光荣榜上能看到她的照片,我几乎没有看到过她的人。我记住了小学毕业时候的教训,初中虽然犯浑,但勉强学习了些东西,高中吊车尾,市高中收全市前四百,我考了三百九十八名,就连我班主任都说我很幸运。我面上佯作轻松说我知道自己会考上,不稀罕多考几分,实际上心里直冒冷汗,直念幸好幸好。

      她早已通过内招考进了实验班,明明可以从四月开始放暑假,但仍然兢兢业业的过来上课。她的大名早在这个年级传遍了,同学说她装,我当时忍不住反驳,说她是真的过来上课,为这件事我们吵的翻天。估计是天气干燥外加压力大的缘故,当时我忍不住冲上去,他也冲上去,然后我俩打了一架,我说她确实是认真在上课,他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说为什么?我想了一下,说沈默生估计是为了奖金,他眼睛都瞪圆了,说她要上天。

      我觉得她不是要上天,她就是想考好成绩然后拿奖金,后来她成了探花。学校会去每一个考上市高中的人家里放鞭炮宣告喜事,她那天拿到奖金的时候强颜欢笑,我想她并没有那么开心。
      大概因为不是第一的缘故。

      想到这里我自己就忍不住觉得丧气,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这回我没有求我爸把我塞实验班,我觉得我脑子瓦特了才会去实验班,那根本是把我穿串儿然后放火上烤。能考上市高中就已经拼去半条命了,再去实验班我就飞升成仙了。

      但我爸这回根本没跟我打招呼,直接找人把我塞实验班了,为此我很生气,我决定和他冷战,并且向妈告了他一桩。我两个姐姐说我不懂事,我妈笑着说你就去吧,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那段时间爸爸很忙,每天晚上12点多才回来,那时候我都已经睡了,于是冷战这件事不了了之。快开学,我想明白了,这学,还是得上。毕竟我的那些苦不能白吃,对吧?

      中考过后暑假漫长,我晚上偷着跑出去打游戏,二姐抓到我的把柄,威胁我,我不甘心把零钱分她一半。但没办法,谁让我的把柄被她抓到了呢?她拿着我的钱外出旅游,我只好去打游戏,没想到会碰到沈默生,没想到她会哭。我这才发觉风城原来很小,兜兜转转总是能碰到。
      她原来也会脆弱,我这才发现她原来是女生。

      不怪我这样想,我想很多和我同龄的男生都没办法把沈默生当成女生,她像个没有性别的人。对于这种学习成绩又好,自制力又强,不多话,不撒娇,好像木头一样的女生,老实说没有男生会感兴趣,哪怕对方长相不错。一方面是因为不解风情,另一方面男生找小女朋友,突出的就是一个小字,能够保护对方,呵护对方,满足对方一些近乎无理取闹的要求,同时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谁还没点大男子主义?学校里不兴妻管严,很没面子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挺逗,小小年纪面子来面子去,长大了,就学会舍弃很多东西了,毕竟要活着,毕竟不是一个人活着。
      她那一晚的眼泪好像流到我心里,后来许多年,我都没忘记。因为那是她在我面前唯一一次流泪,她很少哭,我在她面前哭的次数比她在我面前哭的次数多多了,说到这里总觉得自己挺丢人的,不过我已经练出长城般厚脸皮,也不怕怎么样,我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只有她,在她面前,我活该低到尘埃里去。
      言归正传。

      实验班有三个,开学那天我碰到了沈默生,兜兜转转,我和她又成了同学。
      她变了,当然我也变了,人总是要成长的,不变的是死人。她更冷静,沉着,气度非我这样的人能企及。我开始谈恋爱,考试理所当然的成为班级垫底,年级也不遑多让。高中的竞争压力比我想的要重的多,于是我开始寻欢作乐,开玩笑,就是谈了个恋爱,对方是普通班的一个长相很甜美的女生,留长发,总是梳着两个辫子,我觉得她很好玩,忘了说,她叫唐糖,一听就很甜。

      我们度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如所有人青春时期的恋爱。实际上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如今过去十几年,我早已忘却,连同性格一并忘记了。也许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或处于选择性,或因为不由自主,人会忘记很多事情,就像卸下包袱。唯有如此,才能接着往前走,而不至于背着整座泰山,那样走不动,也喘不过气。

      我没想过的是,她高一结束那年会不告而别,这件事让我伤心了好久,因为我感觉很没面子,那时候面子大过天,我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的人,还去买醉。
      没想到沈默生会在学校,没想到她整个假期都没回家。

      我买醉,她陪我,后来我忘了发生什么事,隐隐约约记得被人连拖带拽,全身上下都很沉重,像驼了八百公斤的秤砣。醒来后看到她,依旧在学习,分明喝的比我多,但却比我清醒。我发现自己的酒量连个女生都不如,心如死灰,甘拜下风。

      她素来不苟言笑,那天倒是笑了,颇有些冰消雪融的味道,就像初春的阳光照到雪上,有一种破碎的、闪烁的美。
      我第一次领略到她的美,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的美,那一瞬间我有些自惭形秽,心里发誓也要活出个人样,我想我和她的差距太大,她的成就属于自己。我所依仗的成就和底气全都来自我爸,这样不好。

      我的发誓没过两天就被自己抛到脑后,毕竟轻松起来太痛快,想要变好却有千难万险,我可以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好好学习,却有千百种理由去玩。那个爱学习的我被爱玩的我直接打死了,于是我又开始玩的不亦乐乎。

      那段时间爸爸和妈妈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二姐高三,忙的要死,大姐在大学,一年只有两次回家,家中只有我一人。妈妈辞了保姆,给我钱让我在外边吃。我吃的不多,剩下的钱都充到游戏里,在里面呼风唤雨,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有出息。

      我想我还是不够敏锐,很多事情在那时候已经有了端倪,但我一点也没察觉到。等到大厦倾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家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减少,我没发觉。
      我是个傻子。

      爸爸不知所踪,债主围着公司和家里,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我头上,我觉得喘不过气。我有些不知所措,但白天还是照常去上学。在学校期间我感觉到轻松,甚至产生了爱上学习这样的错觉。那个电话打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在上课,甚至前所未有的认真听讲,但那个电话直接打破了我的白日梦。警官以非常平静的口吻告诉我他们发现了我父亲的尸体,让我前去认领。

      接完电话,我浑浑噩噩的回到教室,坐下来,翻开书,我六神无主,一瞬间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沈默生察觉到我情绪不对,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我迫切的需要找到一个口子发泄我内心无处纾解的压力,我相信她很可靠,我将困境告诉她。

      她听完后直接一条一条的告诉我该怎么做,头脑冷静,表达清晰。我真是佩服她。
      我想她一定是个超人,否则她就是经历过相同的困境。

      请了假,打电话给两个姐姐,回家发现妈妈倒在客厅,真是雪上加霜。我感觉灵魂抽离到空中,自上而下的俯视摇摇欲坠的身体,将要崩溃,但怎么都没有崩溃,沈默生如瘟疫,把我也感染成了超人。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前一刻觉得天要塌了,下一刻发现天不能塌。
      老爸走了,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我不能倒。

      两位姐姐连夜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在妈妈的病床前照顾她。我买了前往广州的火车票,去将爸爸接回来。老家常说落叶归根,我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虽然我恨他。

      我很惶恐,在火车站候车厅坐着的时候大脑一片放空,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把爸爸带回来之后呢?妈妈还在医院,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我不知道多少,想到未来就觉得恐惧。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双白球鞋,鞋的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但鞋子干干净净,可以看出主人对它呵护备至,沿着那双鞋子向上,是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是沈默生。

      她坐到我身旁,介绍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她说自己在广州有朋友,可以帮我一把。
      我的心中被一种陌生的感情冲击,甚至有些溃不成军。我想要抬起手将眼角湿润的东西拭去,但我没动,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
      她什么也不说,只沉默地站在我身旁,我便觉得心安,就像一艘小船有了重心,不必担心在狂风暴雨倾覆。

      我记得那是秋日,天气依旧闷热,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下了火车有人来接,浑浑噩噩地跟在那人身后,双腿发麻,脚肿-胀的踩在地上都像踩在针毡上,一夜的硬座不是什么人都能扛下来的。去派出所,然后去医院,在太平间看到泡到发胀的父亲的尸体,很臭,我有了呕吐的欲-望,但我忍住了。
      那是我的父亲。
      当天下午,插队火化。这年头,连火化也要排号,也要托关系。好在死这件事不用。

      烟囱冒黑烟,偌大的人进去,出来就只剩一捧骨灰和几粒骨头渣,装在小坛子里。我把坛子放到背包里。隔着一层布料好像也能感觉到温度,和心靠的很近,心却悲凉麻木。
      转车几趟,最后要走回宾馆。两条腿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僵硬地挪,没有半点知觉。我感到脸上有些湿润,抬手擦拭,我以为是不自觉流泪,原来不是。我的眼睛是干的,那些湿润,是天上滴落的雨。

      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麻木僵硬重复的,是行将就木,所以当飞车党过来抢包的时候,我的感觉是知晓的,但动作慢半拍。一切有如慢镜头,看的见每一滴水的降落,但当手伸出去的时候,眼前的雨已经不是看到的雨。
      父亲的骨灰坛跌落在地,很久之后,我才听到声音。
      是玉碎的声音。

      我忘不掉他们混合着厌恶和恐惧的眼神,这些日子一直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内心的野兽要挣扎着出笼。我想找人拼命,发泄情绪,但他们的反应比我要快很多,一骑绝尘。我摔在地上,膝盖和沥青相撞,疼的我不小心咬到舌头。
      雨忽然变大,汇成小溪,将父亲的骨灰冲向下水道,我拼命往回拢,灰褐色的泥水从指缝间流逝,毫不留情,我只抓到几粒骨渣。
      没能完整的将父亲带回去,而让他处于这样的境地。我有罪。

      沈默生和我一起跪在地上做徒劳的挣扎,天还在下雨,什么也握不住,我将坛子的碎片一块一块捡到包里,然后她牵着我回宾馆。
      她将我从兵荒马乱的世界带出来,带到一个有秩序,有未来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胃痛的厉害,好像下一秒就喘不过气,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流无谓的眼泪,要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活着。
      我知道她没有睡着,但她也没有说话。她如同她的名字,沉默着不出声,但十分安全可靠。风声雨声,铁马冰河入梦来,我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次醒来是被沈默生晃醒的,她的声音带着悲伤:“你发高烧了,起来赶紧把药吃了。”
      我甚至感觉不到药的苦味,囫囵吞枣地将其吞咽下,躺在床上,感觉全身湿透,发臭了。
      她提议再留一天,我拒绝了这个方案,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背着包前往火车站,坐着摇摇晃晃的火车回家。她在我身旁,困的头往下一点一点,身体倾斜,似乎想要寻找一个依靠,但每逢她的头快要碰到我肩膀时,她就会惊醒,然后再度将自己的身体摆正,周而复始。我很想直接将她的头按在我肩膀上,但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们在火车站分道扬镳,她回学校,我去医院,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等着我去处理。
      离别之前,她神色认真,对我说了一句话:“挺住就是一切。”
      这六个字我记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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