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拌名花》乐聆

26、名花盛宴

　　名花宴是江湖上最盛大的艳事，每五年举办一次，每次推选出五位美人。这五位美人与上一届当选的五位获封为十名花，从此享尽风光。

　　上一届的五美按照排名分别是尹纤歌、花络、鱼嬉、尹流风和独孤素念，前者在江湖争斗中选择自我了断，后四位并称神都四仙子，海心境案发后，独孤素念也已绝迹江湖。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绝代美人落得凄凉结局，未免让人格外唏嘘。

　　举办名花宴的日子终于到来。由于要去蓬莱仙境赴宴，沐娆便与尹流风约好同行。然而刚走出疏影阁，便见萧湘雨白衣寂寥，满身风霜，不知已在门口等了多久。

　　“萧哥哥。”沐娆迟疑片刻，终于唤道。

　　在沐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萧湘雨的目光已经牢牢落在她的身上。听她如常称呼自己，他眸中亮起一丝光，很快又黯然道：“阿娆，你最近为何总是不理我？在幻境时我们明明……”

　　沐娆不敢看他，内心却如一根弦即将绷到尽头。她害怕他会说出什么，让她的心无法承受，又怕他什么也不说，他们终究没有什么。

　　每一夜她睡在疏影阁，阁外那清冷梅香不知何时早已悄然浸染她的所有梦境。情劫情劫，怕是已经在劫难逃。

　　萧湘雨皱眉又皱眉：“阿娆，你心里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沐娆何时听过他这样乞求的口吻，心中一时又酸又涩，似乎被什么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只是说出的话却依旧冷静自持：“我的所思所想从来都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反倒是你，萧哥哥，你在想什么，才叫人猜不透。”

　　萧湘雨黯然道：“我在想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沐娆竟笑出来，带着三分自嘲，七分凄然。他们这样纠缠往复地打着哑谜，真是可笑。可是萧哥哥，我如何能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以什么身份去明白你在想什么？她强忍心中激烈的情绪，冷淡地开口：“不知道。”

　　萧湘雨有些受伤地看着沐娆，却终于沉默。

　　沐娆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与他相对，转身走回疏影阁。大不了用传送符，她想。按照幻卿的营救计划，她负责保证大家安全撤退。但既然萧湘雨暂居遮天，她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于是这些日子一直在日暮阁潜心研究如何绘制传送符。

　　绘制成功后，她自己又多次试验，虽然一开始总是磕磕碰碰不断，但盛宴之期将近的时候，她的试验终于趋于安稳。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每当入夜时分，总会有一道白影悄然走进日暮阁，一笔一画地修正她的习作。

　　沐娆刚关上房门，还没平静下来，却又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只见飞凤捧着一套衣裙递给她，说这衣裙是萧湘雨亲自描图，七名绣娘赶制了三天三夜才完工，让她一定要试一试。见飞凤不依不饶的样子，沐娆只好放她进来，让她帮自己换上衣裙。

　　曳地的靛蓝色纱裙，上面缀着无数细碎的金粉和水晶，如同把一片浩瀚星空穿在身上那般梦幻。

　　飞凤满脸坏笑：“简直完美，苏小姐，公子怎么会如此清楚你的尺寸，莫非你们……”

　　沐娆瞪她一眼，飞凤咯咯笑着，为她束起长发，再戴上与衣裙同色的束发水晶冠和水晶耳环。随后还特意问她拿来青篁玉串，坠在额前。

　　在水镜中，沐娆看到一位穿着华丽衣裙、戴着水晶冠的公主，明眸如水，华裳似云。但她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美丽的幻梦。

　　托飞凤告知尹流风她要自行前往，沐娆启动传送符，穿越蓬莱仙境，来到一处水色茫茫的洞天福地。看时辰尚早，她也不着急进去，捧着蜃珠在蓬莱仙山四处漫步。

　　天色渐暗，蜃珠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沐娆神思恍惚，轻吟道：“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她如今真的来到了蓬莱仙山，但想见的人却不如不见。

　　雁疏许是恰好苏醒，消失已久的声音从蜃珠中传来：“你这丫头，整日凄凄惨惨的为难自己作甚？”

　　“雁疏。”沐娆无奈道：“好不容易出来散心，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你们神兽都像你这么爱管闲事么？”

　　“我爱管闲事？”雁疏忿忿道：“活了几千年，我管过谁的闲事？如果不是看你……如果不是要靠你找画蔷，我才不会跟你多说一句话！”他果然不再出声。

　　沐娆暗暗松了口气，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除此之外，她竟找不出话题可以跟雁疏聊。莫非雁疏三番四次提起这件事，其实也是为了能跟她熟络一些？她在心里谴责自己，沐娆啊沐娆，雁疏作为一头神兽，却也比你有人情味得多呢！

　　多想无益，瞧着天色不早，沐娆便开始返程。

　　成千上万的灯笼漂浮在半空，倒映着水色，渲染出极致朦胧浪漫的气氛。水面上浮动着各色花台，盛装打扮的女子正乘着浮游的花台四处呼朋引伴，相互寒暄。

　　按照规矩，女子可自由入场，但男子却要通过重重考验，最后可以获得一支羽箭，射到某位姑娘所在的花台上，便能传送进场。获得羽箭的数量是推选五美的重要指标。

　　因而此刻，花台之上清一色皆是女子，轻风带着脂粉清香吹来，旖旎万分。沐娆远远看见幻卿独自站在人群之外，便催动花台向她行去。哪知中途却被花络一声招呼拦截下来。她的身边自然站着尹流风与鱼嬉，三人也自然是艳压群芳。

　　“沐娆妹妹今夜的打扮真是清新脱俗。”花络似乎完全忘记了几天前的不愉快，依旧笑意盈盈。

　　这女人是不是有失忆症？沐娆十分无语地垂头，却正瞧见自己裙摆上的金粉水晶与漫天灯光水色相辉映，让她整个人仿佛站在融融光芒中。

　　好美的衣裳。沐娆失神片刻，随便寻个由头告辞，花络却硬拉着不让她走。沐娆正无语，却听对岸忽然传来热闹喧响。

　　“第一位通过考验的公子来了，却不知是谁？”花络兴奋地看着对岸的方向。寂今朝武功天下第一，拔得头筹送她也不稀奇。

　　喧闹声渐渐近了，还未见人，便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幻卿所在的花台。幻卿却神色薄怒，一对玉环自袖中飞出，迎头向那羽箭击去。这对玉环名唤“无心”，可远攻，亦可化为匕首近战，极为适合幻卿神出鬼没的路数。

　　幻卿虽已倾尽全力，但这羽箭受玉环一击却去势不减，准确地钉在了她的花台上。不少小姐欢声喝彩，将仰慕的目光投向射箭之人应无欢。

　　应无欢对满场华彩视若无睹，对着幻卿吹了声口哨。幻卿奋力去拔那羽箭，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应无欢一传送进场，便飞身落在幻卿所在的花台上。那花台仅能承受一人重量，然而多了应无欢站在上面，却仍稳稳当当。

　　幻卿面沉如水，袖中寒光闪过，无心化作匕首悄无声息刺向应无欢胸口。应无欢不闪不避，笑问：“你想谋杀亲夫吗？”

　　幻卿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应无欢正待“试试”，却见一支羽箭横空而来，将他的箭击得粉碎，然后钉在了幻卿的花台上！幻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衣袂临风的男子身上，低声欢呼：“明兮霁！”

　　她语气中的惊喜和雀跃是如此明显，这回轮到应无欢面色一沉，整个人忽然轻飘飘地向明兮霁飞去。两人迅速交手，快得根本看不清任何招式。

　　忽听花络问：“流风，你怎么了？”

　　尹流风不言不语，神情好似山雨欲来。花鱼二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她，却见她的眸光越来越阴沉，就在旁人疑心是不是会有大雨从她眼中倾盆而下时，她手中的幽梦扇猝然挥出，一团火球飞快地向幻卿打去。

　　尹流风为什么突然对幻卿出手？沐娆来不及多想，忙祭起孤鸿影迎上尹流风的术法，只是她哪里是尹流风的对手，不过一瞬就被火海包围。

　　鱼嬉却喊道：“流风当心，那丫头不见了！”

　　沐娆心中一动，看向尹流风，只见她身旁的空气起了细微的波动。沐娆知道幻卿有个法宝名唤遁影珠，可暂时隐匿身形。看这情形，应当是幻卿用遁影珠隐去身形，要近距离偷袭尹流风！

　　无心鬼魅般现形，距离尹流风的心口不到一尺之距！早有防备的鱼嬉挥出流金索，堪堪挡下幻卿的全力一击。

　　鱼嬉怒道：“你这丫头，怎么一出手就要人命？”

　　幻卿在旁边一个花台现出身形，冷冷道：“她的命是命，我和阿娆的命就不是了么？尹流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发什么疯？”

　　尹流风却看向明兮霁的方向，冷冷不语。

　　正混乱之际，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惊呼，沐娆朝对岸望去，却见两支羽箭一前一后，如影随形般向这边射来，最后竟不差分毫地同时射中了……她的花台！

　　看着一青一白两个同样耀眼的身影落在她面前，沐娆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云青和萧湘雨竟然同时将羽箭给了她？

　　尹流风看一眼幻卿，笑道：“湘雨，嬉儿的花台在这边，你是不是射歪了？”

　　幻卿冷哼道：“不知廉耻。”

　　尹流风怒道：“说谁不知廉耻呢？还没打够是不是？”

　　幻卿眼角浮着一丝弯弯的笑意：“我是说某些意图左拥右抱的风流公子，又不是说你，你用得着这么着急地对号入座吗？”

　　沐娆再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她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因为她看到了萧湘雨的眼神。那眼神是如此寂静而悲凉，似乎在控诉她的无情。

　　他怎么会这样看着她？

　　他凭什么这样看着她？！

　　心中正乱作一团，云青却在这时来到她身边，道：“沐姑娘，月饼可还合你的口味？”

　　沐娆道：“什么月饼？”

　　云青神情却有些古怪：“莫非管管没给你？”

　　“啊？”沐娆茫然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萧湘雨身上。鱼嬉三姐妹早已围到他的身边，不知尹流风说了些什么，引得鱼嬉和花络笑得花枝乱颤，而萧湘雨站在花丛中，看不清表情。

　　沐娆浑然忘却身在何处，恍惚间似乎听到云青不知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正要发问，整片水面忽然震动了一下，涟漪此起彼伏。

　　隐隐听见有人欢呼“寂帮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