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蛋孵出个鲤鱼精》游铃

1、村姑进城（一）

　　嗖的一声，一个长匣子似的东西便从面前的硬石头路上飞掠过去了，溅了奚草一身的脏泥水。

　　奚草身上穿的是阿爹留给她的衣服——上边儿是大绿的马甲，下边儿是大红的裤子，脚上还扣着一双透明的粉色凉鞋，都是崭新崭新的。

　　但是现在，这套新衣服却沾上了脏水。

　　无视路人投来的怪异眼神，奚草走到了一处屋檐下，然后脱下马甲，从里拿出一张兔皮袋子后，把它扭成一股，用双手拧了起来。

　　奚草手上不敢使太大的力气，怕把衣服给弄坏了。

　　这时浑浊的泥水竟像小瀑布一般往下淌，弄脏了脚下的平整而没有缝隙的石头。

　　“哪儿来的乡下妞啊！”一道粗鲁的叫骂声不知道从个门缝泄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年轻男人提着拖把出现在了奚草的面前。

　　“这里是超市，弄这么脏客人还怎么来买东西啊？”

　　那拖把在胖男人手里成了耙地的耙子，一下子戳到了奚草的脚前。奚草侧过身，迅速地翻了个跟头，直接蹦到了三米开外。

　　奚草心道还好脚上动作快，没有让那东西磕到自己脚上，否则如果她的脚稍微下意识一抬，这个男人至少得飞出去五米远。

　　毕竟，上次老家那头发疯的水牛用角来顶奚草时，也毫不意外地被她一个反肘给撞飞出去了。

　　听阿爹说，打伤城里人是要赔药费的。奚草摸了怀中装钱的兔皮袋子，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么多钱。

　　再说了，阿爹临死前让她来城里投靠姑姑挣生活，现在她身上的盘缠还得拿去买吃食填肚子。

　　“哟吼，还会点三脚猫功夫。”胖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将拖把靠着墙一竖，双手叉腰，气急而笑：“你这一个跟头搞得我那几块地板都沾上水了！合着超市是你家开的？”

　　“糙....糙柿，是么子？” 陌生的词在奚草的舌尖上打了一个圈儿，终究被问了出来。

　　胖男人听奚草的声音虽然磕巴，神态却是十分自若，一点也没有印象中那种乡下人的畏缩感，于是心里那股蔑视竟然减轻了许多。

　　但他嘴上依旧保留着那份“城里人”的高人一等。

　　“超市就是超市！傻子。”说着，胖男人便把地上其余的脏水拖干净，多看了奚草两眼就回超市了。

　　虽然听不懂“超市”两个字，但奚草见玻璃窗内的摆设，便猜出这里是卖东西的地方。

　　瞧了一眼天上这瓢泼大雨，又摸了一把怀中漏雨的破伞，奚草踏着滑唧唧的凉鞋，朝右边那一排玻璃门走去了。

　　奚草抬头，见玻璃门上头挂着一张红色的长条板子，板上写着六个大黑字：猫儿胡同超市。

　　奚草抬起脚，准备跨进去，却又将脚收了回来，然后将背上包裹里的破布拿了出来。

　　将鞋上的水擦干净以后，这才进了超市。

　　那穿着红色制服的胖男人见来人是之前那个麻烦精，便给不出什么什么好神色。

　　翻了对眼皮子，又往货架上抖了抖鸡毛掸子，大着嗓门问了一句。

　　“你要买啥？！”

　　吼声中的急迫像是恨不得想现在就把眼前这个村姑赶出去似的。

　　那花花绿绿的土衣服，那两块钱一双的塑料凉鞋，那狗啃了似的杂草头发，那黑了吧唧还透红的脸蛋，整个就一个字形容：土！

　　啧啧，别提多影响市容了。

　　这样的人要是在店里呆久了，他家老板的生意肯定受影响！

　　这时接收到驱赶之意的奚草突然抬起头，侧过身子，从货架的缝隙望了过去。

　　那对镶嵌在精致小脸上的眸子凛冽清澈，透着些许不解，但更多的是淡然。

　　胖男人一惊，迅速收回了眼神。他那堆着层层厚肉的身子下意识地勾了下去，差点就要被打回原形。

　　“怎么回事？明明是个人类小丫头片子，气势怎么那么吓人？眼神跟狼一样！”

　　奚草同样也在猜度。

　　“这头肥猫脖子明明上戴了铃铛，为么子脾气这么燥。”

　　在奚草的认知里，系有铃铛或者是红绳的动物，就是有主的。有主的，就是驯化过了的。

　　为何驯化过的猫还这么嚣张跋扈？

　　而且看样子这头猫子是在做生意没错。

　　奚草认为，既然她有钱，那她就是客人。

　　以前她带着灵花灵果跟阿爹去鬼市的时候，哪个妖精鬼怪不是对他们夹道欢迎？

　　为什么这头肥猫不把她当客人？

　　是不是还没把钱拿出来，所以这头猫不知道她是客人？

　　“嘭！”

　　奚草抖开绿色马甲，然后在里面掏着她不久前装进去的东西。

　　胖男人一时间好奇这村姑要干什么，于是伸着脖子张望，五根如滚筒一般肥硕的手指扒拉在货架上，尖利的指甲不经意间从指尖冒了出来。

　　奚草拎着手中的兔皮袋子，朝胖男人一步一步走去。

　　明明只是一张兔皮，胖男人见到后却直觉受到一股生命威胁，全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白腻的颈子上更是长出了一片灰绒：“你，你要干啥？”

　　这次换胖男人结巴了。

　　奚草提着袋子，走到胖男人面前，然后直着手臂往前一伸——

　　胖男人直直往后退了一步，撞得货架上的零食哗啦哗啦掉了一地。

　　“咕咚。”

　　他之前咋没看出这人类怎么这么可怕啊。

　　明明他才是妖怪啊！！

　　只听奚草一板一眼地说：“这是钱。我有钱。我要买伞。”

　　兔皮袋子外边是湿的，里面却没进水，所以被包裹其中的旧软钱币还是干的，甚至还染了些奚草怀内的温热。

　　“啥？”胖男人铜铃似的眼睛更加直了，翠绿的眼仁里顿时布满了傻气。

　　奚草又问：“我要买伞。最便宜的，多少钱？”

　　“十、十块。” 说着，胖男人朝兔皮袋子里偷瞄了一眼。

　　于是奚草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拿了出来，抽了五张红色的票子，每张面额值两块。

　　胖男人一看这票子的颜色和样式就犯难了。

　　“这是旧版的人民币，现在市面上都不用了。”

　　奚草歪过头，清澈透亮的眸子里闪着不解。

　　为了让奚草信服，胖男人大着胆子拉开收银台抽屉，从里面抽了一张青色的一元和一张紫色的五元，拿到奚草面前说：“现在我们都不用两块的了。你有像我手上这样的钱不？”

　　奚草似乎思考了一下胖男人这话的真实性，然后诚实地摇头：“我没有。”

　　胖男人一脸犯难，摆着重重的头颅说：“嗨，那就没办法了。话说，您是从哪个乡下，哦不，哪块宝地来的？怎么还在用那么老的钱？”

　　对于别人问及自己身世这件事情，奚草颇为堤防，于是没有回答，转而打量起胖男人来。

　　见奚草这般盯着自己，胖男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面一时间七上八下的。

　　过了一会儿，奚草从包袱里摸出了一粒指尖大小的纯白丸子来。那丸子通体浑圆，有一层隐隐的白光罩在上面，一般人乍一看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能换伞不。”奚草说。

　　胖男人抖了抖鼻子，像是闻到什么特别提神的气味，翠绿的眸子锃地一亮，欣喜问道：“这是？”

　　奚草意简言赅地道：“这是胖丸子。可以助你突破目前的修为。”

　　胖男人猴急地将白色丸子夺了过来，捧在手里不住地观察，就像是捧着什么无价珍宝一样。

　　半晌后他收敛面上的喜色，将胖丸子仔细收好，转而质疑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奚草将停留在猫脖子上的铃铛的眼神收了回来，然后耐心地解释说：“你皮毛繁重，杂质甚多，附在你皮毛上的灵气时而密集，时而稀疏，一定是你修为上遇到了阻碍。胖丸子能助你收拢灵气，然后凝实灵气，让它顺利通过经络。”

　　胖男人一呆，险些说不出话来：“你怎么知道我在修为上遇到了瓶颈？”

　　奚草没有说话，心想这头胖猫也忒蠢了些。

　　她刚刚不都解释了吗？

　　“等等，你早就看出我的、我的原形了？”胖男人明显慢了一拍，眼睛大得跟乒乓球似的，激动得差点跳出眼眶了。

　　奚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问：“我的伞呢？”

　　其实在看到胖男人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一头猫妖了。

　　这头猫妖年龄不大，也就百来岁左右。只不过那修为连她村里活了八十年的耗子精都比不过。

　　得了好处的胖男人忙不迭地从货架上取了一把伞，然后佝偻着身子用胖乎乎的双手将伞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奚草手中。

　　奚草接过伞，检查了一下质量，然后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

　　“等等！”

　　胖男人朝旁边新进来的顾客点了点头，然后追了上去。

　　“您来这里是要干什么？您这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要办的尽管吩咐我！”

　　奚草踌躇片刻，又想起今天在偌大的县城里转了四五圈都没找到姑姑的遭遇，最终选择还是让猫妖帮忙比较好。

　　听了奚草的话后，胖男人微微沉吟：“固阳县这个地方虽然不大，却也不小，要想找到她，还是要花些功夫。”

　　奚草皱起眉头，知道胖男人的话是对的。

　　听阿爹说，姑姑是一只金蝉，最喜欢变着花样往她那层知了壳上扮上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想来如今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姑姑也会经常改变自己的容貌。

　　奚草不知道姑姑修为到底有多深，一时也没信心能在第一眼就看出姑姑包裹在人皮下的原型来。

　　如今姑姑做什么行当，是什么口音，奚草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姑姑住在固阳县。

　　只是身上这点钱，怎么能够用到找到姑姑那一天？

　　她虽然打小和妖怪老爹生活在一起，但她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类。

　　且她天生力大无穷，每天要吃很多东西才能填饱肚子。

　　听阿爹说，在人类的城市里，什么都要靠钱买，不能自己种自己吃。但是她现在的钱不仅不多，而且根本用不了。

　　真是搞不懂，她在老家活得好好的，渴了就喝山泉朝露，饿了就吃野果子和种在田里的谷子红薯，为什么阿爹非要在临死前让她来城市里讨生活。

　　想起那个雨夜里，全身被雷劈焦的阿爹在木床上向她交代后事的场景，她忍不住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玉蝉。

　　“阿爹，你为么子被天雷劈死了？”

　　如果你不死，咱们现在还能一起生活。

　　咕.....

　　这时候，奚草的肚子响了。

　　她没有露出一丝窘态，只是冷静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胖男人看准时机，挤满一脸的褶子谄媚地迎了上去。

　　“要不，你现在这帮几天工？我管饭？”

　　奚草略微思忖，便道：“好。”

　　这时，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类突然跑了进来。他们旁若无人地开了几瓶啤酒然后仰头大喝起来。

　　发现店里来了一众不良份子，刚才进来挑选东西的顾客把满怀的东西扔到地上就跑了。

　　其中一个顶着鸡公头发型的年轻人对着胖男人扯着嗓子喊：“猫老三！该交保护费了！”

　　被唤做猫老三的胖男人身形一下子委顿了下去，之前初见奚草时的嚣张气焰竟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说起来，这些小混混真的很过分。他们仗着自己是未成年人类，有未成年法保护，就大着胆子学人家收保护费！那些警察每次把他们喊到局子里面教训一顿后，就又放他们出来了。

　　于是这伙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而欺软怕硬的猫老三顺理成章地成了这群小流氓的重点抢劫对象。

　　但是猫老大现在去了外地，而且按照规矩他又不能用妖法收拾这些三天两头就过来要钱的小混混。

　　他到底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这群人欺负下去吗？

　　心思向来活泛的猫老三转了转变黑的眸子。

　　他已经见识过了身边这农村少女的本事，知道少女天生神力，一个能打十个。

　　于是他眨巴着油腻又可怜的眼睛缝，向奚草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小妹妹，有人欺负我，您帮帮我呗.....”

　　闻言，那群混混顿时捧腹大笑。

　　一个二三十岁的大男人，竟然腆着脸找一个小村姑替他出头？！

　　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他猫老三肯定马上要成为远近闻名的怂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