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浮台有茶

69、第 69 章

　　日色渐沉。
　　下方不远处一条树木掩映的小路上，苏方木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萱龙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子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萱龙要去哪儿？天快黑了。”苏方木估量了一下距离，匆匆下楼追上去。

　　萱龙手里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是她白日捉的那只。
　　“你这是要去哪？”苏方木庆幸这歪歪曲曲的小路分叉不多，不然他肯定要迷路。

　　萱龙皱眉，“你跟踪我？”

　　“没有，我刚刚在那。”苏方木指了指自己刚下来的地方，“阿强让我住那里，我下来转转，刚好看到你。”
　　“无事不要随便乱逛。”萱龙语气冷硬。

　　苏方木身后突然显现一个清冷的女子，她陡然上前一步，将苏方木挡在身后，眨眼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小心！”

　　苏方木扭头，源姬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她化了形，穿着一身绣着白鹤的白衣，面容清冷，与她视线相对，苏方木一眼便认出她是源姬。
　　乍看冷艳，近看疏漠，少了鬼魅，多了一些高贵傲气。

　　他忙拦住萱龙道：“别动手，她是源姬。”
　　他低声道：“你应该知道她的实力，她想杀人，十个你都拦不住。”他认真补充，“你若不激怒她，她就可以当你不存在。”

　　萱龙顿了顿，收了匕首。

　　源姬眸色淡然，并排走在苏方木身侧，确实如苏方木所说，视她为无物。

　　苏方木闻到淡淡的药膏味道，萱龙被鲜血浸透的抹额早已经换掉，新换的抹额透出淡淡的药味，她换了一身舒适的青布衣服，衣领和衣摆处绣着青色的龙纹。

　　苏方木刚起了个话头：“你额头的伤——”
　　萱龙立刻打断了他：“你关心的太多了。”

　　萱龙继续向前，苏方木跟上去，“这只兔子是祭祀用吗？”
　　“不是。”

　　苏方木切入正题，“你的捉妖术法都是跟谁学的？我看你射箭时默念了很厉害的咒语，但并不见你用符咒，你这样用心力捉妖，太费力气了。”

　　萱龙终于有了一丝兴趣：“怎么？”
　　苏方木道：“我入行两年多，虽然学得不好，但精通理论，我带了很多法术典籍，你们要是愿意学，我可以教你们一些祛妖鬼的法子。你们现在捉妖的效率太低伤亡太高，说得难听些，白白浪费了那些死士。”

　　萱龙看着苏方木，斟酌着他的动机。
　　按理说她并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苏方木身上散发着一种纯良的气息，与那女妖截然相反，他俊美清朗，眸色清透明亮，一身正气，当他认真看着谁说话的时候，很难不让人被他说服。

　　如果他想踏平这里，指挥源姬便可，远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她现在身体状况不佳，如果他真的愿意教，且能提升一下其他人的战斗力，那自然是极好的。
　　“我可以考虑一下。”

　　“真的吗，那太好了。”苏方木高兴起来，“来你们这里的捉妖师多吗？难道他们没有教过一些更简单易行的术法吗？”
　　“有过，一百年前的事了，这里极少见到捉妖师。”

　　萱龙语气中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源姬看了萱龙一眼。
　　苏方木或许以为萱龙用的是奇特的符咒术法，但源姬能感觉到那箭矢透着一股诡异，与其说是道士用的法术，更像另类的禁术。
　　若非萱龙身上没有妖气，她都觉得萱龙是妖。

　　之前在密林中男人们对萱龙十分尊敬，到了村寨，苏方木再次见识了一次。
　　路上偶尔遇到村民，无论男女老少，见萱龙走近，皆是远远看见就开始行礼。
　　看得出来萱龙十分受村寨的人尊敬，因为就算是路口闲聊的头发全白的老人们见到萱龙，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大祭司。”

　　反观萱龙，像是习惯了众人的尊敬，只轻轻点头。
　　见苏方木一脸好奇，萱龙道：“以前都是要磕头的，十几个寨子，后来就改成作揖。”
　　苏方木点头：“看起来你在村寨中地位确实很高。”

　　萱龙走到一处民房。
　　房前的空地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坐着小板凳烧水，他呆呆地看着火，皱着一张小脸，连人走近都没听到。
　　等看到萱龙三人，吓得连人带凳一起摔倒。
　　“大……大祭司！”

　　萱龙眼疾手快将他抓住，没让他摔到地上，她提起手中的小兔子，微笑着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
　　“我的小兔子！”小男孩原本有些沮丧的小脸明亮起来大，但似乎是忌惮萱龙，不敢高兴得太明显。

　　萱龙将兔子放在他膝盖上，在他身边蹲下，耐心道：“之前我杀死的那只是一只兔子妖，等它长大了会咬掉你的手指的，所以不能留。”

　　“哦，知道了。”小男孩很快被手里的小兔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将心里的一点恐惧往到九霄云外。

　　一个妇人听到声音，从柴草垛旁快步走过来，一把抓起了小男孩，护在了自己身前。
　　“大祭司，您来有什么事情吗？”

　　不同于其他人的恭敬，女人的态度似乎是又敬又怕，姿态里还带着隐藏不住的疏离。

　　萱龙站起身，似乎并不意外妇人对她的态度。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前几日巡逻的时候把他的小兔子杀死了，我来赔一只。”

　　妇人紧紧护着小男孩，颔首道：“大祭司屈尊了，此等小事实在犯不着大祭司亲自来一趟，妖物不能留我们都知道的，小孩子哭闹几天，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了。”

　　妇人受宠若惊，但碍于萱龙大祭司的身份，强行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萱龙拍拍手上的尘土，随意道：“顺手而已，你们忙吧。”

　　回去的路上，萱龙一语不发。

　　苏方木能感觉到她的心情比去时低落不少。

　　回想起来，苏方木觉得萱龙的身份神秘且奇怪，明明有的村民对她恭恭敬敬，有的村民却一副不想见她的样子。萱龙此举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亲民的形象，但看起来效果不佳。
　　“你经常做这种事吗？”

　　“并不。”萱龙似不想多谈，“接风宴准备得差不多了。”
　　听到接风宴，苏方木不禁食指大动，追问的心情都没了。

　　说是接风宴，苏方木到了地方，发现这宴席与他想的天差地别。

　　一处偌大宅院中，平坦的空地上平铺了十几张草席，周围是点了一圈火把，堪堪将空地照亮。
　　草席上间隔摆放着竹编的大圆箩，那圆箩上铺着绿色的芭蕉叶，上面堆着许多食物。

　　乍一看，有些原始。
　　萱龙抬手：“请。”

　　苏方木跟源姬在一处圆箩旁落座。

　　圆箩上堆着十几种食物，但一大半都是虫子，其中一份还在蠕动，苏方木顿时胃口全无：“为什么还有活的？”
　　旁边的人看过来，见苏方木不识货，介绍道：“这是活蜂蛹，裹了蜂蜜，好吃得很！”

　　“能吃？”苏方木对着百虫宴实在下不去口。
　　那人见苏方木不信，拿起一只就扔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

　　苏方木扭头问源姬：“你吃吗？”
　　源姬摇头。

　　苏方木将那虫连同芭蕉叶一起卷起来递给那人：“你吃你吃。”
　　那人笑得合不拢嘴：“这怎么好意思，这么珍贵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手已经接过去了。

　　源姬拿起一只炸过的甲虫，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酥脆喷香，忽略令人倒胃口外形，吃起来还不错。

　　没过多久，萱龙带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婆婆走了过来。

　　老人穿着一身青龙花纹的青衣，戴着工艺繁琐的银饰，头发花白，但身体看起来还算硬朗。

　　其他人见到老人之后，立刻站起来，十分恭敬地低头行礼。
　　“大长老！”

　　“你们继续吃，我听萱龙说村寨来了一个颇有胆气捉妖师，不但杀了凶恶的狼王，还要教授给我们祛妖的法术，所以过来看看。”老婆婆笑得慈祥，她看着苏方木，似乎对苏方木颇为满意，“真真是年轻有为。”

　　苏方木忙站起来，没想到萱龙这么快就跟大长老说了，“愧不敢当，略懂皮毛而已。”

　　源姬并未抬头，旁若无人。

　　若按辈分，她一千岁，这大长老都要尊称她一句老祖。

　　大长老的目光落到源姬身上。

　　只见这位气质清冷的女子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她穿了一身纯白，衣摆上绣着一只轻灵白鹤，看起来仙风道骨，十分脱俗。
　　大长老疑惑道：“这位仙姑是？”

　　一句仙姑让苏方木差点咳出声。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源姬会被人叫做仙姑。

　　看萱龙的模样，想来是没有说出源姬的身份，苏方木思索两秒，说道：“这位是我的友人源姬，我们一起捉妖，是志同道合的道友，不过她不喜与人交际，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大长老看着面前俊秀开朗的年轻人，与那仙姑倒是很配，“确是十分般配的道侣。”
　　“不是，只是同行友人！”苏方木脸瞬间红到耳根，“并不是道侣。”

　　萱龙及时出来打断大长老继续八卦的心思：“一起同行修炼罢了，苏道长在莽森密林跋涉捉妖大半月，肯定十分疲累，还是让他们吃完早些歇息吧。”
　　“那你们好好休息。”

　　萱龙带大长老离开，苏方木松了一口气。

　　苏方木脑海中回想着句“道侣”，默默想着如果源姬真的是道侣，他们会如何。
　　他忍不住看了源姬一眼。
　　源姬看着他：“？”

　　苏方木脑中的遐想烟消云散，源姬就是源姬，如果是道姑的话，她就不是她了。

　　源姬歪了歪头，抬手将食指点在苏方木耳朵后方的骨头处。

　　苏方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源姬在给她分享听觉。
　　周围的嘈杂声瞬间铺天盖地般涌入耳中。

　　“怎么了？”
　　源姬手指竖在唇边，轻声道：“听。”

　　苏方木从杂乱的声音中仔细辨认，捕捉到了萱龙和大长老的交谈声。

　　大长老：“萱龙，你额头的裂纹愈发严重了，祭祀要不改成四年一次吧？”
　　萱龙：“我还可以撑住的，小伤而已。”
　　大长老：“谁都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成为被献祭的一个，可是没有你，死的人更多，我知道你有很大的压力，可我看你现在捉妖比先前吃力，又备受头痛折磨，我实在心疼你。你要是狠不下心，阿姐帮你做这个坏人。”
　　萱龙：“阿姐，不要再劝我了。”
　　大长老：“唉，好吧，晚上再来我那，我再帮你熬一碗药喝。”
　　萱龙：“好。”

　　源姬移开手，周围的噪音瞬间消失。
　　苏方木努力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一切，“萱龙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叫一个看起来百岁的大长老叫阿姐？”
　　“你觉得呢？”源姬扭头，与他对视。

　　苏方木看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愣住。
　　她一双杏眼里反射着周围火把的光，没有了那张白色面具的脸，哪怕是面无表情，她的模样看起来也生动许多。
　　他不自然地扭开头，感觉脸上微烫，“不……不知道。”

　　源姬伸手拍了拍旁边吃他们蜂蛹的男人。

　　“你们大长老多少岁了？”
　　“额……”
　　“嗯？”源姬眸色一凛。
　　“一百一十岁了。”吃人嘴短。
　　“那你们大祭司呢？”
　　“不……不清楚。”

　　苏方木疑惑：“你们跟随她这么久，怎么会不清楚呢？她看起来十七八岁，应该比你年纪小吧？”
　　男人摇头：“我小时候大祭司就是这个样子，青龙神赐予了她永葆青春的神力。”

　　源姬听到青龙神，歪了歪头。
　　“你们都相信有青龙神？”
　　男人被源姬问住：“应该……应该有吧……”

　　苏方木问：“你们五年一次的祭祀是什么？下一次还有多久？”

　　年轻男人讳莫如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源姬道：“你们大长老和大祭司都对我们如此尊敬，你在隐瞒什么？”
　　苏方木看她一眼，她没有正眼看大长老，话却听得一字不漏。

　　年轻男人顿了顿，开口道：“五年一次祭祀青龙神，要献祭一个十八岁以下的村民，大祭司主持仪式，下一次是三个月后。”
　　苏方木追问：“献祭活人？”
　　“嗯。”

　　苏方木与源姬对视一眼。
　　他明白为什么那个妇人要护住自己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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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3年了，时间过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