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浮台有茶

6、第 6 章

　　子时刚过，等在街口的苏方木终于等到了源姬。
　　她惨白着一张脸，一身飘逸黑衣，长发披拂着走来，是骇人女妖，也是午夜鬼魅。

　　苏方木按照她白日说等在这里，“来这里干什么？”
　　只见源姬远远地停步，清冷的声音叫他，“过来。”

　　中午那和尚走后，源姬就消失了，苏方木等着众人收拾了街道的残尸，自己回客栈。
　　苏方木问：“你中午可是追着那僧人去了？”
　　“我追他做什么？”
　　“你说他身上有妖的味道，我以为你对他感兴趣。”苏方木说完，发觉自己的话里似乎带了一点酸味。

　　源姬没有察觉他的异常，“那僧人的确特别，但我对他兴趣不大。”
　　“那你去哪里了？”苏方木好奇追问。
　　“去捉了一只山妖果腹，然后睡了一觉。”她忽然停步，“到了。”

　　眼前是他们白天来过的地方，周围还有无法消除的淡淡臭味，墙边的污秽已被人打扫干净，只石板缝中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一个魁梧却抖抖索索的汉子站在墙角，呆呆地看着石板上有血迹的地方。
　　苏方木凝神，发觉那不是人，而是一个半透明的鬼魂。

　　惨死之人的冤魂。

　　那新鬼听到人声，惊恐地抬头看过来，他看到人形的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然而待看清源姬的脸时，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指着源姬，又开始哆嗦起来。
　　苏方木回头看源姬，却发现源姬无动于衷。
　　“你毫无负罪感么？”苏方木问源姬，毕竟是因为她，那人落得如此惨死。
　　源姬淡淡道：“没有。”
　　苏方木轻轻“呵”了一声，“你还真是冷血无情。”

　　缩在墙角的新鬼忽然不哆嗦了，他目光温顺地望向前方，如同被什么召唤了一样。

　　空气出现了淡淡的莹蓝色的光点，游鱼一般，拖着细长的光尾向他的方向游去。
　　新鬼化成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吸附到一根蓝色光丝上，那些光丝缓缓游动化成花蕊，六根光蕊汇聚到一朵盛开在半空的蓝色彼岸花上，彼岸花扎根的吸魂灯在空气中显形，紧接着大朵大朵的荧蓝色彼岸花盛开在空气中，漂浮在半空的花蕊缀着数不清的白色光点悠悠摇曳，将大半个街道照得明亮如昼。

　　身穿白袍的鬼使缓步而来。

　　鬼使走到源姬面前，微微低头行礼，他的白发长到几乎快要拖到地上。
　　他的声音依旧苍老沙哑，但是态度却恭敬无比：“源姬大人。”

　　白鬼抬起头，露出白色兜帽下的脸。
　　苏方木十分震惊，他的声音苍老如百岁，他的面容却年轻如二三十岁。

　　源姬微微点头，问：“此鬼竟毫无怨气？”
　　白鬼躬身道：“本是有的，但是被高僧超度，所以除去了怨恨。若此鬼没有被度化，小生怕不是要与他缠斗一番。”

　　提着开满炫目彼岸花灯【归来】，悠然行走在深夜大陆的俏鬼，是阴界里来搜寻亡魂的使者。
　　苏方木想起幼年听过的传说，不太确定地看着他问：“你是……鬼使？”
　　白鬼缓慢点头，“是的，小生是白鬼。”

　　听到鬼使的名号，苏方木惊讶地睁大眼睛。
　　名为白鬼的鬼使，那是他在师父留下的书里看过的名字。

　　“可是掌管阴界亡魂，地位仅次于鬼王阎罗，与青鬼并列的鬼使白鬼？”苏方木声音微颤。
　　“不错。”白鬼道。

　　苏方木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源姬，她看着他手中的蓝色彼岸花吸魂灯，面色淡然，似乎早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白鬼转向源姬，问：“源姬大人，您今夜可是特意来见小生？”
　　“嗯，”源姬捏住一个光点，“我猜你还在附近，所以今晚的新鬼大约是要你来收。”
　　白鬼问：“不知您带这位公子来见小生，所为何事？”
　　源姬把玩着彼岸花细长柔软的光蕊，淡淡说：“想让你帮忙找两个鬼。”
　　白鬼微微疑惑，问：“找鬼？”

　　苏方木明白源姬是在帮自己的忙，接话道：“是我想找我父母，两年前他们与我失去联络，至今下落不明，我苦寻两年未果，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在，如若他们已经离世，还想请鬼使大人帮我找找阴界是否有我父母的亡魂。”
　　白鬼听罢，微微点头：“既然是源姬大人委托，小生自当尽力。这事做起来不难，只是有些麻烦，阴界公务繁忙，单单寻找两个两年前的鬼魂怕是要花上许多时日。此外，若魂魄已经轮回转世，那么前尘往事便付之一炬，再记不得了，阴阳有别，入了轮回便不再归属阴界，活着的人，我们鬼使也是不能随意打扰的。”

　　苏方木点头，“明白，若是阴界寻不到，或是已经轮回转世，还请鬼使大人告知我一声，若他们还活着，我定是要找到他们的。不知鬼使大人如何寻找，以名字吗？”
　　白鬼淡笑，“非也，这一世你是他们的后人，他们命格上和你是有联系的，我以你魂入手，可以找他们，即使是轮回的活人，如若遇见，也是可以找到的。”

　　苏方木奇怪道：“以我的魂魄相认？可是我还活着，这如何实现？”
　　白鬼右手提着手中的吸魂灯，上面的彼岸花开得张扬恣意，花朵伸向半空，花蕊悠摇。

　　“不需要您的魂魄，只需要一点‘印记’，不会对您造成伤害，还请放心。”白鬼右手提灯，左手在吸魂灯上方张开，闭眼默念，一朵荧蓝色的彼岸花被他凌空摘了下来。
　　“过程可能会有一点痛苦，还请稍作忍耐。”白鬼说完，冲苏方木张开手掌，一朵彼岸花漂浮着靠近苏方木，原本手掌大小的彼岸花渐渐变大，六根花蕊逐渐伸展变长，渐渐虚空缠绕住苏方木，然后猛地收紧，彼岸花隐没在他身上。
　　苏方木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整个人在彼岸花隐没时瞬间僵硬如木。

　　源姬想到故人，问：“他——公务繁忙？”
　　白鬼愣住一瞬，反应过来源姬问的“他”，阴界现如今的鬼王——阎罗。
　　他淡淡一笑，说：“是的，公务繁忙。”
　　源姬问：“他又把烂摊子扔给你和青鬼就跑了？”
　　白鬼道：“鬼王大人自是有事要处理。”

　　源姬轻笑一声，“酆都公子要处理的事怕不是桃色的吧？”
　　鬼王阎罗的绯浪事迹可谓人尽皆知，白鬼轻笑着摇头道：“源姬大人，您还是这么关心鬼王大人呢。”
　　源姬说：“我只是怕他来烦我而已。”

　　“啊！”苏方木痛苦大叫一声扑通跪到地上，他的冷汗早已经打湿了衣襟。
　　荧蓝色的彼岸花从他身体里脱身，渐渐变小，飘回到白鬼的手上，变成小巧美丽的一朵。
　　苏方木大口喘息着，“这样就好了么？”

　　“是的。”白鬼将彼岸花轻轻放回到吸魂灯上方，它慢慢地落下，再次融入了花簇中。
　　白鬼向源姬微微躬身：“若您没有其他事，请恕小生先告退了。”

　　“嗯。”源姬手上把玩的几个光点脱离了她的掌控，飞回扬在半空的彼岸花花蕊上。
　　白鬼缓缓后退，吸魂灯上盛开的彼岸花一朵朵合拢，周围重新变得昏黑，白鬼隐到黑暗中，不见了。

　　源姬看着他消失的那处，思绪漫延。
　　若论忠诚，白鬼自然忠心，是鬼王阎罗的心腹，他聪颖过人，心思缜密，可是做事却让人难以捉摸，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源姬顾自摇头，白鬼想什么，与她似乎也没什么干系。

　　她低头，看仍旧半跪在地上的苏方木，问：“被那东西缠魂是什么感觉？”
　　苏方木瞪她一眼，“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源姬没有反驳，试过在鬼塚下被万鬼啃噬，这点痛对她而言真算不上什么。
　　白鬼的吸魂灯可以当做武器，源姬曾经想过，如果她跟白鬼打起来，如今那吸魂灯上有她身体的一部分，会不会认她为主人。

　　“酆都公子是谁？”苏方木问。
　　源姬说：“被缠魂还有闲情偷听。”
　　“谁要偷听啊！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好不好……你和鬼王阎罗是什么关系啊？”苏方木忍不住又问。
　　源姬看着他，眨眨眼，“风流鬼王阎罗，自称酆都公子，他是我的旧友。”

　　苏方木摸着自己被硌疼的膝盖，心里却止不住打鼓，自己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大妖怪，如今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大妖物，怪里怪气很强大不说，连阴界的鬼使大人都对她很恭敬，如果有一天她说自己认识天上的神仙，他也会觉得合理……

　　月亮被云挡住一半，街道变得昏暗了不少，天气转凉，再过一会儿就要起雾。

　　“走吧，回客栈休息。”源姬眼神平淡，白色面具上看不出喜怒。
　　走在源姬身侧，苏方木说不上自己对她的感觉，有怨恨，有不屑，可是又有感激，以及莫名的信任。

　　苏方木问出自己困惑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
　　纯白贴肤的面具，似面具又像长在皮肤上，她可以作千般变化，却没有给自己化一张脸。
　　“怎么？”
　　苏方木挠挠头，“我见过的很多女妖都会化成美女的样子，你妖力如此强大，为何不化一个更正常的人形呢？”
　　“皮囊罢了。”源姬想起什么，玩味道，“你喜欢那安抚你的妖女的脸么？”

　　“！”若不是源姬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妖，他真的会无地自容。

　　“五百年前，有人将我碎尸万段，那人说，外形如何妖媚美丽，内里终究不过是一只丑陋的妖罢了。虽然不是很同意他的观点，但我觉得这恐怖样子更适合现在的我。”
　　苏方木好奇问：“你多少岁？”
　　“一千多岁。”
　　“你为何被斩杀？”
　　“我也想知道呢。”

　　“那位鬼使对你很恭敬，”苏方木说，“是因为你是鬼王阎罗的好友？”
　　“不，”源姬回答，“因为我曾强大到令所有妖鬼都恐惧。”
　　苏方木挑眉，他纠正她，“恐惧和尊敬并不是一回事。”
　　“对我来说，并无不同。”

　　“你说你被碎尸万段，但是你现在还活着，你又复活了？”
　　“或许吧。”

　　苏方木还想问什么，却忽然感受到一丝凉意。
　　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黄澄澄的眼睛。
　　高处的屋顶上，一只黑色妖怪匍匐在青黑色的屋檐上，几乎与黑夜融合在一起，它紧紧盯着苏方木，如同紧盯着猎物，肩胛处微微耸动，似乎在蓄力。

　　苏方木暗暗握紧刀柄，肌肉绷紧，他低声问：“你竟然没注意到吗？这只跟着我们的妖怪？”
　　源姬眼神淡然地抬头看着它，说：“它跟了一会儿了，我在等你问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