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归》莳九弦

85、第85章 营中见谍探前情

　　风起天阑，一地枯黄连波。

　　墨帝翌日早朝便有旨意，以漠西战局不佳为由，诏令征西将军绫胜武回撤赴北，两月后入至燕南。绫后听闻此事，自是一时心悦，当即书过一信寄去，极言朝局。

　　而此刻北境战事紧急，彻王所部数战尽败，且战且退，一月之间，燕南失守，大小城池十余皆落突厥之手。西风零雪，覆上城头残垣断壁。

　　卿寒于突厥营中得闻此事，目中望滞，一时唯余长叹。这些日来，虽以上卿之身于突厥营中长歇，却也心知未得突厥王信任，更不论凭一己之力挽回战局。秋风猎猎之时，狼头旌旗一展便平添愁绪。

　　又一月，北境战局暂稳，绫胜武按旨赴北，入陈桥拜会彻王部下。此后三日，绫后遣孟初送信又到，信中细言清平郡主之事，更出一策，要绫胜武先墨千彻寻得清平郡主，不必挑择手段。

　　绫胜武得信不由为难，此事之难行不言而喻，朝局之势却不可不夺。思忖三日，彻王所部依旧未寻见清平郡主踪迹，绫胜武恍然一计，当即便遣了人去做。

　　那日夜帘清啸，血月之下狼嚎长凄，突厥营地夜火燃作骇人。入目山长水远，狼头旗风中飐动，忽有白鸽振翅越天飞入营后深林，停枝片刻便见一人出营相步。那人着一身突厥战甲，冠上一片乌羽，展信长望一时蹙眉。

　　薄宣上深青墨色劲起，纸背将军一印明红力透，最末一字笔收锋锐，句句映眼真切。那人回眸，放眼四探周身，将信投入窜动夜火。

　　黑布军营内卿寒正睡，愁绪入梦，却恍然不知帐外风云起。翌日夜深人静时候，那人低眉便潜出军营，借风向西竹岭而去。

　　西竹岭地处突厥营南，一岭之上皆生霜竹，至夜薄露垂滴更幽然难测。月迷竹白，薄雾腾起孤影零乱，那人疾步探身林中，却见一人着了斗篷背立竹间，指间金令细雕，确是将牌无疑。

　　梁越望见令牌，片刻便跪身拱手福礼。孟初微微侧目，于雾中四顾良久不言，背身间梁越却语：

　　“将军今日唤我会面，可是有紧事？”

　　雾浓月迷，孟初停顿道：“三月前突厥大军攻破北城，守城的清平郡主此后便失了踪迹，此次将军特令我告知，若于突厥军中见了郡主，务必要传信入白郊。”

　　梁越沉眉许久：“近来确有一女入了突厥营中，至于究竟何人，属下尚未曾知晓。”

　　孟初眸中露悦，当即接语：“既是如此甚好，若得了详细，切莫要忘了告知将军。”

　　梁越默许，将令月下泛凉，孟初转身却欲走，飞雪一瞬初落覆地。梁越不由一愕，追步而前：“将军唤我只此一事？”

　　眼前一轮淡月，雾失曲径，沉默半晌唯余漫天风雨。竹叶落带新雪，孟初停步定目，一时思忖无言。

　　昔日墨帝遣人入突厥为内应，曾立下过一约，若非极紧之事，内线只可与墨军单线传信，便是有急事，也要凭将令兵符相唤方可一会，以保内线安全。如今将令不缺，事却不急，梁越不由便生疑惑，再望眼前征西大将军令牌却又不假。

　　孟初方才想起绫胜武先前之语，良久方将一双利目于斗篷下探入梁越眸底，冷言道：“此事是陛下旨意，清平郡主抗旨弃城，更有变节可能，此事不小。”

　　梁越微扬目，终究不知应当言何。月落乌啼，孟初背身甩袖离去：“将军还有一语要我传予，突厥狡诈，你孤身于此切要注意安全，若我方才说的无疑，便早些回营，莫让突厥起疑。”

　　梁越无奈点头，望孟初背影渐远间也背身隐入浓雾。此时漫天风雪，突厥营中夜火正燃，梁越方入营前之时，竟猛然见数人拦去他去路。梁越心中一沉，回眸一探便清楚。

　　其实并非没有预感，先前白鸽入营之时，营中便有人已然发觉，一路随他到了西竹岭。那时西竹岭雾浓，跟随之人并非看清了来者面容，但孟初手中的征西大将军的金令却是一览无遗。

　　雪落衣襟，夜火更烈，一时之间，营中众人皆举戈而起，片刻便将梁越周身围起。兵戈相对，风卷长雪，利刃划破长云啸声破空。

　　寒夜冷落无声，卿寒于帐中闻了动静，当即察觉到不妙，掀了白帐步出立定。梁越偏目环顾，一眼便望见卿寒一身红裘斗篷立于营前，心上一计，脚下猛然一点挣开四围，举了匕首便飞身劫住卿寒：

　　“退后！”

　　众人皆知突厥王护着此女，一时便也无策，只得散阵围住营帐。梁越回身逼退身后两卫，一侧身便将卿寒劫入营中。卿寒偏目，却隐隐觉到不一般。

　　帐内烛火微起，风止营外，梁越自帐布间望一眼外围，一瞬便收刀伏地低语：

　　“参见郡主！”

　　卿寒一怔，回望一眼便自架上取刀，指尖一动抵于梁越颈处。刃光闪灭烛焰，青烟微浮，卿寒微微望见梁越不变神色，微道：“你如何认定我便是你口中的那个郡主？”

　　梁越抬眸：“绫将军方才传给我的消息，不会有误……郡主于北境失踪半日，若不在此，又会在何处？”

　　卿寒短暂一愕，腕上疼痛间将长刀覆手置地：“什么意思？”

　　梁越抬目不再多言，卿寒却也已知晓了他便是墨朝内线。先前十四曾与她说过，绫胜武以征西大将军之名于漠西征战已有数年，如今却突然赴北，若非有后宫中人推波助澜，墨帝又怎会想到要调他自漠西回朝？

　　卿寒想到此处，恍然急急回眸望向帐外众兵。她失踪之事竟已传至了后宫，那他呢？

　　他若听闻了她又失了踪影，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然而她却希望他留在仪涼，不必为她奔波千里。三王夺争，又皆在前城，此处是非无定，谁能料到大势去向……

　　梁越见卿寒望滞，帐外突厥王却已披了裘衣亲临帐前。风雪更漫，梁越抬头：

　　“郡主于北境失踪之事不小，绫将军更让我传信郡主踪迹……”

　　卿寒侧目：“你……”

　　梁越淡望一眼摇头：“如今墨朝前线皆传郡主叛国，属下若将这信传了去，郡主的境地便要危险几分……何况以我如今情势……也传不去这信……”

　　月色黯然，帐内人影静默，风雪一扬微掀帐布。卿寒良久不言，却终是抿唇：

　　“他们既然都传我背弃墨朝……你……又为何要如此信我？”

　　梁越闻言一怔，一时无言。兵戈随冷风于空中激起一道冰浪，梁越定了神，回头道：

　　“郡主若当真背弃了墨朝，又怎会于此听我细言如此？”

　　星河移换，帐外步声渐响。火光燃起，浓烟浮遍，一瞬便作无声，寂寥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