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归》莳九弦

77、第77章 两心各异红颜冷

　　连日阴雨不霁，四月的仪涼碎红铺落。

　　清平郡主前往北境之事一早便传至晴岚宫，绫皇后闻过此事自是高兴。先前遣孟初夺钗失手，如今落得如此结果，倒也算未负了目的。

　　金案凤雕荣华，青桃会出绫后喜意，素手于玉盏中沏了初春新茶，纤指便按上绫皇后肩处：“皇后娘娘此计果然高明，如今清平郡主离了仪涼，只怕离王殿下再无帮助，泯王殿下也有多时不理朝事，朝堂局势便都要在娘娘手中了。”

　　茶香萦绕雕栏玉砌，绫皇后一笑不言。笑中微冷，目下深邃凌光似有嗔怪，青桃望见，知是自己多嘴，一时惧恐无言。

　　“这后宫是非之地，你这张嘴……也该收敛收敛。”绫后不经意抿唇间，语出竟有锋芒，“朝堂纷乱，后宫本不可干政，如你这等话传了出去，本宫岂非要受天下非议？”

　　青桃闻言，慌忙跪地求饶，正欲叩首之时宫外却有人来报雪阳宫定妃请见。绫后回了目光险笑，心中似已有定数，偏目朝身侧微言：“去。”

　　青桃不敢违背，连连俯身谢了恩便起身抬步。华色斟开烛晕，绫后呷茶间忽想到一事，便又蹙眉唤回了青桃去办。玉阶冰凉，绫后随意坐于案前，却待来人。

　　晨光自雕窗落入凤闱，波连白瓷盏间游浮茶菁。定妃自长廊步入，绛色衣袂翩起落定帘前，眉目似绘，颇有几分惬意：“妾身见过长姐。”

　　“妹妹今日来得刚好，”绫后语间倒是客气，挑唇遣退众多侍婢，凤指抵在无瑕玉瓷勾起，“本宫方才听闻了清平郡主一事，此事还当真要谢谢妹妹与彻王。”

　　风过绛色衣襟，定妃轻笑，纤指亦搭上白瓷，拂袖翩翩：“长姐客气，妹妹既答应了长姐，便定会做到。彻儿也是明事理之人，自然不会令长姐失望。”

　　绫后点头呷茶微道：“想来自你我当年结拜，倒也有十年了，妹妹这份情意，本宫确是不及。如今本宫于朝堂中落得如此地步，华儿与澜儿亦不争气，也唯有妹妹肯帮衬本宫了……往后妹妹若得了势，可莫要忘了本宫。”

　　盏落波摇，清涟晃开玉容，定妃轻笑间眸中淡存一丝凌光，嘴角暗自浮起，语间亦多一分露骨：“长姐如此说，妹妹当真诚惶诚恐。长姐这等凤位临朝，又怎来求着妹妹？”

　　凤阙冷默，二人对视不言。玉指抵于盏间，更觉凉意蔓延，茶香萦绕下已隐隐猜到对方心思。广袖微拂，正遮一片曦景。

　　“妹妹此言差矣，后宫纷乱不定，彻王心思又缜密善谋，必能得一番成就，往后众事，还是要多依仗妹妹。”绫皇后小呷半口清茶，凤眸中凌意一决，话锋猛然一转道，“想来……当年的惠仪皇后若早如我们这般交好，也不至那样地步……到头来一意孤行，当真可惜。”

　　清音似云浮过飘然，定妃眉间愕时正见绫后又轻抿杯沿。素手拈起锦帕，定妃犹豫数语：“长姐说的极是，如今长姐位居凤权，掌管后宫，妹妹自然是要多帮衬。”

　　绫后微微侧目，心中已知定妃明了她意。目下沉笑，当即便唤了青桃上来：“妹妹居于雪阳宫，你我两人倒也难见一面，这几只玉镯，便当作是姐姐与你的酬谢了。”

　　匣木轻启，楠木香萦绕间三只玉镯明澈似水波漾，翠碧更如兰泽摇光。定妃望一眼，眉间竟有一颤：

　　“长姐这是何意？……妹妹帮衬长姐本便是本分，长姐如此岂不是让妹妹难堪？”

　　翠染流转作水纹，波影颤动微凉，绫后唇角扬起，语气渐硬：“妹妹此话言重，当年你我结拜于此，想来也有数十年头，这几只玉镯也不过是本宫数点心意，妹妹若不接这木匣，莫不是在怪本宫？”

　　定妃抬眸，四目对时，凌光更浓，转而也唯有一语：“长姐金凤之体，妹妹自然不敢责怪。既是长姐要我收，妹妹自然要从。”定妃抬眸接过沉匣，入手温凉，凤目却已有几分藏的极深的惊怒，纤指触匣间更是无言。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绫后假作嗔怪，似笑非笑道：“你我姐妹，又何须如此生疏。这春寒未尽，妹妹也当早些回宫。”语间又将凉目探入定妃眸底，又抿出一笑。

　　定妃浅笑沉目回礼，侧身也唤了侍婢出宫。方出宫门，便挥手将那金丝楠木匣随手拂入了湖中，涟漪沉重荡开，冷言道：

　　“去唤彻儿。”

　　此刻北境尽处，春意未浓，卿寒立于城头之上，更难赏一处美色。北雁凄鸣，放眼尽是荒凉风沙，风声鹤唳，只道是春风不度玉门关。

　　萧酌自后步来，也无意打趣：“郡主不在城中，偏要来墙头独立，莫不是想喝这西北风？”

　　卿寒闻言也一笑：“城头凉快。”

　　萧酌服气侧身倚到一边，随手将剑鞘靠上墙根。石壁冰冷透骨，卿寒蓦然想起一事启唇：“这几日练军练的如何？”

　　萧酌道：“有郡主的铁令，他们也不敢乱来，如今倒还算本分，性子也敛了些。”

　　卿寒点头，冷风于城头更盛。萧酌一身金甲冰凉，回目便不经意言：“前几日练兵，郡主何不亲自与兵士们切磋？以郡主的武功，对付他们绰绰有余，若是如此，他们也定会对郡主言听计从。”

　　风沙嘶鸣，卿寒闻言一愣。指间归魂戒紫光微闪，烟尘游走，她敷衍强笑：“那日着急，一时未想到此计，倒是萧将军心思细腻。”

　　萧酌没看出异样，也附和着笑道：“果然是离王殿下好眼力，身边的人皆如此有胆识，这东宫储君之位定是志在必得，”回头敛容又言，“郡主在北境这几日，可有给殿下去过信？”

　　卿寒想起那日十四所言，点头道：“昨日方才遣人送出去。”

　　萧酌挑眉，抬眸望入万里湛蓝：“殿下的性情峻冷、难以接近朝堂皆知，郡主以前，倒还当真少人能让殿下心动。”

　　少人，不是无人。卿寒微微意出些许，却也不再多言。她孤身来到这片入地，置身天地苍茫云海，又有谁知她何时便会离开？无人记挂一烟而散，倒也少些如墨白那样带给自己的鲜血淋漓。

　　萧酌望了卿寒许久，卿寒方才回神，随意抬眼抿去了水光，言他道：“先前随我一道入城的五十人如今如何？”

　　“险些忘了此事。”萧酌蹙眉，“那五十人皆是彻王手下，入城之后便自顾散开于北城墙下，也从未与人相言，只怕是暗地里受了陛下的密旨。”

　　卿寒微思，指尖轻拈残雪，天外露三寸日光：“这几人要密切注意，有异样及时报我。若不出意外，这五十人……与我们必定为敌。”

　　“属下明白。”萧酌点头，金甲一侧便挑起剑鞘入营。卿寒立于城头，但望那日光穿云，翳影消散，徒留光晕摇曳送归故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