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归》莳九弦

62、第62章 战事绝此空忆人

　　临近黎明之时，风过飞雪，响沙岭上已是殷红一片。卿寒与十四独立岭下，仍手执长剑斩敌，眉目覆雪，衣襟浸血。

　　十四背靠上卿寒，目视眼前最后一列敌军。风过沙响，剑光飒沓，十四飞身落地，长剑穿过眼前敌军。卿寒发丝微扬，亦移步毙敌。

　　突厥首领于马上远看，斜目只一眼，便自身旁抽出弯刀，朝卿寒横扫而来。

　　“卿寒小心！”

　　十四转身挡开卿寒身侧弯刀，银光一闪与突厥首领交锋。卿寒定神，手起剑入敌身，转身避刀之时，长剑却脱手而出。十四回眸，却已来不及。

　　飞刀掷来，卿寒凝神侧身闪过，身前却刚好撞上一人剑刃，一时血红飞溅。

　　血惊长空，马嘶跃蹄。

　　“十……十四……”

　　身后两人提刀又扫，卿寒猛然抬目叠掌推开眼前之人，屏息抽出体内之剑，回身挑开身后两人。

　　十四自突厥首领刀下脱身，剑花一抖拨开众敌，扶住卿寒。卿寒凤目一闭，方才呛出几丝血色，身倒之时被十四一把托住。

　　“没事……”

　　卿寒奋力想要起身，却恍觉体内气血翻腾，灼热的腥味于喉间呛着难受。

　　“别管我……小心……”

　　十四回眸，侧目躲过弯刀，起身一把拉过卿寒。凌光交闪，十四且战且退，未及多言便覆掌将卿寒送上岭边晖玥，唇间一字：

　　“走！”

　　卿寒伏在晖玥身上摇头：“十四！”

　　“快走！”

　　十四长剑横执与突厥首领交锋，气力相当间二人均被震开。晖玥抬蹄，于响沙岭间只一嘶鸣便奔驰而前。卿寒欲唤，却终不说出一字，只见十四面容上淡淡笑容。

　　响沙岭下，唯余两人对立。

　　十四与突厥首领相视一眼，微微偏过长剑。突厥首领亦提刀抬目，猛然于沙上向十四滑冲，十四飞身跃空，两刃正是相碰。

　　蹄声渐轻，十四定神使出内力，凌光一闪皆为落空。碎石漫天，十四回身提刃，又与突厥首领迎面相碰，剑鸣扬起沙响。

　　双刃相接，惊出一浪血光。

　　血染白霜，突厥首领手中之刀正嵌入十四腰间，激起一片血红。十四侧目间，长剑亦正刺透眼前之人胸前。十四以手挡住弯刀，右手一绕又将长剑转向刺入。

　　天边日出，朝霞漫开。

　　十四忍痛声嘶，将最末一剑送入敌身，眼前之影终是缓缓倒下。十四用力拔出腰间弯刀，却再也站不住，身体一松便靠上身后高石。

　　“五哥……此战……未败……”

　　眼前霞影缭绕，于响沙岭洒落一片金光。十四垂眉偏头，脸上竟露出一丝惨笑。

　　四万军士，血洒响沙，人去尸留，忠魂不散。

　　不散。

　　“泯王殿下……”白郊城中，孟初自外入厅，唇齿颤抖，拱手跪地不言。墨千泯斜目一看，恍觉出事。

　　“何事？”

　　孟初气息未平：“定邑……响沙一战……”

　　墨千泯眼前一闪：“快说！”

　　“响沙一战，四万军士死战天明，与突厥同归于尽，无人生还……”

　　墨千泯闻言一惊，眸中恍然微红。孟初伏地不语，烛影微摇间墨千泯却是苦笑：

　　“无人生还……”

　　孟初斜目，拱手欲言又止：“殿下……”

　　墨千泯拂袖背身，剑目微闭。众将不语，厅内一时寂静。

　　“肃军。即刻赶赴定邑。”

　　众将点眸领命而去，独留墨千泯一人立于厅内。指尖执杯颤抖，最终竟是握不住，落地破碎。

　　原来自始至终。

　　此时定邑营中，案上曼陀罗香正燃尽。墨千离睁目起身，手边几页薄纸，轻如蝉翼，淡淡青墨于泪痕中洇开，晕出几抹残意。

　　墨千离执过信纸，剑目微挑，唇齿间竟不由颤抖起来，指间薄纸蓦然飘落于地。风起云扬，墨千离蹙眉隐泪，紧攥案边流月玉佩将双眼忍得微红。

　　信中她说，她不能看他去送死。她知道此战危险，去便难回，而她但死无悔。

　　她说，前路迢迢，再见无话。

　　她说，忘了她。

　　终是，那个他已不能再忘的女子，在战场上回眸，嫣然一笑道：

　　勿念。

　　墨千离抿泪，良久方才起身，掀开营帐。深冬北境，雪竟落纷纷。

　　“殿下。”

　　萧酌自帐后步来，未曾多言便伏地拱手。墨千离斜目一眼，猛然上前抓过萧酌衣领：

　　“郡主呢？”

　　萧酌低眉垂眼：“郡主昨夜率军前去响沙岭作战……至今未归……”

　　墨千离眸中泛红，一把推开萧酌，冷冷出言：“那你为何留于营中？”

　　萧酌又拱手伏地，沉音中微带哽咽：“是郡主战前与我说，骁策人可死，魂不可灭……末将……”

　　墨千离闭目，却不再言，猛然跃上身边一马，扬鞭疾行远去。萧酌起身，亦率几人随去。

　　一路风尘，沙掩霞光。

　　响沙岭上，此刻正风止霞落。墨千离勒绳停马，一眼便望见十四偏头靠在岭石边上，英色发丝微扬下浅笑涟涟。

　　“十四弟！”

　　墨千离翻身跃至十四身前，伸手执过十四的指尖。十四触到温度，微微侧目睁眼，笑容不改：

　　“五哥……”

　　墨千离忍泪回眸，只覆掌一抵便开始往十四体内输送内力。十四启唇微微一笑：

　　“卿寒……她……没事……”

　　墨千离咬唇点头，掌心一推又将清源引入十四体内。萧酌自后随来，只一望岭上便含泪几许。

　　数年部下，血战一场，便风过云散。

　　“送十四殿下回去。”墨千离收掌出语，抬眸又言，“厚葬战死军士。”

　　萧酌跪地接令：“是。”

　　风扬发丝，墨千离起身眺望远处。忠骨永存，朝霞漫照响沙。

　　子魂魄兮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