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归》莳九弦

125、第125章 山回路转犹故友

　　却说青霞竹林处，月潜日升，云间波折出第一抹晨曦之时，卿寒同冷逸州不觉已倚在竹边睡了半夜。

　　昨夜深时，二人步至青霞竹林一端，皆说要休息片刻，不想这一闭目，醒来已是清晨时分鸟鸣婉转。竹径通幽，竹上清露弥散淡淡青草香，雾气平地腾起时，于他二人周身却只盘桓似作云翳。

　　“这昨夜过去，只怕……子墨子晔未待到我们归去，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了。”卿寒方自竹边倚着起身，便想起青霞庄中那两人尚待他二人归去，晓光晕开时，不想冷逸州闻言倒是笑得自若：

　　“既然已教他二人等了一夜，此刻再晚些回去倒也无妨了。不过……他二人向来也是潇洒落拓，只怕昨夜夜半未待到我们，却睡得比我们尚早。”

　　卿寒泠泠然霁了容颜，重又整理好面上斗笠，清晨的清凉沁入肌肤，不由也催了步伐轻快。竹径蜿蜒通往青霞地界，绕过不远处那座土丘，便就是青霞庄。

　　晨光初漏拨动了竹叶飘零，无意间荡开叶面上一滴清露，清风卷地而来，卿寒抬头望见时，却是像极当年北境高风。

　　她有时会想，她在异乡过着属于自己的年岁，不幸落入尘世宦海，却又幸而遇到一人，终于是旦夕无悔。

　　无边晓风振起卿寒一身白衫，她抬眸迎风时，竹溪自她身边途经，如珮环清脆鸣响。而冷逸州望卿寒眼眸深沉，却以为她只担忧体内的牵机毒，犹豫片刻唤停她步子：

　　“卿寒……前几日你初来之时，我曾探过你的脉力，若我未猜错，是离王往你的经脉中注入了清气……他可知彼事？”

　　卿寒被冷逸州此言蓦然问住，心间一颤：“他……尚不知。”

　　冷逸州将指尖复又搭上卿寒的手腕，许久方才将目光投入卿寒斗笠布间，喟叹而道：“你为何不告诉他？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早晚会令他感觉出端倪。”

　　卿寒沉默了良久：“早晚便早晚……至少不是现在，如今这时候，他还不能知道。”

　　面前人语气坚定如斯，可冷逸州不知，斗笠下的面容是如何隐隐颤抖，每一寸脆弱的肌肤肺腑都仿若毒发般抽搐痉挛，蓦然却又放松下来。

　　冷逸州点头，只将手伸入衣袖取了一只青玉瓶：“自你上次走后，我亦闲来无事，便翻阅了些许古书偏方，若你还愿一搏，可以试试。”

　　卿寒换了一副笑颜：“自然愿意，多谢兄长。”

　　风过无痕，忽拂落一林竹叶。

　　光晕落在青玉瓶上泛开一圈涟漪，冷逸州将它递到卿寒手中一瞬，只无意一瞥，忽望见那玉晕的波纹猛然被打乱。

　　肃杀的冷风凌空而来，冷逸州眉目一挑，指扣剑鞘背身之际，正将背后一段铁链拨开，斩断数片竹叶。

　　那半截铁链落到身前，旋即是双刀从土丘后腾起，一刹自卿寒发前掠过，惊起鸦雀万里。

　　冷逸州眉眼微蹙，腕间一转便退剑出鞘，生生横在卿寒眼前将刀刃弹回。卿寒一惊，刺客一身蒙面黑衣落到卿寒身后，铁链再出间，冷逸州回身一挡，手中长剑却已被紧紧缠绕。

　　剑风拂起卿寒眼前斗笠浮动，冷逸州腕力出了九分，终挣开铁链回剑身前。刺客眸中杀意凛冽，双脚一点间，却自半空腾跃而来，步步逼近卿寒身前。

　　她步伐似飞燕轻巧，卿寒侧身躲闪过去一瞬，亦觉到她内力深厚，刀法奇绝。冷逸州借树干之力一蹬，剑花挑过，只将刺客长刀拨开。

　　竹叶三两飘落障目，刺客重又执刀而起时，冷逸州兵来将挡。卿寒立于竹后，却见两人交锋不下数十回合，终竟是冷逸州略微占了下风。

　　刀剑相碰，冷逸州转腕压剑时，蓦然同刺客擦刃而过。锋芒相触洒落一片火花，卿寒将眉眼抬去之时，那一刀正朝她眉心而来。

　　“卿寒！”

　　冷逸州回身一拨，那刀却已是迅疾不可挡之势，卿寒立于刀刃之前，片刻已来不及躲闪。然而千钧一发之际，面前紫衣刺客闻言忽是一愣，慌忙抽刀后退之际，刀刃偏转，正挑去卿寒面上斗笠。

　　白纱同笠帽飞起落下，风过之时，落地无声。

　　紫衣侧身翻转，踉跄后退落地之时，冷逸州已执了长剑自她背后腾起，指力出处，双刀一瞬皆被弹开。卿寒回过神来定眉时，冷逸州手中三尺青锋蓦然已抵上刺客咽喉。

　　四目相对，卿寒面容忽然凝固。

　　面前之人的眼眸中深邃如渊，清风掠过，再转而视之，却是蓄了满眶晶莹泪水。

　　她提在咽喉上的气息忽然缓缓叹出，卿寒沉默许久，终于见她指尖微挑，解去容上的黑布。熟悉的面容霁了颜色，夙媚拱手跪地，唇下唯有一动：

　　“夙媚参见阁主！”

　　只回眸一望，卿寒蓦然眼前朦胧。

　　一字一言，卿寒听得清清楚楚，一年前她们为逃避追捕分道扬镳，终是失约了寅时相遇之言。如今偌大江湖，山回路转，相逢竟犹是故人来。

　　冷逸州见此情景自猜到二人熟识，微愣片刻便收剑回鞘，眸光转而看向另侧。晨风和畅，卿寒回神急急步过去，指尖微展间已将夙媚自地上扶起，四目相对间，两人竟皆是无言。

　　却是冷逸州眼快，目光一扫先见夙媚腰间的腰牌，神色一紧：“你是暗云楼之人？”

　　卿寒闻言一愕：“什么？”

　　冷逸州将眸光抬起，见夙媚并无反驳，便知晓自己并未识错：“暗云楼是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一向少有失手。如今你前来刺杀曾经的夙衣阁阁主，想来暗云楼宗主并不简单。”

　　卿寒将目光望向夙媚，夙媚辗转江湖数载，自然也听闻过青霞庄庄主冷逸州，此刻只将实情和盘托出：“暗云楼宗主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所遣之事，皆由他身侧近卫允风传达，我作为下属，也无处打听。至于我怎会入暗云楼……阁主，此事的确说来话长。”

　　卿寒听他二人来去几个回合，却也大致明白了他们所言。夙媚将目光转向卿寒，知晓卿寒心底浅浅疑虑，便当即背身而道：“一年前属下于西道墨然亭未等到阁主，便知晓阁主出了意外……此后我一直携着半块夙衣令于江湖漂泊，直至某一日允风找到属下，邀我进入暗云楼。允风知晓我手握半块夙衣令之事，以此承诺属下若为暗云楼效力，宗主便会借属下人手同资金，助属下重建夙衣阁。”

　　冷逸州神色紧张：“他何以知晓？”

　　夙媚低眉：“属下并不知他为何知晓，但那时，属下得知阁主入狱，一心只想重建夙衣阁，便答应了允风为暗云楼办事。但属下未曾料到，暗云楼宗主向来不出现，更无须说替属下重建夙衣阁一事。前几日属下找到允风，同他商议离开暗云楼，允风并未拒绝，但却要属下完成最后一项任务，不料……”

　　卿寒听罢夙媚之言，忽然想起一事：“允风向你传达任务时是如何说的？”

　　夙媚道：“他只说要我今晨刺杀于青霞庄外竹林中途经的白衣女子，只是属下不料……此人竟就是阁主。若属下早知道，便是万死也不会接受此任务。至于夙衣令……”

　　晨光熹微，纤风吹起夙媚高扎的马尾，她纤细的指尖伸入衣襟，缓缓便执了那半块金令出来。一年过去，那块金令早已不复旧时的光耀，然而如今它在夙媚手中，却一尘不染。

　　“属下虽入暗云楼，但对夙衣阁从来忠心可鉴。如今属下既未能完成任务，自也回不去暗云楼，属下愿追随阁主，重建夙衣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