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归》莳九弦

121、第121章 万里孤云起边土

　　只是当日夜里时分，王湛于芰荷宫侍弄花木一事便已在宫中传开，又过几时，此事竟扬了后宫重楼起伏波澜。

　　帘内那人指尖敲叩在松木案上，只是片刻，便摇落灯花簌簌。红绸十里，她眼眸深邃，只将帘外明月同朦胧面容看的清楚。

　　“有劳孙公公深夜动身。”

　　绫皇后一副雍容依旧，帘内宫灯将她容上胭脂映开淡淡流光，她扬眉叩落杯盏，目光停滞扫向帘外孙遇：

　　“孙公公于宫中负重蛰居十数年，今日既如愿，本宫自要先恭贺公公。只不过这宫中偌大，往后本宫之事，便也多要劳烦了。”

　　孙遇俯身诺诺然不置可否，眉目微颤：“微臣拙笨，得娘娘恩惠……但此事……确实尚未定数。”

　　绫皇后却笑颜不改，一眼便已知晓他心中所想，凤袖空挥，片刻便唤了青桃同孟初出帘。青桃手中妆匣轻启，孙遇一怔，再定睛，确是连城珠宝，金玉银石。

　　孙遇低眉：“皇后娘娘此物，微臣不敢收……微臣方于陛下身侧数日，只怕片刻惹恼了陛下，辜负皇后娘娘之意……”

　　绫皇后浅笑：“本宫自知晓孙公公所担忧之事。只是现如今孙公公又何须在意，那人如今失宠，本宫应你，往后定会寻时机除去他。”

　　宫灯明灭摇曳，孙遇语塞，却已是满面通红。

　　良久终是，烛风幢幢，俯身不起的孙遇躬身拱手，犹豫片刻，指尖颤抖着将妆匣阖上接过。

　　“孟将军，”绫皇后笑意过后，转眉落到孟初身上，“过几日你往离王府寻一趟离王妃，便说是本宫愿替她除去离王，只需……她事后离开仪涼。”

　　孟初拱手踌躇：“倘若她不应允？”

　　绫皇后摇头，纤指落茶盏，唇边得意一扬：“她本是一朝公主，如今却因离王沦落如此，她怎会不恨？你且按本宫所言去做，本宫不会亏待你。”

　　孟初拜谢了恩惠退身，孙遇执了拂尘停顿良久，终于亦长福下去。绫皇后只望一眼又多言道：

　　“离王如今失了双翼，对付他易如覆掌，待到离王彻底失势，单一个王湛又何足挂齿？”绫皇后回眸一笑，“本宫所答应你之事自然会做到，只需孙公公将今日所闻埋入心底。”

　　孙遇听明白话里意思，只一挥拂尘转身掀帘便离去。珠帘与他身后碰撞清脆，绫皇后目光落到帘后背影，唇边轻笑。

　　翌日早朝，墨帝便当众下旨封离王为安北将军，率骁策军留守北城，以防不测。满朝文武闻言皆心下明了，墨帝忽下此道旨令，已摆明了对付离王之意。

　　凛冽龙音荡开，然而阶下众人虽有异议，终无人敢言。龙颜难测，离王三番五次抗旨而为，众臣心中清楚，若因此事惹怒皇上，只道得不偿失。

　　青空万里，孤云徘徊独去。

　　十四一早按往常一般率寒归军于京城巡视，行到半处，他终于再忍不住独骑掉转马头往主道赶去。花落蹁跹，他勒马于冷清离王府前，清容片刻出神。

　　他忆起先前他们三人于离王府相和，每至闲日，便一个剑舞似龙，一个燃香静心，而他闲适来回奔走，亦将府内府外打扫得整洁温意。

　　然而时过境迁，紧阖的大门后案前不觉何时已染了几层尘灰，冬日落雪，它亦孤身屹立迎风。

　　这一留北地，不知又是几月。

　　落雨沾湿离王府的雕甍玄瓦，十四叹息着驾马而去，却不知孤僻清寂庭院中，一人终于唇边轻笑，拂袖起身。她于发间重又添了一道金钿，胭脂抹面，回眸一探时，却将过往繁华烟云收入眼底。

　　她已被人遗忘地太久，自萧朝亡国，这一日的到来，她早已等不及。

　　“盟主。”

　　“去召唤所有初芸盟暗线，传令下去，自此刻起监视仪涼军士，若有情况随时报我。”萧璇语罢，唇边一勾无言，只将清袖一挥，重重阖上离王府雕门。

　　她曾身为一朝公主，也惯将春花秋月看过，而如今故国再无，她隐忍数年，穿越数程风雪，早为这一日能够翻手覆手，将江山夺回，重建萧朝。

　　“属下遵令。”初凌拱手而去，背影片刻便散入清晨的薄雾中，唯余萧璇一人立于离王府前。她眸光遥遥落向北方境地，青丝凌乱间，唇边轻扬，已似胸有成竹。

　　她想起当年临川城下，千里墨军压境，击山碎石，生生将萧地的京都一举攻下。而她身在墨朝，孤身立于离王府的□□，听闻初凌传来的讯息，泪流满面。

　　还寒北境，万里孤云起边土。

　　“离王方在北境接旨守城，离王妃便动身离府，不知是要去何处？”

　　身后人语蓦然响起，风吹浓雾，萧璇敛容一怔，指尖扣剑，肃然将目光背去。柳絮遍天，她望见一袭玄衣正立于树后，长袍飒飒，青色面具之下目色隐现，竟是半分嘲笑半分凛然。

　　“离王妃是聪明之人，应知在下所言何意。”

　　长剑末端流苏坠摇，萧璇抬眸一瞥，旋即展颜，言下却露了杀意：“想来先生便是初凌口中的白定衍。既是彻王之人，便只需为之本分，我要去往何处，又与你何干？”

　　白定衍却装作未听到般笑道：“初芸盟盟主之名也曾响彻江湖，在下虽不才，却也知晓盟主今日兴师动众所为何事。若盟主不嫌，在下亦愿同盟主一道。”

　　萧璇道：“先生神通广大，既然知晓，何必明知故问？”

　　“盟主要往西域游说三国，难道无须有人化假为真？”白定衍蝶翼面具下目光凛然，意蕴深邃，“如今形势盟主自然清楚，彻王于我手下握有天玄军，盟主若有需要，我自可率军赶赴西域边关。此事若成，你我二人便各取所需，你夺你的江山，我谋我的功名，互不相干。”

　　萧璇沉默许久斜目：“我如何信你？”

　　白定衍挑眉语气平平：“离王妃如今势力单薄，想来并无他择，究竟如何，离王妃自然比在下清楚。”

　　雾散云开，天光落作波折，萧璇低眉思忖，指尖终于微松。剑上流苏摇曳似止，光晕流连，清容片刻霁了容色：

　　“若先生愿助，自然最好。在下不才，当请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