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归》莳九弦

115、第115章 天南地北守婚约

　　纵只是昏睡了数时，卿寒从梦中惊醒过来时，却已如隔了几世。

　　风月仍是一往的清凉，墨千离见她醒转过来，不经意便霁了一片担心的容颜。卿寒偏目过去，他却蓦然转头，背着她咳出几丝血色。

　　“五哥……”

　　月光下彻，她不意看见他剧烈起伏的背影。

　　“无妨，不过是前几日染了些风寒。”墨千离平了气息，却尽力将语末收敛地果断，令她听不出半点端倪。他又怎会告诉她，他方才将八成功力都化入了她的体内，而他本跌下悬崖，伤至如此，失了功力，再抵不住经脉的剧痛，血涌如注。

　　然而她只望他躲闪的目意，心下了然。

　　“五哥，你又何必……”卿寒挣扎着直起身子，探出指尖去看他的伤口，他却将手腕轻一转动，扶她坐倚到崖边，一字一句说的清澈：

　　“你这一路而来，我已失了你数次。当日于陈桥我便同自己言过，若有机会，我绝不会再如这般由你离去……”

　　墨千离语毕，却又忍不住重重地咳起来，终是反手取了火石，生生地将她的注意转移开去。卿寒本望着皎月如霜，忽又听他语至陈桥，心悸过后，恍然思及了那扇地道门。双环联动，数斤青石承以千钧，她不由便微抬了目光而问：

　　“当日陈桥那条地道……是何人所建？”

　　墨千离目中微惑：“是白定衍。”

　　卿寒沉默。她离了朝堂数月，早已不谙朝事，更不知白定衍为何人，然而如今只听闻此名，却忽有如寒风过耳，凛冽袭人。火光于山谷噼啪轻燃，青烟遥遥覆上她的眉梢，温暖传遍间，墨千离止了咳声：

　　“白定衍是彻王之人，天玄军副统领，你未听闻也不奇怪。此人精通机关玄甲，当日建地道时，是他主动请缨。”

　　卿寒一怔：“他长什么样子？”

　　墨千离疑惑望她一眼，旋即却见卿寒不经意护住受伤的手臂，反手便扯了衣上的布条：“他以面具罩面，向来不示人真容。”

　　“年纪如何？”

　　“应是而立上下。”墨千离轻然用那双沾染了血迹的手小心地为她处理好伤口，又替她缠好布条，终于是轻叹，“为何如此问？”

　　卿寒摇头，眉目却转而探入了深邃夜辰。月转西落，她无话，心底却蓦地一颤。初闻白定衍，她便不觉想至洪双瑟，那日琴水一役，他野心未泯，又精通机甲，倒却同墨千离口中的白定衍有几分相像，然而如今听他年纪，却是决然不似。

　　转而思及夙衣阁，十四说琴水楼筑成了酒楼，蔺天如守着那一方藏书阁，夙芩仍主持着仁济堂，她早已想去见见故人。可是如今清平郡主已死，离王禁足，她是无论如何也再回不到仪涼，更不必说是步在那一片繁华街头。

　　再有墨千离……她曾答应为他谋天下，入东宫，可如今他却为了她禁足王府，前途迷茫。而她，却再回不去，为他出谋划策。

　　月光没落，偌大天际已无天辰，墨千离望了她许久，见她一双眸中忽然现出失意，隐隐便也猜到。他不言，缓缓将她一身锦缎揽入怀中：

　　“若儿，如今京城风雨，彻王野心，我知你之意，却还是不要再回去了……”他忽叹了半晌，“朝堂的事有十四在，无妨。”

　　“十四？”卿寒闻言竟露了笑意，“他不给你添麻烦便不错了。”

　　墨千离望着她眉心浅笑：“十四如今处境却比我好，父皇封他做了新军统领，他也算半个将军了。他这些日子，于父皇面前倒有了几分信言。”

　　薄雪融化在窜动的火光之中，墨千离信手掸了衣角沾上的雪水，看她神情无惑，却没有告诉她，墨帝早已起疑，暗卫满城，他如今众矢之的，自身难保，更无力护她周全。

　　卿寒笑道：“说来也是，那日陈桥决战，若非十四，倒确实攻不下来。只是若我不回京，我们……”

　　篝火摇曳，卿寒忽欲言又止。

　　火光映了她满容澄澈，青丝微扬，四边皆静，墨千离却已明了。她身负重罪无法回京，他却沉浮宦海，飘零天涯，纠缠俗世，天南地北。她又该去何处寻他？

　　他却早已想好：“若儿，我已为你寻了住处，你便安心于彼，不会有官中之人发觉……那处地域，我会常去。”

　　卿寒怔怔，竟没有再半点多问。数月过去，她对他仍然最是信任，无论何时，于他身边，她总会觉安心。

　　“若儿，往日我答应过要娶你为妃，如今时过境迁，仍然作数。待我有朝一日在父皇面前得了威信，我定会来风风光光接你回京。”

　　“若儿，我许你满堂红。”

　　他看着她眸中忽然蓄了一泓清水，缓缓自衣里取了那块玉佩与归魂。冰凉的流月玉佩在她手心里如溪水潺潺流动，卿寒定定地看了几许，终于落了一滴清泪，沾湿衣襟。

　　月坠深谷，他将手附上她的指尖，薄唇却已落到她额前。卿寒缓缓闭目，再睁开时，竟是他布满风尘的面容。

　　他满身的伤痕溢出鲜血沾染衣袍，青丝亦凌乱不堪，和着血污贴紧在额前，一双眼眸布满血丝，深处藏了她从未见过的倦意。可是他同她目光相撞时，却强作着笑意浅浅，柔情似水。

　　“五哥……”卿寒缓缓偏过头去，火光烛天处，东隅不觉已染上了一片浅白。山间长风穿谷，隐隐却有马蹄声自远而近，悠悠又复绕远，墨千离蓦然扶着岩壁起身，徘徊许久终回坐到她身侧。

　　“如何？”

　　“他们寻不到的。”墨千离伸手拂开她额前的发丝，想了许久，终又将身上披风解了下来披到她肩侧。卿寒纵使看不透实情，也知他坠入深崖正是虚弱，然而几番推脱，他的性子却仍是一如既往地冥顽。

　　金乌初升，天光已将他半边容颜照亮。他抬眉将目光投向天际之时，谷路尽处忽传来一声悲愤嘶鸣，啸彻九霄。

　　“晖玥。”

　　墨千离忽顿了神情，面色一转便隐了淡淡喜悦。谷路尽处一阵铮铮马蹄急急奔来，光晕之下，他看见一抹白光长啸怒奔，将朝霞抛在身后。

　　而那匹白驹身后，一个颀长身影却带马紧随，一身青衫随风扬起，背后北华弓不觉洒落下一片金光。

　　卿寒欣喜扬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