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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5回 ...


  •   荣禧堂的东次间里,史老太太委在炕上,满面疲惫。这么多年了,她何尝不想逃?可是,逃到哪里去呢?那些她成亲之后才知道的事,已然晚矣。长在侯府之家的嫡女,明媚活泼,天真善良,她哪里知道,穷人家有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穷字,你以为穷就少了他们的强势么?就多了重讨好吗?不,那是她们征西侯府的下人们,他们有的穷,但你是主子,因着你的恩惠他们势必要铭记你的好,并尽力做到妥帖。
      而史家……穷且理所应当,蔑视一切,连她那寡居的小姑,都丝毫不因寄人篱下而少了几分强势,弱者依旧在有限的范围内作威作福,弱者的自卑与贫穷反而是他们的武器,他们可强势得很!生活已然狭窄,可她依旧有她的权势和权威,她用那点恩情要挟着史公,不时的要这要那!而史老太太,早已没了可以拿捏他们的东西,她没有钱了。
      “老太太,四姑娘来了。”若梅轻声说道,她就像没看到一身颓势的史老太太,把这一切视若平常,她甚至没有在任何物件上停留眼光,迈步走了出去,当真训练有素。
      “祖母……”史君媱怯怯,她似乎知道,这注定是一场隔空的对话,她知道,祖母能明白她的敏感与早熟,在这样的时刻,祖母是要托付什么?
      “媱儿……桃姐儿……”祖母转过身来,那双眸子,历经浮沉,遭遇了穷通,终于浑浊起来。她身旁的赵阿莱抹了一把眼泪,拍了拍史君媱,也无声走了出去。
      “你都看见了,今后,记在心里,知道么?”无需说些什么,祖孙俩心有灵犀。
      “孙女知道,孙女记得了。”正午晕染过的冬日暖阳透过窗棂,斑驳地映在史君媱清澈带水的眼眸里。
      “你比我强,我自小儿……不知贫穷为何物,又莽撞、又自负,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故事了,老在门外偷听……”史老太太颓败的面庞浮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史君媱深深低下头,又点点头,她是要掩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哪知道,离开他,就落入这么个坑……再也爬不出来,我老是梦见,他牵着那匹马,那匹小白马,在海棠树下等我……”史老太太已是泣不成声,她不愿让人看见,只用干枯的双手捂住脸,泪水自指缝间滴落。
      “祖母,那天在傅家花园,我也听见了祁大人的话。”
      史老太太抬起头,一身温润的檀色把整个面庞也映成了檀色,“你这个小女娃,专听人壁脚。”她抹了一把脸,“听听也好,媱儿,女孩子的命,就是这样,不管你的心再强,这路走了也就走了,没人告诉你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我会走得这样辛苦。只可怜我母亲心比天高,我竟白费了她一番苦心。”
      史君媱认认真真听着,史老太太终于要对自己蹉跎的这一生做个总结,终是有些伤感。
      “媱儿,家中子女虽多,你却是最像祖母的,祖母对你也总有份偏爱,盼着你好,却也怕你重走祖母的糊涂路。你同婵儿、嬿儿都不同,你母亲无父无母,你再也没有外祖家操心你的事,你又是这样像我一样的性子,祖母还是要安排好你的事。我老了,身边的钱也所剩不多,孙儿辈,祖母给你们各留一份,余下的,祖母想回老家养老了。这京城繁华,祖母看了一生,却终是手握流沙,两手空空,我是要离去的。你还小,要记着祖母的话,没嫁人的时候,好好读书,好好享受,嫁了人……就看你的造化了……”
      “祖母……”史君媱嗫嚅着……
      “祖母也不亏,所托之人,并非全无心肝,说到底,没心肝那个人是我,不信他,不听他。孩子,既然你听着了我和他的话,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可愿意?”
      眼前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没来由一阵心慌,呸,小屁孩!
      “你还小,可却也不小,也就是几年工夫,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咱家你也瞧见了,败的不成个样子,也就你爹还像个样,可……倔驴似的脾气,上头也没个人提拔。谁都知道咱们家如今的境地,好亲事祖母也是不敢想。就说上回吧,人家旻哥儿娘根本没瞧上咱们婵儿,也是,人家好好的伯府嫡长子,何苦娶咱们家女孩?更不消说旻哥儿人品相貌,便是公主,也娶得。婵儿是我心头的大事。”
      史老太太直起身子,眸中竟浮起几分希冀,“桃姐儿,你可愿意?且不提他爷爷,就单论瑜哥儿那孩子,那也是万里挑一,且有他爷爷的话 ……”
      史君媱沉默了,她万没想到,她尚未成年,祖母便坦坦荡荡与她论这个了,是对史维太过失望吗?抑或急着安置后事?想至此,她急急攥住祖母衣襟。
      史老太太轻轻推开了史君媱,转身下炕,搬出一只七宝琉璃檀木首饰匣,“我没拿你当孩子,你也这么大了,还有几年?那件事,你听得了,也该知道,祁家着实不赖,他……他说他活不了几年了,这几年,他把你们的事定了,他瞑目了,祖母也能瞑目了。”说罢,又呜咽出声,指缝里漏出点点星子。
      冬日的上午,屋里很静,阳光从窗棂洒漏进来,史君媱看见,点点尘埃浮在光里,和从前在阶梯教室看到的并无不同。许久,史老太太收了哭声,小心地用铜钥匙打开了首饰匣,抽出了最底下的抽屉,捧着交到史君媱手里,“桃儿,咱们女孩,要留住自己的钱,有了钱,才有长长久久一辈子的安稳。这不是祖母给你的,是那个人给你的,他要你做他家孙媳妇。这,是十万两的银票子,祖母就剩两万两了,还要给他们几个留着。这是他给你的,我一个子儿都不能留。你万万收好,谁也不要告诉。来,答应祖母。”
      没来由地,史君媱一颗心自“怦怦”跳了起来,按也按不下去。十万两,祁瑜,国子监大人家,眼前又晃出他那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来,恼人得很。是了,没法否认,偏就这么个的年纪,他已经一张谪仙的面庞,仿若置身春日翠竹里的一抹青影,叫人久久难忘。
      “收了就是答应了么?”史君媱犹自问着。
      “丫头,祁家是个好人家,祖母一直跟自己拧巴,懊恼自己,也懊恼他。你是个聪明孩子,可终究只是孩子,在成亲一事上,真是一道坎儿,再周全的安排也有意外,谁也不知道将来过成什么样。祖母说的,你能明白吗?”
      “祖母,我收了,可祁瑜,他若不喜我,我收了倒白费了祁老爷爷一番苦心。”史君媱坦坦荡荡地谈起她的亲事来。
      史老太太笑了,“傻丫头,谁会不喜欢你呢?再过两年你就明白了。”
      史君媱懂了,她们都是过来人,不论是祖母亦或其他女眷,她们直白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越来越久,她知道,她的美貌是这个五品之家女儿能嫁得好的最大武器。
      终于下定决心,史君媱抬起头来,“好,我收了。”
      史老太太不再迟疑,将一摞散发着特殊墨香的银票点清放回抽屉里,又把另一层抽出,金粉海棠头面细细铺满了这一层,另有一支蓝宝累丝穿白琉璃蝴蝶小钗,并一个同系列蓝宝累丝穿白琉璃海棠钿儿,那婴儿一般的蓝,想必是衬得脸儿白白净净。想也不用想,这就是祁老头上次说的“那支钗”。
      “连这个盒子一道拿走,收好,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谁跟你要也不给!包括你的丫头,包括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祖父……这不是祖母给你的,是祁家给你的,是你一辈子的依靠,你能答应祖母吗?”
      “我答应祖母。”自从来了这里,史君媱从未如此郑重其事。
      史老太太忽地松下来,仿若抽干了力气,把东西一样样收回首饰匣,背对着史君媱,重重摩挲那支蝴蝶小钗,又闭上眼放了进去。
      史君媱走出荣禧堂的时候,史老太太的声音响起,“若梅,这一小箱各色小料子你帮着四丫头提溜回去,箱子滑,你再包一层包袱皮。四丫头,这料子可是给祖母绣福包的,你切不可偷懒,须得一个人绣好了,知道么,不许叫你那些帮手碰。”
      “哎呀,祖母,知道啦,你且等着吧,我得绣上几年呢。”
      门口的若兰与若菊,闻听此言,浮上一丝淡笑,目送史君媱离开。如今,也唯有这四姑娘能让这位老太太宽些心。
      史君媱回去便晕乎乎的,遣出晴风与霁月,连春雨也被派去烘年节要穿的袄子。她一个人坐在床榻的帐幔里,第一次觉得,在这个世界,她需要长大了。曾经她不甚认同,也不甚满意的史家,再不能安安生生罩在她头上了。捧着她下半生的压箱底银子,京城国子监祭酒大人家嫡孙的正妻之位,这的确是她能够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翌日,横空书斋依旧坐满了奇怪不搭的男女学子,有皇子郡主,有未来的公侯伯爷,亦有五品官宦人家的小家碧玉,真真现实魔幻主义。史君媱呆望着白石先生一开一合的嘴唇,又看见中间前排那人的恼人衣衽,越想越不对劲,莫非就定给了这个小屁孩,一张小白脸,还到处放电。瞧瞧东窗第一排的高仪县主,目光时不时飘过来,那青春女孩的红润脸庞,当真藏也藏不住。万一他是贾宝玉呢,这个姐姐也爱,那个妹妹也要。
      秀眉轻蹙,双瞳放空,冷不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齐齐看向史君媱。史为湛低声道:“姐,先生和你说话呢。”
      白石先生捋一捋小胡子,揶揄道:“你果然是来看热闹的。”
      祁瑜如大人一般,以手握拳抵在唇边,低笑出声。高仪县主十分轻蔑地轻哼出声。
      史君媱尴尬一笑,老实道:“先生,我走神了。”
      白石先生也不恼,转向祁琬,“那你来说说罢。”
      祁琬羞涩一笑,“先生让咱们论一论:朝闻道,夕死可矣。学生以为,男子多有大志,闻道明理了,死亦足矣。而女子则可稍缓,未必要如此做派。”说罢,又是羞涩一笑,淡绿的飘带荡在耳边,还笑着朝左边一睇。
      白石先生撇撇嘴,“你既如此想,倒也不必与男子们一同听课了。”
      祁琬的脸刷地红了,她尽管年纪不大,却也知晓好赖话,那史君媱走神他都什么都没说,却对她……白石先生这么不给她一个女孩面子,着实可恨。她缓缓坐下,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
      高仪县主瞧见祁琬,罕见地开了口:“先生何必与小女子计较?”
      这一开口着实意外,高仪县主素来倨傲,如何肯帮祁琬?
      白石先生毫不客气:“在座各位,我一视同仁,没有什么男子与女子,更没有什么得罪不起的小女子,若自视小女子,又何必来听学问?走便是了。”
      高仪县主眉峰轻蹙,咬着嘴唇,终究未再发一言。
      史君媱正在好好看戏,忽地觉出右边一道灼热的目光,似笑非笑,柔柔地盯着她的脸。饶是她如此明白这不过是少年惯见的小把戏,但想到昨天祖母给的那一箱子东西,却也忍不住脸红了一红。想一想不对,又狠狠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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