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62、把柄

　　第二日元芳果然下了帖子，邀吴府内眷到朝阳门内的凌府赏菊。

　　吴夫人拿着帖子甚是不解，知道昨日吴兴文带着朱儿出门一趟，唤来朱儿问过。

　　沉吟了一会道：“他即有心，你便带上小姨娘一同去逛逛，只是那个丫头心机深，言谈又利落，慈云寺那一遭我们也算谋划周详，却被他轻轻巧巧的脱了身去。带着那么多嫁妆进了余家，且自打娶他进门之后，余家一路兴盛发达，气势这么旺的媳妇若是老二娶了回来，只怕你连骨头都剩不下。”

　　停了一停，又嘱咐道：“他既是回娘家请客，你只当作陪那小姨娘回他娘家做客，虽说他有心交好，你说话仍需得小心谨慎些。老二媳妇这两日忙着给替我抄一百遍金刚经，就不用去烦他了，到那一日你同小姨娘自去罢了。”

　　朱儿回到自家小院，径直去寻小姨娘云芳，云芳原本住在西厢房，因他初时常常去朱儿房中一坐便是半日，吴兴文不耐烦，又把他迁到后院的二间耳房内。

　　云芳本是顶着一个勾引吴兴文在先的名声进府的，如今遭了二爷的嫌恶，丫鬟下人们便都开始践踏起来。

　　虽然有朱儿时时照拂，一应用度不至于短少，人前人后的讥讽白眼生受得不少。就连服侍他的小丫鬟也逐渐使唤不动了。

　　回想起以前在娘家时姐姐元芳的劝诫，心上慢慢的有些悔意。

　　然而只要远远的看见吴兴文一眼，便又生出些痴心妄想来—我只本本分分的呆着，终有一日他把对朱儿的心淡了，自然能回想起自家的好处。

　　既存了这样的念头，云芳便挖空心思讨好朱儿，这一日正从嫁妆箱子里翻出来一对杏仁大小的粉色水晶耳坠，要趁着吴兴文不在拿去送给朱儿。

　　却见朱儿满脸是笑的进来，说了余夫人应允去凌府赏菊一事，云芳欢喜得话都说不囫囵，连忙打开箱子取出一整套的水晶镶嵌首饰送给朱儿，朱儿再三推辞不受，见云芳急得额头冒汗，才勉强接了。

　　晚些时候吴兴文回来，朱儿便取出首饰来给吴兴文看，吴兴文见朱儿带着那耳坠更显得面容娇俏，便笑道：“这耳坠也只得你带着才好看，他倒还知趣。他娘家开着那几十号银楼，若是当初成了事，如今你每日换一套也不算什么，如今倒白便宜了余家那呆子。”一面说一面冷笑。

　　朱儿撅了嘴道：“今日太太还说呢，余三奶奶那么利害，你若娶了他只怕我没活路。”

　　吴兴文一怔，不以为然道：“凭他怎么刚强，进了我的门还不由得着我拿捏。有我护着你，管教你一根头发都少不了。”

　　朱儿听他说来说去竟有些不甘心的意思，心中酸楚，怔怔的望着他，吴兴文见朱儿泫然欲泣，知他会错了意，连忙分辨对元芳绝无觊觎之心，赌咒发誓哄了半天，朱儿方才破涕为笑。

　　且说元芳自定下请客的日子后，便打发人回凌府告诉三姑娘兰芳，把琅福池边上的一个亭子名唤拢翠阁的收拾出来待客。

　　凌太太王氏自打有了身子，便日日恶心呕吐，饮食不进，哪里还有精神来管家，花姨娘是个没主见的，兰芳只得日日坐在福臻院偏厅里料理家事。

　　家里那些个偷奸耍滑的下人欺他年纪小想着好搪塞，几件事过后才发现这个平日里笑嘻嘻的三姑娘看上去一团和气，心里面却清楚明白得很。

　　惹恼了他虽不像大姑娘元芳那样即刻翻脸，却是该打该罚丝毫不徇情面，上上下下倒都服他。

　　因兰芳最幼，元芳同云芳在家时都偏疼他，姐妹之间最是融洽。所以三姑娘兰芳一听说两个姐姐都要回来，欢喜得直打跌，忙忙的分派人收拾亭子，买些上等的菊花回来，又命人去寻了几篓子大螃蟹回来，一切准备停当。

　　到了请客当日，一大早大姑奶奶元芳的轿子便回来了。元芳虽然心事重重，见兰芳小小年纪料理家务分派下人甚是干练，倒也欣慰。

　　想了一想便将今日预行之事同兰芳说了，却唬了兰芳一大跳，元芳见兰芳面带犹豫，便笑道：“等一会见了你二姐姐，你该知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只管照我所说去做，老爷太怪罪下来有我呢。”

　　兰芳素来最听元芳的话，便点头依允。元芳又嘱咐了一番，看看天色尚早便去福臻院探王氏，王氏却还未睡醒，元芳便顺路转去花姨娘房中，两人坐着聊了好一阵，小丫头来报二姑奶奶和吴家姨奶奶到了。

　　元芳连忙赶到拢翠阁，只见亭子正中间摆了一张金漆木雕花圆桌，兰芳正陪了云芳和朱儿坐着喝茶，见他进来，三人一起站起来。

　　元芳笑着招呼他们坐下，白霜斟上茶来，元芳见那茶色翠香郁，正是他素日最爱的西湖龙井，端起来喝了一口，抬起眼来仔仔细细的打量朱儿。

　　自重阳那日同朱儿定好今日之约，元芳回府路上便搜肠刮肚的回想关于朱儿的旧事，朱儿的爹是府中的大账房段二这个无人不知，那段二出了名的孤僻鳏夫，朱儿的娘死了十几年也不肯续弦。

　　当年朱儿自缢当日段二便不知所踪了，吴家在京城掘地三尺也没寻到人，便派人去了他的老家江西九江。

　　元芳分明记得去江西的人回来向吴侍郎夫妇禀报之后，吴夫人便大病了一场，府中年纪大些的下人便隐隐传言段二同是吴兴文那死了的娘是亲戚。

　　吴兴文酷爱杜鹃花，但凡与杜鹃花相关的字画也好，珠宝器皿也罢，略微好一些的便要搜刮回家，前一世元芳为此花了不少冤枉银子。

　　他只知吴兴文的亲生娘名叫杜娟，是犯官眷属，一家人都死绝了只得他一个流落到吴府，吴兴文出世时不慎受了风寒死了。

　　前世元芳愚笨，只知讨好吴夫人，心中暗喜没有个身为侍妾的亲婆婆碍眼，言谈中对杜娟殊无敬意，得罪了吴兴文自家还混混沌沌的。

　　他与段二不曾见过，面长面短都不知，听到流言自然全不放在心上。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件事隐隐绰绰记不起来，直至晚间通州王舅舅家来人送东西，余旻一句“表舅”惊醒了元芳。

　　前世毙命当日吴兴文带他去到京郊别庄，进院门之后一个中年男人迎出来，元芳坐在轿内将轿帘掀开一条缝，正好看见吴兴文下马唤那人：“表舅”，当时心中还纳罕哪里跑出来一个表舅。

　　如今回想起来，那人相貌同吴兴文有两三分相似，定是段二无疑。

　　府里老一点的下人都知道吴侍郎对死了的爱妾杜娟情深义重，年年祭日都醉酒痛哭。

　　对吴兴文的疼爱更是远胜嫡长子吴兴祖，若有杜娟的亲戚寻上门来，必然是一求百应的，这段二反倒隐姓埋名，投身吴府为仆，其中定有古怪。

　　元芳思来想去理不清头绪，索性不去想他，心中却拿定主意—那府里藏污纳垢的事儿太多，横竖最终都要抄家灭族的，须得早些了断才好。

　　元芳心中有事眼睛直直的盯着朱儿，朱儿见他眼光不善，心中便有些气恼，他不敢与元芳对视，侧过脸瞪了一眼云芳。

　　云芳心中惶恐，对着元芳嗔道：“大姐姐，你作甚盯着朱儿姐姐看！”

　　元芳见朱儿方才那一瞪眼的模样同前世吴兴文生气时的神情，眉宇间竟有几分相似，男女有别，若不是亲戚断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元芳想到此处，心中大定，如今拿了这个把柄在手中，往后便容易多了。

　　心中想着脸上也便笑开来：“只怪朱儿姑娘生得太好看，一时竟失了态。”

　　说完便亲亲热热的招呼朱儿喝茶吃些糕点，一时撤了茶点，兰芳便亲自领路绕着琅福池走了一圈，一路赏菊回到拢翠阁。

　　桌上已摆好蒸笼，黄满膏肥的团脐螃蟹，一只便有七八两重，四人见了俱各欢喜，洗手坐下便有丫鬟上前侍候着剥蟹。

　　朱儿见兰芳身后的丫鬟抱出一坛子绍兴花雕酒来，每人跟前一个黄釉红彩缠枝莲酒杯，比平日惯用的酒杯两个还大些，便摇头道：“我喝酒不能的。”

　　元芳自己动手掰开一个极大的螃蟹，里面满满的蟹黄，凝脂肥腴，递给朱儿笑道：“我们家的规矩是喝酒从来不劝，能喝就喝，全凭客人自便。”

　　一面命人将给自家斟了半杯道：“螃蟹性寒，不喝些黄酒下去镇住只怕过一会肚子要痛。”朱儿听了便也命人斟了半杯慢慢喝着。

　　云芳见元芳肯敷衍朱儿，心中欢喜，命人将自己的杯子斟满，一饮而尽，不一会酒意上头便开始噪聒，兰芳见他言语中一味巴结朱儿，气得咬牙，又连着劝了他两杯酒，云芳满脸通红，身子一软便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兰芳领着丫鬟扶着他先自回房去歇息，白霜又把朱儿的丫鬟领下去吃螃蟹，阁内便只剩下元芳与朱儿两个，元芳同朱儿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

　　提及吴兴文时，朱儿满脸娇羞。元芳突然问道：“朱儿姑娘，你同吴二爷私底下可是以表兄妹相称？”

　　朱儿手上握着酒杯，正递到唇边，顺口便回答：“自然不会。”说完片刻，忽然省悟过来，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跌落在桌面，嚯地一声站起来，满面惊恐的看着元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