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芳令》福白

51、祥嫔

　　建威将军齐亚武下狱后的第二日，皇城西面的瑞本宫内，正殿上停着一副朱漆楠木棺椁，灵案上供着已故太子朱正纲的神主牌位。

　　虽然太子的骸骨尚在运回京城的路上，棺椁内空无一物,太子妃齐氏却领着一众儿女及嫔妃早晚举哀，一日不误。

　　此时正当晚饭前哭奠之时，太子妃身着斩缞麻衣，额头上系一根一寸宽的麻布条绕到脑后束成丧髻，上面插了一只竹笄。

　　他一人独坐在前，身后从高到矮并排坐着四个浑身素缟的皇孙—七岁的朱乾重，六岁的朱乾业，同为四岁的朱乾保和朱乾栋。

　　后面一排便依次是抱着小郡主朱嫣的太子侧妃，吕昭仪及一众嫔妾。

　　按例丧期百日内无论大小每人都只能早晚各一小碗糜粥，服丧已近二十日，东宫人人都是颜色枯槁。

　　太子妃出身武将之家，原比旁人体壮些。他素来性子刚强，遭此大难倒也不像寻凡俗妇人一般哭哭啼啼。

　　但此时一眼看过去平日粉雕玉琢的四个小郎君个个都面带菜色，萎靡不振，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委实可怜得紧。

　　想到去了的太子，太子妃更是心如刀割，放声大哭。

　　他一开声，后面的人便跟着嚎叫痛哭，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太子妃才慢慢收了泪。

　　只觉旁边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却是二郎朱乾业的生母祥嫔殿内的管事老嬷嬷。

　　那嬷嬷一脸愁苦的跪下禀告：“娘娘，祥嫔娘娘看着不大不好呢。”

　　祥嫔出身成都府华阳县一个大地主家，蜀人嗜好吃辣，太子夫妇饮食清淡，东宫膳房便一丝辣味都闻不到，这便苦了喜辣嗜麻的祥嫔。

　　祥嫔幼时常在田间地头玩耍，看着丫鬟婆子们摘了野菜野果回去，洗洗摘摘，或煎炒或生拌，便是一盘美味。

　　瑞本宫离太液池不远，太液池边各种花草树木繁多，祥嫔每常去逛时总要留心寻觅，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日竟被他寻到几株野生的辣椒。

　　不及寸长的小辣椒晶莹碧绿，一簇簇的朝天生长着，祥嫔隔几日便去看一看，耐着性子等到入冬时。

　　一个个辣椒全变成鲜红色才全部采摘下来，洗净晒干之后取个石臼把干辣椒合着芝麻一起放进去捣碎，用个罐子装起来，淋上香油密封了，想吃的时候便取出来舀一勺浇在菜上。

　　祥嫔吃得眉开眼笑，一旁盛饭的宫人却被辣得直打喷嚏。

　　太子出征前几日，祥嫔不慎受了些风寒，初时不过有些头痛鼻噻，他偏要自己作死，寻思着吃个冰冰凉凉的拌菜，足足的浇上些辣椒，病就好了。

　　谁知一盘油辣辣的生拌小萝卜吃下去之后，便腹痛下痢，太医开出方子来吃了也不甚见效，渐渐的便上吐下泻，不思饮食。

　　未几太子的噩耗传来，瑞本宫里顿时乱了锅，哪里还有人来管他。

　　同殿的才人余子琰见他一日差过一日，几回想要禀告太子妃，人没进到正殿便被拦住了。正殿的嬷嬷们哪里容得人这个时候去打扰太子妃娘娘。

　　拖了十来日，呕吐发热，下痢脓血，整个人都落了形，才得以禀明了太子妃，太医院来了个御医看诊之后，摇头道伤寒下痢到此间地步已是无药可治了，倒还要防着病气过与他人。

　　太子妃便将朱乾业先挪到余子琰的偏殿居住，命余子琰先行照看着。

　　此时太子妃见那嬷嬷一惊一乍的说祥嫔不好了，怔了一怔，问：“御医来看过了么？”

　　那嬷嬷面带难色道：“太医院说一时派不出人来，今日已是昏厥过去几回了，捂着好几床铺盖，摸着手脚都是冰凉的，奴婢看着实在是不好—”

　　太子妃回头看一眼满脸惊慌的朱乾业，眼光越过朱乾业头顶，找到跪在最后一排的余子琰道：“余才人带二郎回去看看，久病的人，切勿让二郎离他近了，以免沾染上病气。”

　　说完又转头吩咐瑞本宫的尚宫嬷嬷：“你亲自同这嬷嬷走一趟，务必要请个御医来。”

　　余子琰同朱乾业匆忙赶回祥嫔的寝宫，只见祥嫔躺在床上，面色青白，眼睛闭着，半张着嘴，呼气急促。

　　朱乾业本是由余子琰牵着手，见此情形一手甩开余子琰便往祥嫔奔去，余子琰连忙追了两步一把拉住道：“二殿下不要忘了娘娘方才的嘱咐。”

　　朱乾业在余子琰怀中死命挣脱，口中哭嚷道：“我母嫔要死了，他要死了。”

　　余子琰牢牢的捉住朱乾业，口中宽慰道：“祥嫔娘娘这会子睡着了。过会就醒了。”

　　祥嫔的宫女秋月双眼红肿的守在床边，忙搬来两张小绣墩让他二人离床五六尺远的地方坐着，等祥嫔醒来。

　　约莫过得一个多时辰，祥嫔嗯的一声动了一下，秋月连忙把他扶起来，只听喉咙一阵响，吐出来一大口带血的稠痰。

　　秋月问道：“娘娘喝口水吧？”祥嫔抬眼看见朱乾业，面露惊喜，张开嘴却发不出声，便抬起手指，示意朱乾业过去。

　　余子琰眼中流泪，死命按住朱乾业道：“娘娘恕罪，太子妃娘娘再三嘱咐不可让二殿下过了病气。”

　　祥嫔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直勾勾地看着朱乾业，眼中滚下泪来。

　　朱乾业被余子琰按住动弹不得，放声大哭：“母嫔你不要死，二郎不要母嫔死。”

　　祥嫔泪流满面，面上却仍旧带着笑，万分不舍的看着朱乾业，余子琰和秋月看得心酸不已，也在一旁陪着哭。

　　这时一阵脚步声，余子琰的宫女如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贵妃娘娘带好多人进到正殿，说是我们娘娘的父亲害死了太子，已经下狱了，皇上下旨说几位小殿下不能再由娘娘抚养，要送到景仁宫照料。那三位殿下已经被景仁宫的公公们强行抱走了，现在正在寻二殿下，说话间就到了。”

　　祥嫔本来软软的倚在秋月怀中，听了这一番话，竟然立起身子来，眼睛望着余子琰，抬手指着门口，嘴一张一合，喉咙嘶嘶作响，只听不见声音，看嘴型约莫是在说“走”。

　　这几人还在发怔，祥嫔已经闭了眼往后栽去，秋月赶忙扶住，连声呼唤，却已经是气若游丝。

　　余子琰同巧英点点头，一把拉起吓呆了的朱乾业，快步从偏殿的侧门溜出，左穿右转，兜兜转转便出了瑞本宫的后门，径直往慈宁宫去了。

　　待到来寻朱乾业的景仁宫公公们同巧英掰扯了好一阵子，终于进到祥嫔的寝宫，恰好看见祥嫔咽下最后一口气，此时余子琰同朱乾业已经坐在慈宁宫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