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窥雨》非期而然

3、第 3 章

　　江洱感到莫名，但他练习基本功的时候不喜欢跟人交流，于是也没出声，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专注于眼下的练习。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坐起身，推开哑铃，准备练习下一个动作。
　　但长时间的重物压迫让他的膝盖酸痛发麻，被拉扯许久的胯部韧带也传来阵阵刺痛，于是他垂下头，双手撑在身体两边，调整着呼吸，想缓过那阵不适。

　　“你还好吗？”
　　一个略带关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江洱抬起头，正对上裴濛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此时正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对方手上还戴着拳套，显然刚刚结束训练。

　　没想到裴溟那种人的弟弟居然还挺热心，江洱愣了下才回道：“还好。”

　　“我看你坐着很久没动，所以问一下。”裴濛解释道。

　　“我没事。”
　　江洱又说，“谢谢。”

　　“不客气。”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再出声。
　　器械室内再次陷入安静，直到裴濛走到旁边，江洱才又看了他一眼。

　　裴濛主动道：“我练背。”

　　江洱看着他道：“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这里的东西谁都能用。”

　　裴濛别开视线，嗯了声。

　　接下来，江洱起身练习搬腿。
　　裴濛则坐在凳子上，用坐姿划船器练背。

　　空旷而安静的区域内，呼吸声交叠起伏。
　　汗水从下巴滴落，顺着喉结滚入衣襟，无声的静谧把两人包围，只能听到器械被拉动的声响，明明都做着高强度的运动，却没有一个人大声喘气。

　　时间悄悄流逝，气氛也渐渐变得凝滞。

　　裴濛又悄悄地看向了江洱。

　　对方此时仍在搬腿，穿着白袜的脚整个绷紧，修长的腿则完全绷直。
　　左腿抬到九十度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抓住细瘦的脚腕，然后在抬高的过程中又加入另一只手辅助，最后双手同时用力，把左腿搬到最高，整个过程轻轻松松，表情都没变一下。

　　可只有江洱自己知道，他此刻保持得有多艰难。

　　他的膝盖隐隐作痛，腰也泛起酸胀。
　　汗水不停地从额头冒出，站在地上做支撑的那条腿也开始出现不稳的轻晃。

　　可他搬腿的练习还没完成，他不想就此放弃，但强做下去，又有失败摔倒的可能，如果没人看着也就算了，摔了就摔了，毕竟学舞蹈的谁没摔过万八千次，可偏偏他旁边有人，那人还一直盯着他看，并且，那人还姓裴。

　　以为不出声他就不会发现吗？

　　“裴濛。”

　　“咣”一声，器械重重落地。
　　虽然没有回头，但江洱依旧能想象出对方偷看被发现的局促模样。

　　“有事吗？”裴濛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江洱道：“过来帮我个忙。”
　　既然他喜欢看，那他就让他凑近看个够。

　　裴濛走了过来：“我要怎么帮你？”

　　“护着我。”
　　江洱说，“我万一要摔你就扶我一把。”

　　“我要帮你扶着腿吗？”裴濛问。

　　“不用，你只要看着我就好。”

　　说完，江洱不再多说，把已经举到最高的左腿继续往右边搬。

　　裴濛站在一旁，有些惊讶地看着江洱。
　　他没想到江洱的身体居然这么软，腿竟然可以搬三百六十度，过程中虽然摇晃了几下，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顺利地完成了令人惊讶的搬腿练习。

　　“你很厉害。”裴濛夸道。

　　“我知道。”

　　裴濛：“……”
　　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江洱道：“接下来我要下腰，麻烦你帮我托一下腰。”

　　裴濛问：“怎么托？”

　　“你站在我面前，手放到我腰上。”

　　裴濛嗯了声，依言站到江洱身前。
　　但他并没有把手放到江洱腰上，而是虚虚地搭在了对方的胯骨两边。

　　两人靠得极近，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
　　尤其裴濛，他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江洱的呼吸正好吹在他胸前的领口处，那儿还汗湿着，呼吸每次吹过都会带起一小片清凉，清凉过后，是细微的痒，还有难言的羞赧。

　　“你可以抓我的腰，抓腰比较稳。”由于两人靠得很近，身高差又大，所以江洱必须抬起头说话。

　　可这一抬头，清凉便从胸口扫到了喉结。
　　裴濛条件反射地吞咽了一下，他别开头，声音多了一丝艰涩：“没事，我能抓得住。”

　　“好，那我开始了。”说完，江洱便抬起手，整个人朝后仰去。

　　一般情况下，江洱练习基本功从来不需要人辅助，否则他也不会总是独自练习。
　　但今天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比如他不该用那么重的哑铃压腿，还压了那么久，又比如他昨晚就不该放任那个疯子，不然今天也不至于搬个腿下个腰都这么吃力。

　　江洱心里这么想着，动作却一点没含糊。
　　他顺利下腰，双手撑地，并且手撑到地上还没完，他又一点点调整姿势，直到两只手都抓上脚踝才停下。

　　看着几乎可以说是对折的江洱，裴濛再次感到了吃惊。

　　他没有想到，一个男生居然可以这么柔软。

　　裴濛也不是没有刷到过厉害舞者的视频，但那些毕竟都隔着屏幕，只有江洱，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眼前。

　　他有些好奇地去看江洱的腰，想知道能折成这样的腰到底是什么样的，可不看还好，一看，他整个人都愣了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从搭在江洱胯上，变成了掐在他的腰上。
　　并且因为下腰的姿势，江洱的衣摆上移，露出了一小节腰肢，而他的大拇指正好就按在上面。

　　那露出的一小截皮肤雪白细腻，冷白的灯光照在上面，透出一种绸缎似的丝滑质感。

　　再仔细点看，甚至能看到隐藏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掐在上面的手动了动。
　　裴濛悄悄抬起大拇指，然后，他陷入了沉默。

　　他无言地看着那一边一个的浅粉色大拇指印，蹙了蹙眉。

　　心想，好薄的皮肤。

　　而成功完成下腰的江洱此刻也悄悄皱起了眉，心想，好糙的手。

　　大概因为是门外汉，不懂如何帮人下腰，怕他摔倒，所以裴濛的两只手抓得很紧。

　　可他的腰恰好比较敏感，又因为会定期使用磨砂膏等护肤品的关系，长年累月下来，他的皮肤就比一般人要来得嫩一些，薄一些。

　　所以他对那两只掐在他腰上的手的感知也就更加敏锐。

　　练排球的男生手大这一点不用说，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糙。
　　连指腹都是硬的，长着厚厚的茧子，再加上皮肤干燥，以及刚才打过拳的关系，整个掌心都在散发着热量。

　　他现在两边腰两边都是热的，被按到的皮肤也有点痒。

　　江洱忍不住动了一下。

　　下一瞬，腰上的手抓得更紧。

　　江洱抿起唇。
　　心想，这人的手不光糙，劲也好大，他皮肤上肯定要留印了。

　　他不禁道：“你手可以轻一点。”

　　“我没用力。”上方传来的男声没什么语气，但江洱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茫然和无辜。

　　江洱：“……”
　　他问，“我腰上是不是红了？”

　　这下上方没了声音。
　　接着，江洱感觉到抓在他腰上的手松开了点。

　　“对不起。”

　　江洱眨了下眼：“没关系。”

　　实在出乎意料，跟裴溟淌着同样血液的亲弟弟居然会是这种性子。
　　至少跟裴溟在一起的四年里，江洱没有听见他说过一次对不起，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众人的，好像从来没有人能够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

　　“嗡嗡。”
　　这时，裴濛的运动手环发出震动。

　　裴濛看了眼道：“是我哥的电话。”

　　江洱道：“你去接吧，我能自己站起来。”

　　裴濛道：“等你起来了我再接。”

　　“也行。”

　　等江洱站起后，裴濛才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江洱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揉膝盖。
　　他眼帘微垂，一边揉，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裴濛那边的动静。

　　这通电话很短，裴濛没一会就返了回来。
　　裴濛见他揉膝盖，问：“你练完了？”

　　江洱点了点头：“嗯，今天就先练到这，我再做个拉伸就走。”

　　“那我继续练背。”

　　“嗯。”

　　裴濛回到坐姿划船器处坐下。

　　江洱又道：“刚才谢了。”

　　“不客气。”

　　江洱状似随意地问：“你哥打电话给你干嘛？”

　　裴濛道：“他喊我明晚一块吃饭，说是庆祝我开学。”

　　江洱“哦”了声：“你哥也在江城？他多大了？”

　　裴濛道：“他一直在江城发展，现在二十八，比我大九岁。我记得你说过你姐跟你是双胞胎，她也会跳舞吗？”

　　“嗯。”

　　“也是我们学校的？”

　　“不是，她早就不上学了。”

　　裴濛顿住：“不上学了？”

　　“嗯，她辍学了。”江洱语气淡淡。

　　“为什么？”裴濛追问。

　　“还能为什么。”
　　江洱看向裴濛，眼帘微抬，很轻地笑了一下，“为了赚钱呗。”

　　抛下这几个字后，江洱不顾裴濛的反应，收回目光，站了起来。
　　他走到一旁，开始拉伸。

　　裴濛坐在原地，兀自蹙起眉。

　　赚钱？为什么要赚钱？
　　他哥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缺钱，更何况还是让对方辍了学去赚钱，这根本不合理。

　　除非……

　　裴濛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你见过你姐姐的男朋友吗？”

　　“没见过。”

　　裴濛有些诧异：“他们在一起四年你都没见过他男朋友？”

　　“嗯。”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感情稳定’？”

　　“我姐跟我说的。她说，我就信。”
　　江洱看着裴濛道，“好了别问了，查户口的都没你问题多。你继续练吧，我练完了，先走一步。”

　　说完，江洱把放在一旁的帽子和口罩戴上，然后往外走去。

　　走出器械室一段距离后，他悄然停住步伐，静静地等了好一会，才听见里面再次响起器械被使用的声音。

　　之后他又驻足听了大概十分钟，才下楼离开。

　　-

　　回到寝室，江洱先洗了个澡。

　　他洗完澡躺到床上的时候裴濛还没回来。

　　江洱跟其他舍友道了声晚安，然后拉上蚊帐，拿出了手机。

　　打开微信小号，立刻弹出一条消息，他点了开来——

　　【-：见到他弟弟了？】

　　江洱打字回道：【嗯。】

　　【-：怎么样？】

　　【er：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看起来？】

　　【er：嗯，我觉得他很敏锐也很警觉。】

　　【er：他在观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