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王座》道长周冠伶

1、玫瑰盛开在街角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尖锐的鸡叫响彻宁静的清晨。

　　一边，还在做着美梦的少女被这噪音震醒。她嗖的一下从床上蹦起来，顶着睡成鸡窝的乱发，奋力追逐那只一边大笑，一边还在房间乱跑的鸡型闹钟。

　　她使出吃奶的劲爆锤鸡头，终于关掉了脑人的唧唧声。

　　少女跑出房间，垂着头向楼梯下吼道：“老林，起床啦！”

　　等她看到沙发上的那坨东西终于有了动静，才踢踏着拖鞋，慢吞吞的蹭回房间。洗漱，换衣服。

　　这时天色还未大亮，窗外依旧是一片雾蒙蒙。

　　随着房子主人们相继从睡梦中醒来，这栋老房子也像是有生命般从沉寂里生出活力。

　　老旧的咖啡壶自动烧起了热水，地上有几只长相讨喜的铜镀金花鼠来来回回跑着，吞掉昨天晚上散落在壁炉旁的面包屑。

　　还有会说恭维话的镶银边小猴子，取出烘的蓬松又柔软的干净衣物。

　　食物的香气从无人的厨房弥漫开来，混在清新的花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令人愉悦。

　　这些有用的小玩意儿大多是小林父亲的杰作，魔幻现实主义充斥着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小林整理完自己下楼来，下楼梯时，她望向楼梯墙壁上挂着的一副漂亮的油画：油画里那只欢快的乐队似乎随时在准备着演奏一曲了不起的乐曲。

　　小林拿小拇指尖蹭了蹭油画里女指挥的脸，请求她和她的乐队给大家来一首适合早晨的欢快小调。

　　女指挥笑着点点头，她抬起垂下的指挥棒，换了个轻快的姿势，指挥她的小型乐队来了一首明亮的乡村布鲁斯。

　　炉火边，被女儿喊醒的老林裹着着他洗的发白的，皱皱巴巴的天鹅绒睡衣，坐在餐桌前发呆。

　　小林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昨天大概又熬了夜。

　　父亲爱摆弄一些不太值钱的小发明。明明是健谈的性子，却总不爱出门。

　　他喜欢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生活，不打扰别人，也不让别人打扰自己。

　　打小林从她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出去工作过，他大多数时间躲在地下室里做研究，发明一些在她看来有些鸡肋的小玩意儿，但是显然这些东西并不能填饱他俩的肚子。

　　从小林小时候直到现在，虽然频率有所下降，但他们依然总是在卖东西。

　　镶嵌珠宝的戒指换取父亲做发明的材料和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另一件水貂毛大衣则是下个月的。

　　父亲做这件事时从不露出苦涩羞耻的表情，哪怕在她看来这的确应该羞耻，但他只是平静的贱价卖掉他们的财产，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并不值得难过的事情。

　　小林不是没有对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多可以典当的财产疑惑过，十六年来她对自己和父亲的家族、由来一无所知，她曾经在一场火灾里失去了六岁前的所有记忆。她记得的，是六岁后的每一个家。

　　六岁到十岁这五年里他们一直在搬家，更换住址。从一个城市去往另一个城市，一个地方最多只呆一年，从不多呆哪怕一天。直到小林满十周岁后，他们才最终在这个国家的首都安下身来。

　　小林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会感到寂寞和委屈，她不知道他们打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因为频繁的搬家她甚至都没有朋友。并且，他们名字都没有，只是一直老林小林这样随口的叫着。

　　要知道，哪怕这个城市里最贫穷的流浪汉，哪怕没有姓，都还是会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名字的。

　　神奇的事情总是随处可见，比如虽然他们总是忙着搬家，租住租金更加便宜的房子，从这座城市的这一个平民窟搬到另一个贫民窟。

　　但是奇迹的是，不管新搬的房子有多么小多么闭塞，哪怕从头到尾拢共就那么一间房间。

　　只要拿出父亲给她的万能门钥匙，打开门后，就能进入他们一直拥有生活着的那个家，从无例外。

　　当当当当当当当，钟楼怪人敲响迷你钟楼上的钟，“老林我上学去了，牛奶在壶里，已经热好了，你记得喝”，

　　“知道了，新学期好好和同学们相处，多交些好朋友。”

　　父亲顿了顿，又说道：“生活费还有吗，最近我都没有给你。。。”

　　“啊呀有的有的，不够我会找你要的，我上学要迟到了，不说啦。晚上叫猴子做土豆烧肉。”她边说边穿鞋开门，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

　　老林无意识的叹了口气，也懒得拿杯子，就着壶喝掉温热的牛奶，踢踏着拖鞋往地下室走去。这次的演算遇到了瓶颈，他要抓紧时间推倒之前的假设重新推演一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林这边一跨出大门就感到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这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也许是天色尚早，路上没什么行人，四周的空旷使这被灰墙包围的巷子显得更加破败而冷清。

　　她紧了紧背包带子，沉甸甸的背包坠得这旧旧的带子有些松了。她一边拽着这不争气的背包带，一边奋力小跑。待她跑过过两个路口，并一条小过道，视线就突然豁然开朗起来，这里就是到了正街了。

　　宽阔的街道旁布满店铺，橱窗里挨挨挤挤的是在射灯照射下看起来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多，偶尔有拉开铁栅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小林要找的贝尔阿尔夫时装专门店就在就在这条街不远的地方。

　　因为时间还早，店里没有客人，一个伙计在清点货架上的货品，胖胖的老板则缩在柜台里烤着电炉子。

　　“早啊，小林，我说这天儿可真是冷啊，”他厌烦的抬头透过橱窗望了望外面灰色的天空。

　　“我瞧着像是要下雪了，天气这样差，那些贵族太太们怕是又不肯出门了。”

　　胖老板恹恹得叹了口气，边跟小林说着话，边抽空用他的小眼睛瞪了瞪那个见有人上门，乘机偷懒的伙计，然后大喘气似的接了下一句：

　　“这次又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让老阿尔夫瞧瞧吧。”

　　“您就瞧好吧，这次我带的东西小姐太太们绝对会喜欢，”她打开沉甸甸的学生公文包，掏出几个做工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上有细密的神秘花纹，起初四散，最后靠拢汇聚，循环往复，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幻出不同形状。

　　阿尔夫带上老花镜观察起来，仔细看才发现这些花纹在自顾自地不停模仿着花朵□□绽放又凋落的过程。

　　他朝小林挤了挤眼睛，故意把手拢成圈靠近她挤眉弄眼地说道“这又是你做生意的叔叔从‘那边’搞到的？”

　　“对啊，这么好的东西我们这里轻易也见不着啊，这次叔叔给带的货算多的，拢共十四个，花样子都不重样，我这里没全带，挑了几个不同样式的过来先给您瞧瞧，您要的话，赶明天早上我全带来。”

　　“那敢情好”

　　阿尔夫老板神色慎重的挑出一个带有玫瑰纹路的盒子，小心翼翼拿起来拢在手心打开。

　　小林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他的手。他手指粗胖，布满老茧和冻疮。

　　这是一个勤恳手艺人的双手。这双手告诉大家他奋斗到现在，在这样一条顶好的大街上拥有一家如此体面的店面，是炼出了一双怎样毒辣的眼光，又起早贪黑了多少个清晨与夜晚，付出的汗水与努力才没有背叛他。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反而慢慢少了年轻时的冲劲，变得越发谨慎起来。阿尔夫现在，除了像小林这样他自认为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他不再接受新供应商手里“那边”的私货。

　　阿尔夫左手捧着盒子，右手在裤子上使劲蹭了蹭，这才轻轻的拨开盒子上的小拨片。

　　只见盒子里头原来藏了一朵花骨朵状的金玫瑰嫩芽，嫩芽随着他开盒的动作复苏，逐渐从盒子底部旋转着上升到半空中。

　　金色的细屑飘落，耳边响起悦耳的《绿袖子》，那是人人都听过的古老民谣。

　　阿尔夫闭上眼睛，看见一位穿着绿色衣裙的少女坐在乡间的大树下，斑驳的光斑透过树叶照在她脸上，暖风和煦的吹着，少女拨弄怀里的六弦琴，远眺远方静静的河流。

　　他突然想起曾经家乡的愉快时光，还有时光里那个美好的姑娘。眼睛里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似乎要喷薄而出。他慌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好时机。

　　浮在半空的金玫瑰早过了盛放的时候，花瓣随着旋转下降的花枝缓缓飘落，落到盒子的深处，到最后又是什么都不剩了。

　　阿尔夫仿佛被刚才看到的景色震撼，久久没有说话。空气安静下来，小林静静的等在一边，并不出言催促。

　　“这年头，到处人心惶惶，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每天这街头巷尾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个流浪汉。

　　我妹妹一家原来在乡下，也算是乡里的富户了，没想去年怎么就得罪了当地的宪兵长。除了早前一点送到我这里学艺的外甥，”

　　他拿嘴角朝货架那边还在偷懒的店员努了努，

　　“一家子人都被罚到矿场挖金子，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了。”，说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不小心漏了几滴眼泪出来。

　　阿尔夫掏出口袋里皱皱巴巴的手绢擦眼睛。

　　“小林，打你还只有我腰这么高的时候咱们就认识了。老阿尔夫今天在这里给你透句实话，等开了春光景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我这店面就打算盘出去了。

　　我要和我的侄子往南边去，你回去也劝劝你爸爸，南边好歹是莱茵将军的属地，比起这些是非之地实在安全的多了。”

　　“多谢您，晚上回去我会和父亲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还请您放宽心，现在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呐。

　　您看，我承蒙您照顾这么久，也没送过您什么，这一朵玫瑰合该是合了您的眼缘，就算我迟来的一点心意，您好好收着别卖了，哪天您真离开这，也盼着它能在路上给您逗个乐，偶尔也能想想我们这些远方的老朋友。”

　　说到这里小林也有点哽咽，毕竟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实在不多，老阿尔夫也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

　　小林从阿尔夫那里拿到预付的金币，走出店门。路上已经多了些拿着公文包行色匆匆赶去上班的路人，大家都将自己深藏进大衣，顶着愈演愈猛烈的寒风，瑟缩的发着抖。

　　小林将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带着自己体温的金币，这些靠自己手艺换来的好东西仿佛给了她力量。她仔细系紧了围巾，跺了跺有些僵硬的脚，走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去。

　　此时的她还是独自一个人，勉强靠着从父亲笔记上偷学的皮毛，做些逗弄女孩子的精致小物件，赚取维持两人生活的微薄薪水。

　　她像一朵长在墙角的玫瑰花骨朵，还远没到盛开的时候。但是，但是啊，希望也已经在街角藏了好些时候，就像天空那阴阴沉沉堆堆积积的铅色乌云，最终也总会被大风吹散，露出光芒万丈的太阳。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