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升职记》人青草西

2、女鬼的念

　　“尔等胆大包天！竟敢拦住我去路！还不快给奶奶我撒手！”孟婆被架在空中，目露凶光，声色俱厉道。

　　孟婆的称呼有些乱，别人喊她婆婆，毕月乌喊她姐姐，她又自称奶奶。

　　缘由是，在她自己看来，她虽然年纪有些大，但看起来依旧年轻貌美。别人叫她一声“婆婆”，着实怕折了他们的鬼寿。她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们，让他们唤她“姐姐”，但那些鬼差实在是蠢笨的很，怎么都改不了口。

　　只因这万把年来，历任孟婆在职时，他们都喊“婆婆”，这称呼唤了几万年了，一时半会儿要改口，也怪难为的很。

　　孟婆起初还志气满满，天天给他们纠正，后来时间一长，自己反被洗脑了。听着还挺顺溜，也就随他们去了。

　　后来，渡魂殿来了一只乌鸦精，也就是毕月乌。

　　这事说来有些话长了。

　　那乌鸦精初见她时一开口就喊她姐姐，听得孟婆那个心花怒放，花枝乱颤的哟。几经波折之下，乌鸦精最后被留在渡魂殿，跟着孟婆在阴间当差。

　　她来的时间不久，也不过是二十年前刚来，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天天那架势摆起来，整的跟个资深老鬼似得。

　　至于孟婆爱自称叫奶奶，也只是在骂人的时候。没啥原因，就是顺嘴而已。

　　俩鬼差见孟婆发火了，不仅不撒手，还掐着她的胳肢窝威胁道，“不能放！回头俺们一放，你肯定就把人家姑娘踹河里。”

　　“呸！还姑娘！就一女鬼！”孟婆凶道。

　　然后不待俩鬼差开口，孟婆就嗤笑一声，接着眼一眯，阴测测道，“怎地，就凭你俩，还想拦住我不成？”

　　俩鬼差不明白孟婆话中的意思，先是对了一下眼，发现彼此眼中都有困惑，于是同时抬头看向孟婆 。只见孟婆扯着半边嘴角，看起来奸诈异常。

　　他们知道孟婆要开始耍阴招了，但是因为不知道她具体打算使什么伎俩。于是，俩小鬼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婆吹了一口气。然后……然后那奈何桥上的青石栏杆便裂了……

　　爬了青苔的栏杆在一瞬间碎成了渣渣，向忘川河里落去，却在下落的时候又消失不见。而原本扒着栏杆不松手的女鬼，也在栏杆碎裂的一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嘭”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开来，水波一圈一圈往外蔓延，渡船悠悠荡了两下，船夫则心胆战地拿着根竹篙撑在岸上 ，避免翻船。

　　“这这这……！！”俩鬼差见此情景，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快把我……”

　　“放下”两字还没说出口，孟婆便被俩鬼差扔到地上。幸亏毕月乌扶的及时，没让她摔个四仰八叉。

　　孟婆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抬头就见那俩小鬼，趴在桥边舞动双臂，跟船夫挥手，“船夫，快快！快将刚刚那女鬼捞上来，她可是要投胎的，可不能让她被水鬼给吃咯！！”

　　“你看，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小毕啊，你以后可不能跟他们学，知道不？”孟婆指着俩鬼差的后脑勺面色慨然道。

　　“嗯，小毕懂的！凡事听姐的！”毕月乌点头如捣蒜。

　　“嗯，真乖！”孟婆拍着毕月乌的脑袋笑容满面。

　　而后孟婆一挥手，“你将其他投胎鬼带过来喝汤吧。”说完她便回田里继续择韭菜了。

　　孟婆转身的一瞬间，那奈何桥原本碎成渣的青石栏杆又重新从桥边长了出来，穿过小鬼差趴在桥边的身体长成原来的形状。九根石柱，十块板，中间还有镂空的荷花雕纹。就连栏杆上的青苔也一分不少。

　　那青石栏杆原是转轮王为防止孟婆再踹人下去，用神力给她筑的。但孟婆却是一眼就发现那栏杆是个假的。她吹口气，那栏杆便能歪了。

　　换言之，只要她想，那栏杆就是倒着长，也是没问题的。

　　孟婆从那以后就一口咬定，自己没来地府之前，一定是个仙人。不然，她怎么有如此神力？可惜啊可惜，她在任职前喝了前任孟婆一碗汤，将什么都忘了。

　　她的记忆，也溶进了那无尽的忘川河里，找不着了。

　　那女鬼在河里喝了三天的忘川水，魂魄被掏了个空，才被船夫给捞了上来。被捞上来后，她便被送往了还魂崖投胎去了。

　　“姐，那女鬼已经被送走了，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啊？”毕月乌刚烧完一锅汤，跑到桥边，对正坐在柳树下三生石上杵着下巴发愣的孟婆问道。

　　“唉……你不懂。”孟婆哀叹一声。

　　她看见那女鬼的记忆了。

　　每当有投胎鬼喝下孟婆汤，记忆被抽出来的那一刻，都会先从孟婆的脑子里过一下，再落进忘川河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整个地府只有她一个人有肉身，还是说她本身就生而特别。总之，每当那些死鬼的记忆被抽离魂魄时，总会先飞到她的脑子里过一下。

　　而鬼身有多不舍，记忆在她脑子里停留的时间就越久。

　　那女鬼的记忆在她身体里已经停留三天了。

　　这三日里，孟婆无论睁眼还是闭眼，总能看到一张男人脸。那张脸无时无刻不在她眼前晃悠 。

　　那是一张清秀俊逸的脸，像是话本里头那书香门第家的小公子 。

　　又是个家喻户晓的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孟婆早见了千八百回。

　　十四初相识，十六嫁做人妇，十七……十七魂归去。

　　那女鬼才十七岁，虽然脸色发青，但是眉眼仍可见稚气。站在奈何桥上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望向望乡台，目光不舍而哀怜。

　　亦像当年，她独自撑着油纸伞站在青石桥上。细雨朦胧中，抬眼望见他从石桥那头静静朝她走来。

　　一眼初相见，两眼情懵懂，三眼再回眸，四眼翩跹入梦里。

　　那是城中医庐里的大夫，她爹娘请回来给她治病的。女鬼自幼身染顽疾，常年依靠药石续命。别人不知，她实则就是个活生生的人肉药罐头。

　　她爹娘为她那病访遍世间名医，搬了不知道多少次家。从城东头到山北面，偌大一个国，被他们转了个遍。要不是碍于没有后台背景，他们一家怕是早就偷渡到别国了。

　　她十四岁那年，家里搬到南方的一座小城。她爹娘买了一座小院，在那里暂时安顿下来。

　　小院里种了好多花草，春天的时候，郁郁纷纷。院子中央还有一个池塘，池塘里种了一大片荷花，池上架一座弯弯青石桥。女鬼平日无事时，总爱站在桥上看看花，喂喂鱼。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下了些雨。她撑着伞到桥上听雨打荷叶。

　　孟婆每每回想至此处，总是要情不自禁感慨一句。这女鬼也忒是凄惨，十多年来难得用几次油纸伞，都只得在家里打！

　　么办法，谁叫她身染顽疾，吹不得风，淋不得雨。平日里不是在建筑各异的临时住宅里，就是在晃荡颠簸的马车里。

　　像这种能近身感受大自然的机会并不多。

　　那男子第一次见到女鬼，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孟姑娘好，我是来给孟姑娘治病的。”

　　原来那女鬼姓孟，跟她同姓。孟婆恍然大悟。但其实，孟婆忘了，她自己原先不叫孟婆。

　　如果，你明知那个人要死了，你还会爱上她吗？

　　孟婆觉得，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吧。但那个年轻大夫却选择了，会。

　　孟婆私以为，那个男子大概没有脑子。

　　后来，他跪在女鬼爹娘跟头向女鬼提亲。女鬼爹娘见及此，神色复杂，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孟婆看及此处，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因为明知结局不会好，为何还要义无反顾？

　　不知是谁说过，如果你注定迟早要失去某件东西，那么，在失去之前，也要能抓多紧，就抓多紧。

　　女鬼于二八芳华之际嫁于心上人，出嫁那日凤冠霞帔，铺十里红妆。女鬼爹娘老泪纵横地将女儿交到准女婿手中。

　　婚后的日子，大多宁静甜蜜。偶有几日她病情突发，卧床不起的时候，他便日夜守着她，不眠不休，给她倒水喂药，体贴又温柔。

　　他们都能料到最终的结局，所以在还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分外珍惜，恨不得每一天都掰成三份用。

　　那女鬼为人正直，思想高尚，所以孟婆在瞧见她记忆的时候，并没有见着那些会长针眼的东西。

　　以至于后来东岳帝君瞧上了她，对她动手动脚且要与她做那档子事时，她没有义正辞严地提出拒绝。

　　女鬼跟她相公在那一年里，养了一条狗，一只猫，两只鸡，三只鸭。后来那鸡同鸭，都被男子宰了给女鬼炖汤喝了。

　　那一年的婚后日子，总是来来回回在孟婆的眼前晃荡。孟婆也不是很明白，那些喂猫养鸡的日子，怎么就成了女鬼最难割舍的回忆。为了那些琐碎的回忆，女鬼到了她这边儿，死皮赖脸地扒着栏杆就是不要喝孟婆汤。

　　孟婆明明亲眼看到，在那女鬼的记忆里，她可是个温柔的小公举啊！怎地到了她这边，就是撒泼打滚儿的泼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