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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心照 ...

  •   工头肖长春每天开工的第一件事是趟一遍油画村。把画工们的画收集清点后,统一运到马路对过的画室里去入库做帐。
      他和两个工人窝在夹道里。两大箱子的画搬起来不凑手。
      “小林子,来帮忙。“肖长春看到林华惜正歪在阴凉地儿里打盹。
      林华惜从梦的旋涡里挣扎出来,一阵头晕目眩后,忙跑过去搭手。
      箱子忽然停下来。
      “这别墅好阔气,像城堡一样。”
      林华惜听到这句话时才勉强睁开眼睛,抬头望向这座建筑。
      它是与油画村小房子和旧仓库挤压在一起的低矮破旧不一样的世界。
      大理石,随处可见的雕塑,高大的穹顶刻满了精美的花纹,花草树木错落其间,有着远处的海浪和近处的鸟语衬托下的空寂。
      这是个他不知道的世界。一切都那么陌生。
      除了那幅画。

      那幅画和其他几幅摆在画室里面。
      老板在前台结账。
      两个工人到廊下抽烟,华惜一个人,走到画室里,站在那幅画前,驻足了好一会儿。
      身后有人问:“怎么样?好看吗?”
      华惜回头,一个穿着淡粉色圆领衬衫的中年人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烟。目光镇定而轻蔑。
      “这是我的,不,请问这幅画哪儿来的?”
      当他看到他夺眶而出的泪水那轻蔑消失了。
      他审视了他半晌。然后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会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画家本人不评价自己的作品。”那少年的声音收起之前的哽咽。
      “你是林华惜?”
      他并不回答问题,而是俯下身,伸出去触碰那签名:“不,它属于秦瑟。”
      他那视若珍宝的样子让他想杀杀他的锐气:“你的老师把它卖给我了。”
      他的身子立起,抹干了泪水,从容的说:“我还会把它买回来的。”
      那笃定让他笑出来:“哈哈。为什么?”
      “它是属于我们的。”
      他称他和秦瑟为“我们”。
      他是在说这画是他自己的作品,却属于秦瑟,并且不应该再属于任何人。
      “你多大?”
      “18岁。”
      身后有人喊:“林华惜,来领钱!”
      是在前台结完了帐的肖长春。他的画工总管。
      他回头再看那少年一身的油彩,满头的汗。
      “不是高三吗,也来这里捞钱?”
      “有什么问题吗?或者矛盾?”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之前没有的高傲。
      “你现在的价钱是多少?你的目标是多少?”
      “半个月,三万块。我的目标?买下这幅画,还有这座小岛。”
      有时高傲也是自卑。真正自信的人从不说狠话。
      比如这个少年。
      宋青松吸了一口烟,轻声说:“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来?我是宋青松。”
      对于他来说,名字就足够了。这是中年人的自信,真实,不容置疑。
      林华惜吸了吸鼻子:“我考虑考虑。”
      “哈哈,“宋青松叼着烟笑出来,“不急,不急,我这里不缺人的。”
      “我知道。知道你是谁。你是大画家,名教授。如雷贯耳。”
      他是知道他的,他很好奇他在知道他的身份后会有什么反映。
      “那你顾虑什么?”
      “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吗?”他问。
      宋青松一伸手,环顾四围:“近在咫尺,这些都是。”
      “一样呢。”林华惜巡视了几幅。
      “什么?”
      “签名。和秦老师的签名一样。”
      “还有呢? ”
      “你不如我老师。”他平静的说。像说一个真理。
      宋青松笑出来: “哈哈,真的?”
      “她是个艺术家,你是个成功人士。”

      周一的清晨,林华惜没顾上吃早饭,却记得在水池边冲了一个冷水澡。一边打着寒颤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脱下一身汗味沾满颜料的工装,换上干净的校服。打了个摩的,在早高峰的跨海大桥上杀进杀出,但还是迟到了。
      教导主任正在校门口抓迟到。一溜儿的男生,零星的几个女生里,当然有王菁菁。
      凑成一个小分队后,主任发话,每人所在班级扣两分,还有,男女分列,齐步跑,作为警戒,每人操场跑五圈再回教室。主任说完拿了把折椅坐在跑道边监督。
      五圈就是两千米。
      罚跑是本校老规矩,人群怨声载道,但队伍还是开始簇动了。起初是高一高二的几个孩子,最后是一边几几歪歪一边不得不迈开腿的高三几个刺头儿。王菁菁和林华惜靠在围墙边没有动。
      教导主任走了过来。
      王菁菁借机捂着肚子蹲下来。
      “你怎么事?”教导主任看了眼林华惜,转向王菁菁。
      “老师,我来事儿了……”
      教导主任又是他们的体育老师,听闻此言,鼻子差点儿气歪:“王菁菁,我问你你一个月来几次?”王菁菁低下头,不言语。
      “你这样不行啊,要不然我帮你调调?”
      教导主任遇到女生没脸没皮也是干生气,没辙。
      他把枪口转向林华惜。
      “你怎么事?”
      “身体不舒服。”
      “病了啊?病假条呢?”
      “还没来得及去医院。”
      “让你们班主任开,马上,要不然没完。你们俩!”
      王菁菁听闻此言,一分钟变活蹦乱跳,飞上跑道。
      “我还治不了你们这些妖蛾子!”
      林华惜却靠墙,索性闭上了眼睛。
      “你有种啊,你真有种!”
      教导主任拨着电话。几分钟后秦瑟到位。
      林华惜一见秦瑟,立马站直了。
      “怎么了,病了吗?”秦瑟去摸林华惜额头。
      林华惜用手挡了一下:“我没事。”
      “看看,我就说这样的学生咱们不能留,秦瑟,你不信邪,现在好了,他这一个来月都成学校名人了,顶撞老师,专业课科科挂科,上次你班会考没有他就百分百通过了。现在还公然挑战校规,原校就是因为某种原因被退的学,这种学生不仅会影响班级,也会影响学校的。”
      秦瑟被训得满脸通红,一句也没反驳。
      靠在墙边的林华惜听着,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月前的那场面试。那个被他指证是代笔仿作的富二代就是教导主任领来的关系户。
      秦瑟因此给他的面试成绩是不及格。
      他还记得教导主任那时轻拍秦瑟肩膀,连声说:“应该的,没关系。支持你。”
      林华惜嘴角冷笑。
      “我犯的错自有秦老师惩戒我。怎样处罚我都行。但今天这件事,我没错,我说的全是实话,你不相信,还拿秦老师来逼我就范。说好了,出什么事情,你来负责!”
      教导主任听着,一脸冷漠。林华惜说完,提起一口气,转身跑出去。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他听跑道外的王菁菁喊:“老师,林华惜晕倒了。”

      医院里。林华惜一直在昏睡。
      检查结果出来了。
      “39.5度,心律不齐,还长跑,不要命了。给他打了一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医生斩钉截铁。
      “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疲劳过度。缺觉闹的,高三的孩子真可怜。好好给补补,大小伙子,脸蜡黄蜡黄的,营养不良。”

      病床上的林华惜打着点滴,他完全没有意识。只觉得掉进一个莫名的黑洞里。一直往下沉,一直沉。他却不挣扎,想继续就这样沉下去。
      再醒来,已是华灯初上。
      一只手在给他擦头上的汗,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那脸似在水里飘摇。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
      “林华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老师,是你吗?”
      “对不起,老师太粗心,并没有注意到你身体不适。可是,你病了,为什么不与我说呢?”秦瑟莫名的心疼和后悔。
      他也觉得当时自己用手挡她来试体温的手很奇怪。
      那是本能。即使死在跑道上,他也不想给她填麻烦,他已经给她填太多的麻烦了。
      就像现在,他不能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让她担心。
      “我没事,真的没事,让主任别担心。”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坐起来,眼前一阵黑。
      “快躺下,别动。他刚才亲自过来看你呢,很担心你,还买了水果。已经走了,学校里的事你不要管,好好休息。有我呢,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直视她的眼睛:“我不担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大人。还有里面的信任,让她有几分感动。
      然后听他说:“你也不要担心。所有的事,有我呢。”
      她并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只是因为这句话后的心意,眼眶一瞬间湿了。
      华惜的手伸过来,去拭那溢出来的泪。
      秦瑟一惊,连忙站起身,手却被华惜拉住,那手灼热,她竟也不敢抖落。
      “让我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她下意识的担心他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抬眼看他,他却已经力竭的把眼睛闭上了。
      “我睡一会儿。让我就这样睡一会儿,一小会儿。”

      医院门口,王菁菁堵住了要上楼去看望林华惜的孙远新和马利。
      “别上去了。”
      “干嘛?王菁菁,你神经病啊。林华惜又没被你包养。”
      马利口下不留德。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从前只见你的冷嘲热讽,现在来嘘寒问暖,里面必定有鬼。”
      “鬼你个头,我们是代表全班同学的。”马利推过旁边一直不做声的孙远新。“班长,你倒说句话。”
      孙远新审视着王菁菁,远远的走过来时,就看出王菁菁脸色阴晴不定,一副失魂落魄的从电梯口出来。手里拿着水果和补养品。
      “谁在上面照顾他?”他问。
      “你们就不用瞎操心了。老师会打理好一切的。”
      果然。
      “走吧。”孙远新拦着满手花篮的马利往门口走去。
      “哎哎,什么嘛,这花篮可花了一百多呢。不上去了?”
      马利一脸蒙闭。
      王菁菁是走到病房门口了的。只看到秦瑟背对着自己,华惜正给她拭泪,满眼的怜惜。他的脸正对着门口,他看到王菁菁震骇鄙夷的神色,并没有退缩,竟握住老师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那眼里涌出的泪水就像此刻她眼里涌出的一样。

      那一晚,秦瑟是在养老院陪母亲睡的。
      她给她洗了一个澡,从上到下的擦身,从里到外的换洗了衣服。然后让她坐在窗口外,用电吹风给她吹头发。这时,一轮朗月升空,照着两个人的脸。
      “好大好亮的月亮呢。”母亲指着它大叫。
      她抬头看那又大又亮的月亮,想起华惜在医院里与她说的那些话。
      “我看到那幅画了。”
      “什么?”她的脑子里乱乱的,听不清楚这个高热病人的胡话。
      “《落鸟》。我在小岛上看到的它。看到它的时候,我就全知道了。”
      林华惜说着这些话,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嘴角却是笑的。只感觉到生命深处的充实。这种感觉之前是没有过的。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也是在这种生命的黑色里,漫无尽头的黑色里,她发现的他,拯救的他。并且,在这些黑色的静寂和令人窒息的孤独中,只有她了解他,懂他。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值得骄傲的只有那幅画。
      那应该是很多个夜晚吧?她一个人,与他倾心相对,一笔一笔的点染。一点点的被他点燃。他能听到那心跳的声音,颤抖,战栗,在黑夜里一股股的血流声。
      “哦,我把这画卖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秦瑟想告诉他他再不欠她什么了。
      “那些激情是你点燃的,也是献给你一个人的。或生或死,你说了算。”
      她身体僵在那儿,耳边都是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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