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烧》萤火虫凉凉

3、第三章

　　王思窝在灯底下写自我介绍。
　　姓名，王思。年龄，二十八。爱国爱党爱人民，生在飘扬的红旗下，沐浴在社会主义春风中，被内心为人民服务的使命强烈召唤，来到了芦花乡。
　　写了几个字，他就觉得手腕子累得慌。他太久没有握笔，被电脑键盘和手机九宫格彻底惯坏，在纸上写个字，横要平竖要直，常常跟不上早就脱了缰疯跑的思绪。
　　六饼偏偏稳稳当当蹲在王思面前尚空了一半的稿纸上，抬起爪子来，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他的眼镜，意思是通知你一下，这里我征用了。然后大模大样用大脸对着他，抱起爪子，窝在胸前，屁股烤着暖烘烘的台灯，睡了。
　　王思无可奈何，撸了撸主子软绵绵的后勃颈，心血来潮想亲它一下。
　　短暂的温存，被六饼懒洋洋睁开的眼打断了。小小的玻璃球一样的双眼里面，似乎炸开了一个宇宙，无数失序的星辰在里面四散逃窜，怎么也看不到底。
　　一刹那间，他竟然有点儿恐慌。六饼小时候就是用这双大眼睛勾引了张春生，小猫没有多大，半路上突然碰瓷了路过的张春生，抱着他的裤脚儿使劲儿“喵喵”。猫到处都小得可怜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特别大，糊着眼屎还大得出奇，腾出地方来别有心机地晕了水光。这双眼让张春生神魂颠倒地将它抱回了老民房，甚至让它占用了半个枕头。于是春生挤过来，占了王思半个枕头。王思想起了今天看见张春生的眼睛，一般好似可怜兮兮躲躲闪闪的，躲闪得他想伸出手去，也掐着他的后脖颈，使劲呼喇毛儿。
　　这时候，王思听见“比例巴拉”几声响，沉闷闷从一堆衣服底下传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这么晚，谁还会来打扰他呢？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别扭，简直是被捏在一只长了厚重茧子的手里面，翻来覆去磨蹭，磨完了，抖落抖落，一地烦恼的碎渣子。
　　等他捡完了一地的渣子，再想接起来，那边放了，心一提，再一看，10086。
　　擦，心也白被揉搓了，思想斗争也白准备了，其实是，春也白思了。
　　刚想把手机扔回去，又是一阵铃声，王思毫不犹豫：“喂？不换套餐，不充话费，不兑积分。“
　　“喂？是王思吗？”那边怯生生的。
　　王思被这出其不意一下子击中，溃不成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端端正正挺直了腰背，小心翼翼地回：“是，您是？”
　　“哦，我是……我是张春生。”
　　“这么晚了，什么事？”王思故意板起脸来，硬邦邦地问。
　　“也……也没什么事……”那边仍旧慢吞吞回答他，“睡了吗？”
　　“睡了。”王思又是要端着，又是生怕把对方那小小的触角给怼回去——“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那边停了一会儿，回答了一声：“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我去大院办公室里问的，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睡。”
　　王思恨其不争：“都叫醒我了，说吧。”
　　张春生：“我就是打错了。”
　　王思气结，好你个张春生，猫大了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问了电话，就是为了打错？
　　王思：“那就挂了。”
　　张春生：“挂就挂了……哎……哎……别……”
　　六饼估计被打扰了，不满地朝着王思扑过来，王思没拿稳，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真给挂了。
　　王思抱着手机，仿佛抱着一只冬天里刚从汽油桶炉子里拿出来的烤红薯。
　　焦甜的香气和软绵绵的红心儿都在诱惑着他，可是横冲直撞的滚烫又让他的舌尖望而却步。
　　王思看了看坑爹的六饼，六饼坐下，若无其事地扬起一条后腿来，开始舔毛，洗脸。
　　王思看看手机，张春生其实还用着老号码。刚进学校那时候办的，临毕业时候，张春生还跟他炫耀呢，看我多长情，超级VIP，从没换过套餐。
　　张春生没换过套餐，但是换过手机，大二时候跟王思一起去路口买烤红薯的时候丢的。那时候正是冬天，大家都穿得厚厚的，裹得跟熊一样，对随身财物特别迟钝。刚下了晚自习，春生嘴馋，非要过去买烤红薯，两个人冬夜里面跳着脚，挤在仍旧热闹的人群里面，排队等着。宿舍也回了，东西也吃了，才发现手机也丢了。
　　老手机不算值钱，一开机就有手牵手画面那种，塞班系统，只能挂个□□，下载一首歌都能让话费单炸裂。老手机还曾经经历过高空跳水和蹦极，就是没有经受住小偷的考验。
　　张春生抑郁了好久，连着好久都没提过要去买爱吃的烤红薯。
　　王思劝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张春生说，你不懂。
　　后来，王思才懂。
　　老手机储存短信的容量有限，满打满算二百条。旧手机里的二百条，都是张春生绞尽脑汁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下子灰飞烟灭，他深受打击。张春生就是只仓鼠，把那些傻气兮兮的短信，包括王思讲给他的无聊段子，拜年的短信都存着，一股脑儿塞着舍不得咽下去。恨不得一条顶着一条存着，各种对比淘汰。
　　王思看到张春生偷偷在小本子上抄短信，笑他：“少女心！”
　　春生嘿嘿一笑：“爷是不是少女，你还不知道么？”
　　王思：“我觉得吧，是。”
　　张春生：“滚。”
　　王思看着自己的手机，同样傻气兮兮地等着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又要少女心泛滥。
　　虽然直到第二天，他的自我介绍还是没有写完。
　　张春生也没有再打电话来。
　　除了黑眼圈，这个夜晚似乎什么也没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