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瑾玉有个小目标》向曦行

4、第 4 章

　　且说林如海想着将妻儿三人送去京城，有外家照应，比跟着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淮扬妥帖舒适得多，奈何一时半会又想不到好的法子，加上正逢秋深入冬之际，奔波路上也恐有个风险，只好暂且搁置一旁，来年开春再作打算。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年前两淮都转运盐使府上有喜事，发贴来邀。因顾忌着黛玉与憨奴身体弱，担心一下没照看到，就被那刀刮似的风吹了去。贾敏独自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她在两个孩子的事上想得周到，却没顾好自己，回家就染了风寒，头疼脑热地闹了两三日。请了几位大夫来看，没诊出什么大的不好，喝了几服药消了病症。却不知怎的，打那后，平日里精神不济，却又不是缺觉，睡眠反而少了些，形容渐发憔悴，年前年后熬了几个月，竟在某个午后休憩间无声无息全无征兆地去了。没留下只言片语，亦未受何苦痛，面容安详，若不是没了鼻息死了脉象，断断无人可信林夫人就这么殁了，只可惜留下一双稚弱儿女，经此一悲，哀绝之处险些没随了去。

　　未等出了孝期，京城贾府已派遣男女船只来接两个小外孙，原来是贾敏之母史老太君念及林如海案牍劳形，府中又无长辈看顾教育黛玉、瑾玉，便想亲自代为教养，致信务去。

　　发妻仓促过世，林如海料理她身后事，还得照顾两个娇娇弱弱的幼子幼女，生怕一双儿女再有什么好歹，他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先他而去的贾敏。无人知晓夜深人静时，林如海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是青丝变白发，两鬓灰白一片，以往儒雅端方的面貌现出几分老态来。岳母遣人来接一双儿女，正和了他先前的想法，只是贾府光派了些府中的下人来，他仍有些不放心，想寻个可靠的人护送一程。

　　巧的是，昔日旧友来祭，也要往京城去。若论这旧友是谁，细说下去，来头就大了。来的人姓王名衡，表字之顺。与林如海为同科进士，林如海为探花，他为榜眼。只是这王之顺素来性子放达，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遭，兜兜转转地又抽了身去，现为齐王府门下清客。齐王喜他才识见解，聘为世子老师。此行之所以到了林府，乃是他带着齐王世子天南海北地游学，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见百样人。读书人，只做书上的学问，已嫌境界低。为官居高位者，若不看看平民百姓、市井小贩、富豪乡绅诸类人的生活，什么经世治民俱是些纸上谈兵的虚话空话大话。

　　老友相见，自有一番长谈。王之顺与那齐王世子是实打实的师生情谊，平日里言语不分什么尊卑忌讳，只随口打发他安生待着，别扰了林府清静。

　　齐王世子打扮普通，游学在外称是王之顺的书僮。只是若细看这书僮风吹日晒的黑脸，才惊觉他生的相貌不凡，凤眼狭长，内勾外翘，开合而有神光现。鼻挺唇薄，轮廓如有匠师刻，身正如拔节青竹，聚收一身少年英气。知王之顺与林如海有要事商谈，他呆守在书房外甚是无聊，于是沿着游廊四处瞎走。

　　林如海担的是个肥差，但他为官清廉，住的是官宅，家中除了带来的老奴，并未买许多下人使唤。林府刚去了女主人，触目所见之景，空荡荡的府中冷冷清清，天上夏日炎炎，落下来的灼热都减去大半。

　　东游西逛的，后花园里亦没什么可赏之景。齐王世子暗自嘟囔，这朝中重臣的府邸竟比不上他前日所去某家盐商家宅的一半富贵精致。转来转去，见那假山有几分天然意趣，左右无人，他闲的一身皮肉发痒，想拿这假山试试功夫，看几个纵身能飞上去。

　　提气踏石，齐王世子飞身上了假山顶，脚底碎石扑棱而下，正砸到躲在假山后的瑾玉身上，唬了他一跳，惊呼一声。

　　练功的人耳聪目明，齐王世子听见了这小小的惊呼声，俯身往下瞧，下面被碎石砸中的瑾玉也往上瞧。两人对上眼，他没太看清齐王世子，看清了他的齐王世子倒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冷清寥落的庭院怎么有个。。。如何形容来着，对了，是那戏文里说的仙儿灵童。他顿时来了兴致，朝下招手，“小仙子，你往旁边让让，我下来找你。”

　　躲在假山后的瑾玉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之过深，几欲迷怔，被稀稀落落碎石砸痛了，才回过神来。他一直小心注意着贾敏的身体，却没曾想到贾敏去的无声无息，明明数位大夫都未诊出濒死之态。事后究及死因，更是说不清道不明成了糊涂官司，似与梦境中不同，但结局却是一样的。那他做的那个梦，是何道理？梦里他早早死了，如透明魂魄看着母亲，父亲，姐姐一个一个死去。梦外他还活着，难道也要眼睁睁地看梦境在现实里重演一遍，即便他于梦境中先知，也依然徒劳无功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因他与黛玉体弱，林如海并不让他们守繁多的孝中礼忌。贾府派来的人已在府中住了数日，就等着这两日将他姐弟二人接去。他百般不肯，姐姐黛玉就是死在了贾府，虽然他记不清梦境里姐姐黛玉是因何而死的，也只有远离贾府的念头，没曾想父亲竟是下了决心要将他二人送走，任他哭求也不肯依。他恨只恨自己如今人小言轻，不能为父亲分忧，也无法得父亲信任。什么都做不成。

　　到了近前，齐王世子才发现瑾玉眼圈绯红，观他一身素服，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眼下无处可坐，径直往瑾玉对面双腿一盘，席地而坐。跟着王之顺走南闯北的豪气收敛起来，先表明身份，“我是你父亲老友的学生。方才我没料想假山后有人，落下的石子应是砸疼你了，对你不住。”齐王世子见瑾玉露在外面的手背，白得似冬雪揉就一般，想必嫩得也如那水豆腐，怎禁得住那硬梆梆的石块砸。他心疼这小孩，想着瑾玉也是要入京的，京城贵人多，他那外祖家不一定处处护他。轻言道，“这样吧，我许你一件事。他日若你有难处，大可告诉我，我定能为你化解难处。”

　　瑾玉知道王之顺的到来，虽然还未正式见面，但就是因为王之顺来了，才没给他留时间想出劝服林如海留在扬州的说法。房里有奶嬷嬷带着丫鬟收拾东西，见着就烦，他拿着小竹凳出来的，躲在这清静地想事情。由于远远看过这黑小子一眼，知他是谁。没来得及让出自己的小竹凳，那黑小子已坐到他对面，还说了一番大话。看着人不像是坏人，长得也好，就是太黑了，瑾玉并不大信地怀着一丝祈盼，道，“不用他日，你劝服你老师，说不能送我和姐姐去京城，就是解我天大的难处了。”

　　齐王世子闻言一噎，他年纪比瑾玉大了五六岁，知道的事更比瑾玉多，明白林如海送走一双儿女的苦心，只是不能多言。被瑾玉水光莹润小心翼翼地望着，软了心肠，偏嘴上得硬着，“这不是难处，我不能解。”

　　瑾玉刚兴起的眸光暗下，起身两手端起小竹凳，二话不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