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68、一部分病历

　　“请进。”
　　阿德林顿收起刚敲了一下红木门的手，稳稳心神推门而入。
　　金发翠绿眼睛的温和妇女一如既往地眯着慈和的绿眼睛，冲她露出一个好像在看邻家顽皮小男孩的笑。她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到来，面前有两杯热气腾腾的，她喜欢的日式的茶杯，阿德林顿不认识的牌子挂在茶包外面。
　　阿德林顿沉默的在她面前坐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福莱恩医生收起面前的几张表，从抽屉里掏出一小盒撒着糖粒的小曲奇，“嘘，快尝尝。我试了一上午，就成功了这么几块，我可不想让那群饿死鬼发现。”
　　小曲奇的形状，说实话，算不上好看。但自家手工的让人充满食欲的芳香不容抗拒的从四面八方袭击阿德林顿的鼻子，这让他不由自主的轻轻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好了，小男孩儿，”福莱恩医生满意的看阿德林顿鼓起的腮帮子，这让锐气壮汉看上去有些可爱，“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吗？”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了壮汉的心窝，一瞬他的眼窝竟略显红润。但那似乎确是福莱恩医生的错觉，他在下一秒顿了顿心神，开口道：“福莱恩医生，我来，还是为了加百利的事。他……在前些天对我说，他要停止治疗。”
　　福莱恩医生看上去着实吃了一惊。
　　“我的天啊，他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他对过往的治疗效果很满意不是吗？”
　　“是的，是的，”阿德林顿摇着头，语气竟有些哽咽，好像不知从何说起，“他对我说，他认为已经没有意义再找回更多的事情了。他说，无论过去如何，他都不再在意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明明之前所有努力就将成功了。”
　　“你先不要着急，”福莱恩医生连忙安慰他，递给他那杯热茶，“如果那是他个人的意愿，我想我们需要尊重他。毕竟，那是他的事情，我明白你迫切要帮助他的心情，但如果他本人认为已经足够，那我们也不能多说什么，不是吗？”
　　“我知道，医生，”阿德林顿握紧拳头，“有些事也许你不清楚……事实上，我也不很清楚。但我总认为，让加百利知道要比永远错过要好……”
　　福莱恩医生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起身走进里间。
　　在阿德林顿红了一圈，不明就里的眼神中，她取出一本病历。
　　“埃勒里，我想，也许你应该看看这个。虽说，这违反了医患条约……但我想，你也能算是个九成九的患者家属，不是吗？有些事，我确实不清楚，但……曼洛尼斯是个好孩子。他会提出中断治疗，我其实早有预感。”
　　她说这番话时，柔软的金发胡乱别在耳后，露出她有些显苍老的鱼尾纹。她翠绿的让她看上去总是慈爱温和的眸子低着，看着别处，只是握紧病例的手因为过于大力白了关节。
　　阿德林顿被她这番过于凝重的话怔了怔，病历在医生上了年纪劲瘦的手里显得那么巨大，冰冷无机质的塑料版面好像在提醒他，你将踏入一个不为人知的、不应被揭开的领域。
　　但他坚定又凝重的双手接了过来。
　　福莱恩医生声音有些沙哑。她说：“这是曼洛尼斯自入狱后，从我这里接收到的医疗报告。包括……那日至现在的精神鉴定以及催眠疗法的全部跟进档案。”
　　很厚的一本病历。能看出保存的很小心，医生在封皮外还包了一层封壳，可这似乎没什么用，硬塑料封皮的边角能看出明显磨损痕迹，露出内里粗糙的塑料颗粒。
　　里面前几张纸张被翻阅太多次，纸质脆弱柔软的不可思议，阿德林顿怀疑他这粗糙的一指头翻下去可能会坏。

　　医生的办公室被誉为“铁桶”唯一一片净土，不是没有道理的。
　　窗外过于炙热到让人怀疑能化掉柏青马路的烈日，被亚麻料的窗帘软软挡去，只透过最无力的那部分，洒在台柩上几盆翠绿色小草上。办公室的灯是福莱恩医生从家中带来，强行换取制式吊灯的柔黄色几何形大小不一的灯，把人的影子都打成晕边的形状。
　　她有许多小小的手工爱好，轻黏土，陶质黏土捏成的小动物用水彩上了色，随意的散在桌上多肉植物的盆子里，像小森林。她还爱喝茶，阿德林顿见过她抽屉里好几套茶具，虽然他不如加百利一般尝得出各种区别，不过看茶杯样式，他能猜出今天是日系茶。像很多普通妇女般，福莱恩医生有一个德国进口的烤箱，对待它比孩子还小心，她在闲的无事时，会从网路找一些美食博客，跟着上面步骤试图烤制小甜点，不过根据加百利很多次抱怨，似乎成功率不大。
　　办公室那边是三四个小沙发，还有一个青砖色的书柜。阿德林顿瞟过一眼，是什么文化人喜欢的偏门小说，加百利向他兴奋地说过很多遍，说是图书馆没有这类冷僻晦涩的书，但他从未仔细看过。
　　这样一个常年飘着曲奇甜气，混着不知名热茶香，还有柔软阳光的地方，会让踏入门口的人不知觉软下心来。
　　这是他们的唯一净土与绿洲。

　　可阿德林顿此刻无心放松。
　　事实上，他的心几乎被狠狠攥了起来，痛楚万分，一点惊呼都无能发出了。
　　加百利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不好。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就是不好到千百倍。
　　“……5月13日。他愈来愈难入睡了。他已经察觉到梦中季节和现实不符，我不得不调低过多空调来骗过他过于敏感的大脑，可人工制冷怎能比得上大自然的调节，我只能加大药剂来使他大脑更加混沌到无法分心关注温度。……
　　“……5月29日。他完全苏醒了。过往治疗中，也有极度浅眠到难以继续进行的情况，可这次，他在预定时间节点外苏醒了，这让我措手不及。我只能将他麻醉，让舍友把他临时带回监狱，以免他的‘本我’起意。……
　　“……6月21日。他又一次苏醒了。
　　“我不知道我的治疗方案哪里出了问题，或者是他苏醒的记忆在一定程度上干扰继续的治疗。过大的药剂现在只能让他脱力、晕厥，却不能让他完全进入深眠。我需要一些更有效的新办法。
　　“……6月24日。新办法失败了。
　　“他一直持续停留于浅眠。距离下一次时间节点已经无多时日。我必须抓紧。他在半夜挣扎，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冷汗淋漓。虽然我知道他不在治疗过程，只是一些‘铁桶’可怜人们常有的梦靥，但我还是心疼万分。
　　“他还那么小。他还没有我的孩子大。
　　“……6月28日。无从下手。虽然新药剂对陷入深眠起了很大作用，让我心安不少，但他在短短四日苏醒了两次，这不是个好现象。
　　“我不得不多次叮嘱他的舍友，一定不要有差池。令人欣慰的是，过多混淆的记忆，他将其解释为‘高压’下的噩梦。这似乎不会影响他的治疗效果。
　　“…我将治疗场所移入他的寝室，希望这能使他更好的融入回忆。”
　　“……7月4日。预定的苏醒节点来了。我一夜无眠，惴惴不安。过去太多次预料之外的醒来，让我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拖延深眠时长。
　　“……如果他不能再预定节点醒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太多意外了。不不不，从第一次意外苏醒起，事情已经超脱了我能控制的范围。我只是在自欺欺人，觉得一点小错误没问题。他的多次自主苏醒是否对强制唤醒有了预防力，我不知道。也许这次结束后，他，还有我，都需要休息一段不短的时间。
　　“我要对他负责。这种超脱预料太多的发展对他不会有好处。”

　　7月6日，加百利疗程结束。
　　阿德林顿手抖了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医生，”他想抑制颤抖的声音，但似乎失败了，“为什么不停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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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wq
这一章应该解谜很多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