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36、凛冬来客

　　欧洲北部寒风最猖狂肆虐的日子里，难得气温回升的一个下午。
　　阿格诺镇上唯一一家咖啡馆——说是咖啡馆，也只不过是装潢最好的饮品店而已，门帘上的塑料彩珠早已泛黄，想要伪装上等水晶材质已不可能，露出廉价劣等的本性。店主兴许是个精细人，一颗颗擦得透亮。当有人掀帘子进来时，藏在里面的贝表小支离破碎的贝壳风铃会发出极微弱提醒音。
　　一个和小镇农户们穿着格格不入的男青年就这么大大咧咧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就像是那些出了小镇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姑娘们偷偷贴在阁楼小房间里海报上的人一样好看。他穿着对于他来说过大的军绿色帆布外套，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年轻气盛般敞着怀，不介意冷气偷窃温度般，露出内里低领的咖色针织衫。他的低腰烟熏蓝牛仔裤上满是破洞，两个可怜的，细弱的膝盖也漏在外面，不由得让人怀疑这条裤子到底有没有保暖能力。
　　他无视了所有诧异大量的老农夫的视线，径直走向吧台，从破洞牛仔裤后口袋摸出三四个硬币，又从怀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他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同样皱巴巴的菜单，要求道：“一杯热咖啡。”
　　营业员带上老花镜，从镜框上面用力眨眨眼看过去：“美式还是意式？”
　　许是没料到这不足二十平米的，更像个老年人娱乐聚会场所的地儿，还能有美式咖啡和意式咖啡两种可选。年轻人犹豫一下：“美式吧。”
　　老营业员点点头，细瘦的，让年轻人瞬间联想起枯枝的手指接过那张纸币，又从抽屉里摸索出一个钢蹦找回给他。就在年轻人准备去角落里找个视线不那么扎眼的座位时，老营业员又喊住了他。
　　“小伙子，别那么急。这是我家老姑娘烤的小姜饼，她说年轻人都爱吃这个，我觉得也适合你。”
　　说着，老先生将一个和咖啡馆老旧的模样完全不符的，瓷质银边，盛放着三个扭曲小姜饼人的浮雕小盘子递给他。
　　诺万·布雷森道过谢，轻轻走向人最少的，看不到电视的角落。
　　他本是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身躯来的，欧洲北部的寒冷气温不在他预料之内，他感觉自己本就不强壮的腿马上要冻掉了。
　　终于到了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生活节奏极慢，悠闲又让人不由自主放松的小镇。
　　真是神奇，他大口咽下尝不出滋味的，只能被定义为食物的姜饼人，干燥松脆的质感在口中绽开，伴着农户独有的，松子油的感觉。
　　现在是初冬时节，农户的“寒假初期”，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刻，每日早上起来，和动物们打声招呼，就能去教堂聊聊天，听老牧师传授圣经故事，老先生们则聚集在酒馆兼咖啡馆，大声争论些国家大事，有时候吵得面红脖子粗，还要从家里拎来上过大学的后辈们评评理。
　　壁火中粗糙的柴火噼啪的燃烧着，映的整面砖墙柔和温暖。
　　如果能有一天结束所有事情的话，住在这种地方也不错啊。
　　就这样和一起衰老了的他，买一个农场，养几只羊，冬天农闲的时候，就整天整天坐在咖啡馆，和一起衰老了的伙伴们，聊曾经的光辉故事。
　　他放肆全身的疲惫，趴在电暖器旁小矮桌上，意识渐渐模糊了，暖意和光怪陆离的仿佛发生过也仿佛没发生过的琐事柔和的包裹着他，陷入了甜梦的海洋。
　　恍惚间，呼啸的寒风，刺骨的冷气，一瞬都消失无影，他全身浸润在夏的森林的，他奔跑着，口鼻间全是生灵复苏的香气，青草碎屑绒绒的扎腿，认不出名字的小白花，吱呀乱叫的麻雀，从他身边迅速流逝，他大口贪婪呼吸着新鲜的，温暖的空气，一头栽倒在柔软的草坪上。

　　“小伙子，起来了，打烊了！”
　　已然苍老，却轻快欢愉的声音。明明经历沧桑，半步死亡的苍老灵魂，却仍蕴含着希望，青春，活力。他慈祥温和的嗓音像是冬日温好的朗姆酒，干燥柔和，也像壁炉里咔嚓作响的炉火，热情温暖。
　　都是他没有的东西。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当他一日苍苍老矣，头发花白，半步地狱时，会是何种模样。
　　相比那时，整容后遗症早已并发，他的脸已经腐蚀的毫无人样，他的身体也因生活习惯不规律早已破败，而他的精神，事实上，从现在，就已崩溃扭曲了。
　　不，不会有那一天的，诺万·布雷森苍凉的想，他哪有那么多日子可活。他怎么会忍得了自己圣洁的容貌被岁月摧残的那一刻？主又怎会容忍他这样失败的复刻品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呢？
　　想到这里，因为温暖的美梦得到的慵懒惬意全数消散，他挣扎着从桌子上支起上身。
　　屋子只余一盏小夜灯。
　　老者精神的话语从二楼传来：“小伙子，快回去吧！老叔这里要休息了！”
　　他点点头：“先生，您能告诉我最近的旅社在哪里吗？”
　　老者停顿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年轻人是镇上生面孔。
　　这几日因震惊全国上下菲力家案件来参观的爱管闲事者，已经算少了许多。因凶手疑似阿奎瑞斯案凶手或模仿犯，美FBI来协助，封锁小镇一星期，却没任何头绪。
　　镇上人被打扰了生活，没法出去贸易，本来冬天就闲的无事做，就和FBI刚了起来，最后封锁撤离了，也便有大批猎奇的，看麻烦不嫌事多的外来者来访小镇。外来者在菲力惨案前，本是极稀有的珍惜人种，走到哪都要被全巷人打量，现在外来人多了，也便没那么让人惊讶了。

　　现在两周过去，菲力一家的惨案仿佛已被小镇人民抛在了脑后，这个平和宁静的小镇，又恢复了之前缓慢惬意的生活节奏。
　　旅馆这种旅游观光地，或者人口流动量大的地方才有的产物，阿格诺镇自然是没有的。
　　老者想了想，从二楼踩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缓缓下了来：“年轻人，你若是不嫌弃，今天先歇在我这吧。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和他几个狐朋狗友去临市喝酒去了，今晚不回来，你可以住他的房间。”
　　诺万突然迷惘了起来，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站在昏暗的小夜灯旁，抬头看慈祥善心的老人。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在你跋涉许久，已经习惯了烈风和寒气的无情刺骨，习惯了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咬着牙斩断希望时，有人告诉你，你可以休息了。他把你领到壁火融融的温暖小屋里，给你一盘手工粗制小姜饼人，又问你，你要不要留下来，住在我未归家儿子的屋子里？
　　泪流满面。
　　他捂住忍不住要痛哭出声的嘴，任泪水疯狂漫过视线。世界朦胧了，像回归了那个温暖的，没有痛哭和寒冷的梦。一些怪异扭曲的，光怪陆离的旧事升腾而起，全数淹没他。
　　他缩在小夜灯旁，矮桌上，布团沙发上，哭了很久。
　　老先生察觉到他的崩溃，叹口气，打开吧台的灯，泡了一杯法式奶茶放在他身边。

　　复杂矛盾的情绪无限交织。
　　诺万·布雷森来这个小镇做什么呢？实在是耐人寻味。
　　那日，维拉·费玛斯告诉他，他们梦寐以求的事要大功告成了。她说，这是一件主会洗去我们罪孽的，无上功勋的，光荣耀祖的事情。她又说，我们已经陷入了危险，我们必须选择离去。暂时逃离是为他日相逢做基础。暂时的危机是任何历史大事成就前的必要阶段。
　　她说：“你要逃，逃得远远的。”
　　于是他听信了她的话，踏上行程。
　　可他不傻，他在狼狈的，孤寂的，寒冷的逃亡中想，我为什么要逃呢？我和维拉的嫌疑至今未完全洗清，凯因德勒不在场证明极充分，更何况梅沃罗家誓死保他，到头来若警方要重查，还是他们二人的事。他这一逃，不就坐实了心虚潜逃的形象了？
　　但他又觉得，他这一逃，警方继续怀疑，必定先连累维拉·费玛斯。维拉给他做的伪证，嫌疑更甚。况且，他们兄弟二人，柯德莉切的死对谁最有利，一目了然。
　　这样想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倒不至于说要返回，只是迷茫了前程。
　　去何处呢？诺万·布雷森怔怔的想。
　　他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即使哪日死了，死在街头，都不会有人怜悯，也不会有人发觉。他的容貌是盗窃的，财物是维拉给的，住所也是维拉的，他没有能称作家的地方，所谓的故乡，也没有可以归去探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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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wq目前在频道分类红字榜……期间会日更~
小天使们我需要你们的花花~么么么么哒
第三卷除了蜜月主要是菲力惨案~嘻嘻~我会重点虐一下欺负过小天使的一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