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11、小鹿的葬礼

　　为什么又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呢。
　　加百利淡淡打量还在沉睡的雷德。
　　他睡觉一向很稳，多大的噪音都能很快入眠，加百利不行。加百利听觉太好了，藏在橱柜中闹钟走动的滴答声都会扰得他心生不宁，他睡觉是要求一点杂音没有的。
　　雷德为了加百利睡眠质量能好点，选的窗帘总是厚重的黑天鹅绒，隔音隔光，而他本人的公寓也被这样布置，无声挂钟，无声加湿器，黑色天鹅绒窗帘隔绝一切阳光，氤氲水汽静静的从加湿器中冒出，一个昏暗舒适的下午。
　　真好啊，加百利忍不住又躺下，缩到身边温热旁，把被子拉过脖子，雷德沉睡的呼吸声静静传来。声音不是很大，他想，或许这种程度可以忍受。雷德身上还散发微微的烟草味，和拜勒锡绅士的剃须水味不同 ，还夹杂了细微的护发素的清新香气。他白日梳理的一丝不苟的褐色卷发如今散乱的卷开来，倒是显得年轻、容易接近了许多。他五官立体，鼻子尤为□□，睫毛稀松，可以看到隐藏在深邃轮廓下淡淡的黑眼圈。
　　许是太久没个安稳觉了，雷德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六点。他醒的时候，感到怀里窝着股熟悉的香气，说不清是什么花香，也不像是洗发水的味道，绒绒的淡金色短发抵在胸膛，加百利戴着耳机玩着手机。他这才完全清醒，仔仔细细把加百利打量三遍，长叹一声把他紧抱在怀里，急的加百利狠捶他后背。
　　“别闹，”雷德磁性的嗓音低声说道，竟隐约带点祈求的味道，他久睡过后慵懒疲倦的神情让他有种别样的魅力，一天没刮的下巴略略有了扎人的胡须，抵在加百利软软的短发上，“新造型也挺好看的，幸亏之前没有想过给你换。”
　　加百利苦笑：“你应该说我怎样都好看。至于之前……又有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在雷德心里，加百利是不是凶手呢？
　　加百利不怕触及这类问题。
　　果然，雷德避开了这个话题：“饿了吧，想吃什么？”
　　“垃圾食品。”
　　对上雷德不可置信的目光，加百利俏皮的摊手：“之前收留我的那位仁兄生活规律太健康了，你是无法想象日夜吃正经宴会用晚餐是什么感觉。”
　　雷德宠溺的揉揉他脑袋：“放心吧，不会再有那种日子了。”
　　我也希望啊。加百利笑意盈盈的想。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一个来的太晚的，期待已久的假期。加百利在之前从未想象过，在他六十岁之前，还能有这么一段什么通告都不用赶可以天天待在家里吃喝玩乐的日子。白天睡到自然醒，想吃什么告诉雷德，打打游戏，看看电影，重拾因为太忙抛弃已久的油画，困了立刻就睡，加百利觉得，如果有伊甸园，怕也不过如此了。
　　但他一直以来准确无比的第六感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麦克斯·索伯害怕他宝贵的大侄子被加百利·曼洛尼斯的事儿染上心理阴影，本来雷德就对这份不对口的裙带关系工作厌恶无比，麦克斯怕他别又找到一个理由辞职，就忙不迭给雷德放了几个月假。而这个假期已然到头。雷德是完全不想去上班，能待家里天天伺候这个小祖宗是他最梦寐以求的，反正他光靠家族股份和信托基金分利就够加百利大手大脚了，可现实他不能如此。因为手下带的艺人出了事他也天天不去上班，这不硬是暴露有事情吗。
　　他扣了索伯表面安慰实际试探的电话，揉揉眉心。
　　“怎么，帅叔叔催你上班啦？”
　　雷德白加百利一眼：“能不能改个称呼，我会以为你迷上他了。”
　　加百利咯咯的笑：“我说事实啊。真的，雷德，如果你四十年纪能保养这么好，我也会这么喊你的。”
　　雷德猛地抱住加百利，挠他敏感的后腰，直到加百利又哭又笑的求饶，才停下来。他从盛世环球个人终端的邮箱下载了几份资料，示意加百利看。
　　“新人资料？这是要让我帮你选啊。”
　　“我看看你看人眼光。”
　　“选择恐惧症又犯了吧，天秤宝贝。”
　　“这和星座有什么关系，”雷德无奈的把笔记本递给他，抑制住加百利又要开始的星座长篇学说。
　　很快，加百利把笔记本又递了回来。
　　他选中的是一个棕色波浪长发的女孩。
　　“维拉·费玛斯？”
　　希欧多尔·凯顿，凯顿集团的小少爷，母亲是著名二重影后罗文娜·凯顿，长相带有世家贵气，从小便客串过不少经典影片，不能算家喻户晓的童星，但也是提起来有印象的荧屏常驻。
　　爱莲·波奇纳，第八届“全民是歌咖”评委一致通过的冠军，长相不能说多美，但风格独特，早年发行过三张自写专辑，且擅长多种乐器。
　　维拉·费玛斯，Youtube火爆美妆与音乐博主，早年和一著名恶搞博主恋爱，两年后男方劈腿闹得很大。她长相略普通，但很有韵味，本人是两国混血，精通法语和德语，成名前是一位模特。
　　“我对着姑娘挺有眼缘的。”
　　“咱俩想到一块去了，”雷德无奈的摇摇头，“能说说你的理由吗？我想知道咱们是不是待久了，思维会被同化。”
　　“很好想啊。这个富二代，还是家中老小，想进娱乐圈肯定是一脑热，觉得好玩，再者，他那个爱算计的母亲能舍得看这个摇钱树进军娱乐圈不进商业圈？不让她儿子继承点凯顿家族企业，他母亲得气死。你要是接手，肯定明里暗里有人下绊子不给资源，倒时候小孩觉得自己活不了，肯定治你。
　　这个爱莲·波奇纳的歌，我听过。风格是很独特，也很有想法，但是一定火不起来，她不懂迎合大众审美。而且她的人民选择票数仅仅在第四，前三名票拉她好多，她还能让评委一致通过当冠军，才能是有的，可也结下了不少黑子，她要是直接出道，免不了有人黑后台硬无脑捧。
　　最后这个维拉，我觉得，人想火，一定要让人记住。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气，都是让人记住的一个因素。而她就在于平凡。长相普通的模特，靠自己发美妆教程成为YouTube大咖，本身就很励志，又有闹得火热的渣男劈腿大戏，就不愁花边新闻。”
　　雷德缓缓鼓掌：“我还有个疑问，你觉得维拉该走什么路线？”
　　“我觉得吧，励志路线。不要太捧，但要有话题，通告少点，新闻多点，让大家觉得，只要努力谁也能红，她的红是靠自己，没人操作。等话题上去了，弄个精良点的剧主角，拿个小奖，相信我，人气会爆发。”
　　雷德真的去忙了。这意味着，他要回归那种各地奔走，作息不规律的生活了。可加百利发现，这个克己的天秤座，竟然依旧晚走早归，三餐能陪伴加百利两餐，晚上还能趁夜黑两人亲亲密密的出门看个电影泡个吧。
　　这真不科学，加百利都要以为雷德是在假工作了。在他印象中，给加百利当经纪人的日子里，雷德比助理还忙，整日陪他赶通告，渴了买饮料，订酒店，订机票，都亲力亲为，还要检查是不是规格服务符合星级，座位是不是靠窗。经常加百利拍戏等耗到晚上两三点，白天五六点起，雷德都陪着，真忙起来的时候，加百利真是一有什么事就先想到找雷德。
　　他一开始安慰自己，培养新人，是没有这么忙，毕竟不火，也没工作。可后来，他听到许是艺人助理打来的汇报行程电话，他觉得有些不对。
　　“我说，正是要捧新人的时候，你怎么一点不上心？”
　　“上心了啊，就上次你说那维拉·费玛斯，”雷德莫名其妙，“我都安排好了，按部就班呢。”
　　“可我怎么记得，我当初新人时期，你整天督促我起床赶通告，监督我出行，监视我别整幺蛾子新闻作死？”
　　那不一样，雷德想，可他没说出口，他揉揉小孩的头：“我觉得，现在更需要陪伴的是你。”
　　谁能和加百利相提并论呢？雷德冷冷的想，如果不是怕他人看出端倪，他怎又会重拾厌恶无比的工作？麦克斯·索伯以为雷德成了圈内老手后会爱上这份工作，殊不知雷德一切的容忍和奋斗都是为了那个金色卷发的小男孩。若他不曾与加百利相遇，早在那个充满硝烟火药味的下午，他便可以离开这条路，走向一直以来渴望的属于他的路了。可他没有，他在所有大学同学及至交不解的眼光中离开了金融圈，选择了他眯着碧眼笑的小男孩。
　　雷德离开的时候，加百利想过很多事情。
　　被紧张压迫已久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也不是件好事。他又开始做噩梦。
　　一个棕色波浪卷的姑娘，隐约能看出拉丁血统，笑起来右嘴角一个小梨涡，约是夏季褪去的时候，她一身半袖碎花波纹长裙，在烈阳高温下，她注视阳光看过去。
　　好刺眼。凛冽的白光不留情面的刺痛双眼，棕色长发的姑娘泪流满面。如此耀眼璀璨的模样，真的很美，可化作向日葵，也只有苦苦追随仰望的权利。然后她回过头问加百利：“究竟什么是喜欢的模样呢？”
　　加百利答不上来。他厌恶她。无法与伟大永恒的太阳匹敌的她，又如何要飞蛾扑火。与自身实力不相符的努力目标，终究只会招来灾害。他也看不起她。她不是位美丽的人，充其量因为异域血统而显得特别。她有什么权利怨天尤人呢？
　　没人会怜悯她的，加百利嘲讽的想，她只是一个小丑。
　　太阳落下来，棕发姑娘还在呆滞的望着地平线火焰燃尽的地方。有大雁悄然飞去，带上风中硝烟的雾气。
　　加百利朝着相反方向走去。那边是一切黑暗归去之地。他看到了故人。
　　拜勒锡·莱克托。
　　他没有询问他为何离去，他向他伸出一只手，带着无奈又宠溺的微笑：“我想我需要一位完美主义的评判家来同我一起鉴赏我的美食。”
　　加百利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心安。暖流涌过失血已久的静脉，他勾起一抹微笑。
　　“你确定不是因为想我了吗？医生。”
　　医生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背后是光辉不再的死寂，墨色苍穹下似乎有漂泊亡灵吟唱哀歌，一股极大地无力和绝望感突然涌来，他听到回声，听到嘶吼，听到求饶，也听到硬物刺入□□的令人发憷的怪声。有一只身姿矫健优雅的牡鹿，随着逐渐散开的莹白月光，静静走来。
　　想要逃离。他几近要喘不过气。像是有谁摁住了他的喉咙，他无力的呼吸着。他终于听到有人说了。
　　“真恶心，谁家的孩子？”
　　“哪里来的杂种，脏兮兮的，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人养的狗崽子，饿疯了敢偷我家吃的？”
　　恶心。
　　恶心？
　　不，加百利捂住头，无助的蹲在地上，泪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掉在地上。我风华绝代，我艳冠京华，我是天之骄子，上帝宠儿，所有人都爱我，没有人能对我说一个不子。去年的百位美人投票，我位列第一。我是受人尊敬爱戴的，我……我的日子应该是众人艳羡，幸福之至，天堂一般的……
　　“加百利？”
　　拜勒锡·莱克托还在向他伸着手，他明明不带感情的假笑依旧宠溺，他仿佛在问，加百利，你过得不好吗？
　　上帝啊，放过我吧。
　　一只梅花斑点的小鹿悄声溜过，不解的看着地上的加百利。他太可怜了，整张小脸像雨后被打湿了的白玉兰花瓣，让谁看见了都要忍不住抱住安慰他。他抹一把脸，挣扎着站起来，扯出一个笑容道：“你好呀。”
　　小鹿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冲着黑蒙的天长鸣一声，瘫在了地上。
　　汩汩鲜血从小鹿柔软的腹部流出。小鹿灵气的双眼无声阖上，不复生气。
　　小鹿死了。
　　他没死。
　　加百利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轻轻把手搭在微笑着的猎食者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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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wq想要评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