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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落定 ...


  •   时间是这世间最温柔也最残忍的东西,它能治好大半的精神伤口,也能使所有美好在不经意间腐朽。就像刘禹锡所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新旧交替到底是喜是悲,谁也说不准,但这就是自然规律,无可阻挡,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在时间的洪流里,不改初心,善良坚定。
      公务员考点门口攒聚着躁动和忧虑的人们,就像你在网上能看到的那些照片一样,氛围压抑、沉闷至极。每场考试的难度各不相同,糟心程度却出奇的一致。我坐到最后一分钟才交卷,继而跟着人群缓缓移出了考点大门。冬天的寒冷让人备受折磨的大脑瞬时清醒,我懊恼地笑笑为什么考场上就没这种好事。裹紧衣领钻进了温暖的公交车里,肚子这时才敢发出一连串叫声,证明我确实经历了一场战斗。
      时近年底,各种招聘暂时降了一些热度,我捏着手里几个还能看过眼的offer内心纠结,就像你出去逛街,能遇到一些还不错的衣服,就是没有一件能让你瞬间心满意足。再等等春招吧,我心想。
      李捷明年七月和我同时毕业,不过我怕他无法融入社会这个大染缸。他变得话很少,这种结果毫无悬念,所以我也不强求他和我说话时有问必答,多数情况下都是我说他听,有时我也建议他有空去找找程阳,虽然我们不再是男女朋友,但大家这十几年的朋友情谊还是在的。他也不去,怕给我添麻烦,怕他欠的人情要我去还,其实我知道这都是借口,他根本就是不想见熟人。他不去我也不强求,嘱咐他有需要的时候喊我一声,我随时都在。
      程阳给我这段时间发的信息已经显示了他的忙碌,所以我也很少去打扰他,除非他又抽风似地给我买包包、鞋子的时候,我才会找他说半天无用的话,他不接受转账,我只能跑去支付宝给他打钱,无奈后来他连支付宝账号也换了,我只能很无可奈何地向资本大佬低头。他说他买这些不是想和我怎么样,只是单纯地想买给我,想把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做到。我心里依旧盛着快要溢出来的惭愧,但我清楚这些惭愧早就和李青墨无关了,只是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程阳曾经可能深爱过的、一腔热血,为爱义无反顾的姑娘了。
      接下来的故事是每个平凡的研究生都会经历的,国考之后的省考还有事业单位考试,一个不落地都体验了一遍,各种投简历各种查讯息,各种受挫之后再鼓起勇气,还有有苦说不出口,顶着一张被生活欺负皮了的脸出门迎战。我明白这是进入社会的第一道炼狱,只有坚持走出去的人才能获得下一个关卡的通关资格,哪怕后面的路依旧风雨顷至你也要坚持到底,不然你只能成为这个社会和自己内心的弃婴。
      写毕业论文其实就是个体力活儿,从年前写到年后,我才完成了算是挑不出大问题的修改版,洋洋洒洒几万字修改起来比写起来还吃力,每次删除自己的文字,我内心除了吐槽自己表达能力差还有隐隐的心疼。修改完之后我就撒丫子冲向图书馆了,距离省考还有二十天左右,还能抱会儿佛脚,病急乱投医找的可不就是一点心理安慰。母亲偶尔会问起我关于工作的事情,我烦躁的时候会有一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但还是不想让她看出来我的负面情绪。父亲常常跟我说公务员好,事业单位好,有编制好,可是我单纯可爱的老爸,您是不知道外面的竞争简直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吓人多了。他们不明白我只能暂时安抚呗,公务员自然是差了几分没考上,明年有空再考,人到这个节骨眼上,只能看开之后再努力,要是真把什么都放在心上容易得心梗。
      兜兜转转到了初夏,蔷薇又开满了朱墙,经过之处全是馥郁芳香和蜜蜂成群。姑娘们扎堆拍照,也有些男孩子帮女朋友拍照,反正蔷薇墙两边全是心情美丽的人儿。我从图书馆回来,看着手机上的日期,终于是闭着眼睛差了省考的分数。虽然寝室就我一个人住,但安全的氛围也抑制不住的紧张。看到数字的那一刻我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可以参加面试了,忧愁的是我的排名并不靠前而且我又要坐12个小时的车,想到这里就觉得身体被掏空。前两次去,黄天琦正好从兰州调回来,我就叫了他一个人出来和我草草吃了顿饭,李青墨也在那里,程阳也在那里,但是我找各种理由蒙混黄天琦,让他千万不要叫他们知道我在银川。黄天琦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连他扶眼镜的姿势都透露着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也对,毕竟现在我表哥有女朋友了,程阳也比较忙,你这么着急走估计也没时间等……”这是第二次我到省会,但这是我和他没有联系的这两年第一次听说他已经找到归宿。“嗯,挺好的。”我心里有一瞬的微沉又忽而高兴,甚至感觉到束缚着我内心的锁链在片刻间分崩离析,我咽下那口烤香菇的时候顺手快速抹了眼角刚溢出来的泪,就像听了一个圆满的故事而感到欣慰。
      面试结束,面试官问了一些题外话,包括有没有男朋友这种。当我说出来我没有男朋友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男面试官脸上质疑和鄙夷的笑,我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但我又能说什么,现在人家是大爷,我可不得装个孙子。出了门我赶紧脱了正装外套,这种天气穿外套简直是要命,要不是我那白衬衫滴了一滴红油,我也不用遭这罪,真是活该啊。我换了短袖和长裤还有平底鞋,趁着下午的空闲出去走走,路边市场的小摊聚满了馋嘴的人们,我找到上次和黄天琦吃得那家杂粮煎饼,自己蹲在路边啃了起来。这世界说来也讽刺,看着喧闹繁华,每个人却都是踽踽独行。眼前的画面来回交替,我都快忘记程阳的那双眼睛了,他应该也有女朋友了吧,我心里这么一想,泪就止不住的流,杂粮煎饼混着一股咸味,瞬间难以下咽。我早就看开了,我知道人这一生总是要自己一个人去战斗,但是我还是会伤心,如果不曾有背叛,我们该多好啊?如果我足够大度,是不是就可以原谅他,继续爱他?可是,我是真的怕了,怕谎言怕虚假。
      收拾返校,离毕业也不过两个月了,下一站毕业论文答辩。这么多年我还是改不了一上讲台就紧张的毛病,台下的老师低头翻着论文,我提了一口气开口,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充满自信和坚定,说服被人先得说服自己嘛。十五分钟的论述时间,我做了20张PPT,感觉时间不太够用,所以我不自觉加快了语速。所幸,全程没有被老师打断,我讲完对着台下深深一躬:“谢谢各位老师和同学的聆听,欢迎各位老师批评指正。”台下有几秒的寂静,老师们面面相觑,李老师先开口问,我内心十分忐忑,杀手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你的这些数据都是自己的第一手资料吗?”我笑着点头:“这是我自己采访来得资料,参与式观察不能带太多东西让研究对象不适应谈话,所以我基本上很少带电子设备,全靠采访完回去的及时记录回答,有一些记不太清楚、关乎论文核心数据的问题我又重新确认了一遍。”“其他老师还有问题吗?”李老师问道。其他老师笑着摇摇头:“写得挺扎实的,找不出什么大问题。”我心里如释重负,回到座位上的我,一点都不夸张地讲,千斤巨石瞬间灰飞烟灭。
      “答辩过了。”我给程阳说了一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可能在屏幕后面微笑着夸我:“好棒!”我没有再说话,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也没有过推心置腹的交流,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要和他再说什么。过去已经说得太多,未来……未来我们也是没有交集的人,所以哪有什么共同话题呢?现在维持的不过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淡水之交罢了。“李青墨要结婚了,你打算给随多少份子?”程阳根本不知道我和李青墨之间已经再也没有联系过了,但是我不想让他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便脱口而出一个谎言:“我也没多少钱,比你们拿工资的肯定少。不用管我,多少都是心意,你们随你们的,我自己给他转账。”他道:“嗯,那好,没钱了你跟我说,李青墨20号办婚礼。”我“嗯”了一声,心里充满着茫然,我隐隐感觉到头来辜负别人真心的那个人是我才对。窗外的蓝天碧云,黛山绿水面目都温柔可亲,夏日的空气在还未燥热沉闷的时候像穿着花裙子起舞的小女孩一样俏皮可爱。可我,就像丢了什么一般,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难道是我见不得别人幸福吗?
      事业单位的面试结果总是会在某个你睡得昏天暗地的早晨出现在你的手机上,我看到自己吊车尾成功的时候从床上弹了起来,手里多了一个绩优股确实踏实又开心。我想打电话跟父母禀告一下喜讯,但是又怕中途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们空欢喜一场,所以又压下了心里的激动。
      六月的校园,躁动闷热。我穿着硕士服跟班里的同学们一起合了影,大家此时大多都是开心轻松的,所以平时不怎么熟络的同学也勾肩搭背地搞怪拍照了起来。将近中午,太阳渐渐发起威来,我本就爱出汗,所以找了一处阴凉地席地而坐,拿着帽子扇扇若游丝的风。“你在哪儿呢?”程阳发微信问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我回道:“在拍毕业照。”“在哪儿不是在干嘛。”他一个捂脸笑的表情让我瞬间感受到了鄙视。“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啊。”“放心吧,我有高德地图。”我不禁笑出声来,到底是我愚蠢还是他近年来怼人功力见长。“在学活,怎么了?要空降吗?”他没回复,我虽然知道按照他向来做事谨慎,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太会权衡利弊,但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紧张,他要是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怎么面对,以微笑或眼泪?
      树荫底下好乘凉,树荫底下蚊子多。我没能招架住蚊虫宠爱便起身回归合照大队伍。“你给我发一下你的定位。”程阳倒是没客气地命令我。我甩过去一个定位不禁好奇:“你千万别来什么突袭哈,我心脏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是真的不好。”“我就是叫快递师傅好找你,想那么多干嘛?”我气得翻翻白眼:“那你叫快递师傅给我打电话不就好了?”下一秒电话就像应验似地想起,我看着陌生的电话号码还以为真是快递到了:“喂?”“嗯嗯,知道了,我看到你了。”一瞬间我的心一寸不差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语塞根本不知道手该放哪儿。我知道自己这种紧张不是以前那种期待他要来时他即将站在我面前的悬着心,而是我不确定自己的心会不会又一次为他沦陷,又一次被他拯救或者是再一次的伤害。
      七年前,那个昏黄路灯底下的少年,那个走近我将我轻轻拥住的少年,那个替我抹了眼泪的少年,那个守了我一整夜的少年,那个背着我笑着说我轻的少年,那个连亲吻都羞涩到不敢主动的少年……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内心五味杂陈,眼睛自己瞬间模糊,我想强忍住那些莫名的难过和辛酸,但是他微微笑着的脸让我瞬间溃不成军,甘愿为他缴械投降。泪静静地淌,此时我的眼里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我的耳朵里全是他的一呼一吸。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还是在他面前一点都强硬不起来;为什么,他的一个笑容就能轻松将我所有的防守瞬间击溃?“再哭就成了小丑八怪了。”他的语气就像我们这么多年从未走散一样宠溺柔软,不说还好,他一说话我整个个人长久压抑的情愫都跟着泪水冲出五脏六腑。
      我曾经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跟他一点相关的事情就能牵动我莫大的情绪,我讨厌那个爱哭的自己,我以为如此之久我会变成那个自己大脑中崇拜的冷血无情的理智之人,可是他总是有一种能瞬间瓦解我所有防守的能力。我低着头泣不成声,我不想给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他说他不喜欢看我哭。“别哭了,你们同学都快把我盯出几个洞了……”他弓着身子在我耳边嘟囔,我不禁破涕为笑:“你能不能来之前打声招呼?你这样做很没有社交礼貌好吧,网友奔现都得提前预约一下,你这……”他哈哈笑出声:“我告诉你了啊,刚才那难道不是口头告知?”我气得翻翻白眼:“您这通知是真临时工发的吧?”他笑着点点头:“临时工也会转正的。”他就那样盈盈地笑着看我,然后抬手轻柔地沾走我眼边的泪,笑着轻声道:“今后……不许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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