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67、埋葬

　　这世间最轻松的事情竟然是学会了爱自己，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就算前方没有出口，也坚信自己可以找到别的道路。这世间最容易获得的满足就是学会爱自己之后，哪怕周遭所有美好都离你而去，你还可以在日落月圆时依靠自己，在黑夜中可以闭着眼睛回味白昼中奋力奔跑的自己，一路上无所畏惧。
　　一开始我还在数着日子告诉自己要坚持住，绝对不能像以前一样再打脸，我打脸不要紧，反正也习惯了，但是我不能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了，既然做足了离开的准备，就不要再回头乱了他们的生活节奏。我有时也会不经意算这是失去那些朋友的第几天，但看到母亲苍白憔悴的面颊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拔掉这些轻易能挑拨起我内心惆怅的毒刺。我试着按压住那些忽然就乱入大脑的疑惑，尽量尝试着按照自己告诉程阳和李青墨的那样去生活——投入新生活的怀抱。但是我也知道这需要时间。
　　正月十三，我拎着大包小包去车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我见母亲眼皮乏力也知道她累了想要休息，但是非得眼看着我走了她才睡。我也舍不得离开她，可是我必须得赶回学校写论文，毕竟开学两周就要交，我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不像高中的时候那样，不管在哪儿都能看得进去书，由于春节家里的亲戚来来往往太多了，我没有时间静下来完成作业，所以我只好咬牙上路。所幸，母亲稍微精神了一些，头疼也不常发作了，我这才敢自私地离开。我不敢靠近母亲，我生怕自己哭出来，虽然我从小到大泪点超低，但是我在母亲面前甚至家人面前很少哭，因为我怕他们担心。我在别人面前哭得惊天地别人也只会觉得我受了一点小委屈，但是我要在亲人面前掉一滴泪，他们就会分分钟拿起刀寻仇去。人这一辈子，亏欠父母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们是明明希望你能天天陪着他们而嘴上劝你要为自己的远大前程考虑的人，他们挥手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但是我知道那压在心里的是无能为力的苦涩和久别不重逢的难过还有爱你一生的本能。
　　信息时代，谁也不可能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前我没有程阳的微信，每一秒都是煎熬挣扎，但是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空白，极度偶尔看看他的微博，虽然已经取消了关注。没有程阳的微信让我觉得一天原来有这么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画画、写字、看书、健身……看着他的微博上关于我的内容隐晦不清、略有敌意，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他顺其自然，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他说“我在等你回头或者等我死心”，他还说“如果爱，为什么要走？”，每当我看到这些微博内容，我内心有一丝惋惜，不是惋惜这段感情没有终点，而是惋惜他不能明白我希望他能好好生活的期待。
　　缘分就像江山，到了该倒的时候一秒都不会拖沓，这就是所谓的气数已尽吧。惟愿以后我们都能努力加油，如果下次还能相见，我希望大家还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吃一些简单的饭菜，聊聊工作，面带微笑，内心释然，温暖平和。程阳和李青墨对于我而言，以后见面了还是朋友，如果此生都不再相遇那就各自安好，渐渐遗忘吧。
　　奋战了六天，论文写作完成。我欢快地换上高领毛衣和长筒靴出门吃饭，今天怎么着也要犒劳一下自己。和母亲例行视频通话，令我高兴的是母亲今日精神好了太多，她笑着跟我说她今天去市里买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我也替她开心。以前家里光景不好，母亲极力克扣自己养活这个家，现在我虽然不能给她好的医疗，但是一件能让她开心的衣服我勉强能付得起。“你作业写完了吗？”母亲发出了灵魂拷问，小燃在旁边开始帮腔，我笑着点头：“必须的，你女子我是谁。妈，新衣服试了吗？我想看一下。小燃子，小皮蛋，给妈掌镜。”小燃在镜头前面晃荡着做鬼脸，母亲在我面前还有一些难为情，我禁不住大笑：“妈，你咋还不好意思了？”母亲招招手，笑道：“我怕你说我生着病还出门买衣服。”我微微笑道：“您都买回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宠着我妈啊，不过下一次想买什么我给你网上买，出门着凉了就不好了，逛街太累了。”母亲点点头，站在地上给我来了个360度全方位展示，又闲聊了一些家常，问了问小燃的学习我才挂断了视频。
　　我低头吃了一口牛肉片才注意到有新消息未读。原来是唐宋，真是好久没联系了，我不禁好奇。“火火，你最近跟李青墨联系了吗？”这句话一出来让我有些怀疑，到底是她自己想问还是她知道了什么？这个节骨眼上问这种问题，我咬着筷子半晌才回：“刚跟我妈视频呢，才看到。我们平时不怎么联系，怎么了？”“我不是最近刚好闲下来嘛，我就随便问候了他一下，结果他说他在外面和朋友喝酒，然后就想问你他怎么了？”我心想李青墨以前只抽烟不喝酒的啊，他还说黄天琦喝酒就可以了，千万不能学他抽烟，因为这两样男人只能沾一样，他这是怎么了？“我不知道啊，好久没联系了，就出去喝个小酒，你别担心了，应该没事。”“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最近怎么样啊？”唐宋也是个长情的人，她也是见我真不知情才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维护自己的尊严，我理解。“我最近就那样吧，也没有什么大事但也没太闲着，明天到五月的生活，就要在图书馆中度过了。”我拿起单肩包返回学校，唐宋草草说了几句也没再及时回复，我知道她今年的职业前景不错肯定忙，所以也找了个理由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今后的两个月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图书馆里，除了宿舍和食堂哪儿都没去，甚好。教师资格证在三月一个阴雨冷天里结束，一天考了三门课，我觉得还……行。改了两版毕业论文开题报告书，老师也没有再折磨我，算是定下来了毕业论文题目。开题报告那天前晚，我忐忑得睡不着觉，但是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大学四年看见讲台就像看见断头台一样的我了，我很感谢自己的勇敢，用不拖泥带水的语速和条理清楚的论述结束战斗，顺便赚了几句夸奖回宿舍。我还没换好衣服，吃喝玩乐群里就炸开了锅，大家临时约饭，我自然没能躲过出去浪费时间和金钱。历经三个多小时我们才吃到朱雀大街的那家炝锅鱼，人为食死，这波操作可以。我回寝室倒头就睡，算是对自己的犒劳。
　　微信一响，我无奈望天，谁啊！“答辩怎么样了？”是程阳的□□，我忘了□□可以不用成为好友就能发消息，这刚在微博上一个人庆祝了一下开题通过，他就来了消息。 “通过了。”我回他。“真棒。”他一夸我我就想笑：“还行吧，也就一百分。”经过这两个月的沉淀，我早就释怀了。虽然我在某个夜晚想起那年昏黄路灯下他和我叠在一起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就泪水奔涌；也在路过南稍门的中贸广场时看到那家餐厅就垂头滴了好几站的泪，把实习面试的妆都哭花；在看到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时满心羡慕和自怜自艾，但是我现在不难过了。许是我自己也没有做到除他之外再无别人吧，所以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渣，人渣没有资格悲情。“一百分不够，我给你一百二。”他本来就腼腆内敛，现在说这些我知道他也是竭尽所能和我拉近距离，但是我们早就渐行渐远了，相隔万里，怎么还可以靠近。“你好好搞生意，我乏的，睡一会儿。”我不喜欢他之后，连说话都变得不讲究了，我讨厌这么不讲究的自己，但是这才是我啊，喜欢直接的举动和坚硬的外壳。“现在睡，晚上还睡得着吗？”他不想就这么快结束话题，我只能睁开眼睛又打开手机：“可以，我其实挺能睡的。”“以前见你觉不多啊？”他这么一说，我就不高兴了：“以前所有的觉都让你睡了，我得搞好巡逻工作好吧。”“哈哈哈……”他一长串笑加表情包，我翻翻白眼，反手甩给他一个表情包关掉了WIFI。
　　距离十月份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我只需要做的就是写论文，发论文，争取拿到国奖，为明年毕业之后的租房攒银子。天气从穿大衣不觉热陡然变为穿半袖刚好，我为了防晒一路小跑进图书馆。程阳发过来微信好友申请好久了，我还没加他，他又用之前做生意的小号给我又发了过来，要是以前我还会死撑着挫挫他的高傲，但是现在我既然不喜欢他了加上也没有什么，重点是最近用汽油火烧前女友，用刀子捅死前女友朋友的这种让人胆寒的事情满微博都是，我不想让程阳心里有什么积怨，所以善后也是谈恋爱的一大问题啊。“能视频吗？”他倒是变得直接了许多。“快没有流量了，而且在图书馆，改天吧。”我是一点没掺水分地解释了，他回：“一会儿把验证码发给我就好。”我一头雾水，结果下一秒验证码就来了，这人是要给我换流量套餐啊。“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别麻烦了，真的，谢谢。”“你发给我。”“你别麻烦了。”“你麻利点。”“我的事情我自己来。”接下来就是上述对话的循环往复，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的斗争。“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他生气了，我更生气。“不然怎样？咱们不是恋人，我踩着你往前走算怎么回事？我再渣也不能祸害你啊。”一想起他三月份补送的情人节礼物，还有支付宝给我打钱，我真的是满心的惭愧和沮丧。
　　如果我还喜欢他，我一定一定不会放手的，可是现在我只想让他过得好，我也能把自己贪心的远大前程攥到手中，而程阳在我身边一刻我就会有一刻的懒散。我太容易依赖一个人，所以一旦有人能让我靠着他稍事休息，我就再也不想站起来奋勇向前了。一个人的时候，生活艰难你还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绝不放手；但是两个人的时候，时间一久你就会把这种艰难怪罪到那个人身上。以前，我就是这样，甚至分手的时候我还是这样想——因为程阳，所以我没能变成更好的自己。分手之后的这几个月我才想通，这跟他没关系。我只有一个人前行的时候，才会不顾一切地狂奔，就算满身伤痕我也不会怨怼别人，只怪自己不够拼命。再说了，我在他背叛我之后喜欢上李青墨，我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你能不能别这么倔？”他质问我，我乱擦了一把泪回他：“我就是一人渣，混账王八蛋，你离我远一点吧。”时至今日，我甚至觉得我不太适合谈恋爱，不太适合和别人成群结队，我一个人好像才能感觉到安全和舒适。“你狠，你说话有多伤人你知道吗？”我又好气又好笑：“对不起，如果今天我说的话让你不舒服，我选择闭嘴。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你拉黑我吧。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和平相处，但是现在看来好像真的不能免俗。我本希望你能好好生活，我也能积极努力，不卑不亢地活着，如果有一天能遇见，我会是那个更好的自己，你也有自己理想的生活。由于我的问题让你今天不高兴了，我真的抱歉，对不起。”本来还想让火山爆发的心情瞬间就不想争吵了，真的累了。以前吵架、冷战是想让他能多关注一下我的情绪，现在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了。如果不爱，就分开，千万不要互相伤害，更不要成为彼此的累赘。善始善终、好聚好散听起来都充满了睿智和洒脱，我不想变成烂俗故事中的人物，对于他，我有无尽的遗憾和愧疚，但是一想到他对我的种种，前尘往事瞬间都想两股巨浪碰头，激起滔天的浪花之后又静水缓流，那些回忆变成了泥沙，走得走了，留的还在原地的不远处，静待岁月改变中的顺其自然。
　　“这种操作方式不是你喜欢的嘛，你大可以把我再拉黑，以前又不是没做过。”我不禁笑了，这个人还记着仇呢，要是以前我会毫不留情地像个刺猬扎回去，现在，我只是替自己曾经的莽撞和粗糙深感歉意：“放心吧，以后不会了。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给你带来的伤害我真的很抱歉。”他没有再回复，我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穷追不舍地问他没有回复是去干什么了。我能够变得冷静和理智，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