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65、逃避（下）

　　何为背叛？何为真心？感情里的对错真有那么泾渭分明吗？我爱着你却没有非你不可的心意和我不爱你却贪恋和你在一起时的适意，哪个更可取？还是爱和喜欢从来都不能分离，一旦不能对他同时充满渴望和怜惜，这种情感还有生命吗？如果感情从一开始到结束都能够坦诚相待、干净利落，其实它也挺能温暖人心的吧。
　　大年初二，雪未停，太阳早已不见踪影。母亲靠在炕上的角落里，揉着额头。“妈，我们去医院吧。”我生怕她颅内出现病变，如果再拖着母亲真的受不住。她一向是个特别能忍的人，母亲喊疼的时候就已经大事不妙了。“没事，炎，你给妈妈给点热水，拿几片药，我吃了睡会儿，可能是一直没睡好吧。”我见屋外积雪未化，此时路面湿滑，不宜出门。“妈，您再坚持坚持，路面稍微消一点，咱们就去医院。你吃点药，我给你揉揉。”母亲闭着眼躺在炕上，我盘腿坐在她旁边给她按摩。要是以前，我的手放上去揉一小会儿，母亲都会说有所缓解，但是近来按摩好像根本不管用。“炎，你缓着吧。”我的心凉了一截，看来是正不管用了。“没事，妈，我不累，您睡着，我不能让您干疼着，好歹转移一下注意力。”母亲也不再坚持，我只好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心里却陷入无限的恐慌和无助。
　　晚饭是汆面，父亲喜欢吃一点酸辣的，但是我怕母亲吃不了辣就给父亲单做了一些酱料，让他自己加。“炎，你为什么不爆炒？”“你们现在要多吃清淡的呢，爆炒啊、油炸啊都不敢多吃，重点是我现在喜欢吃清淡的。”我知道母亲的口味怎么都好办，父亲有点挑食，但是只要我一说自己喜欢吃那种口味，父亲就百依百顺的笑着接受。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她们能身体健康，但是母亲已然如此，父亲也整日咳嗽，让他戒烟他又克服不了，所以我只能力所能及地改善他们的饮食习惯吧。“姐姐，好好吃啊！”小燃总是爱捧我的场，我夹了一颗腌杏仁给她：“我觉得你的味觉很准确。”父母笑看着我们闹腾，屋子虽小但十分温馨，可这温馨还会持续多久？我的心里夹藏着担忧和不安，却不得解除之法。但愿路快点消开吧，母亲不再有年轻的体魄了，她不太能受得住这些疼。
　　饭碗还没洗，李青墨的视频通话却发了过来，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地要跟我视频，可我还没穿上羽绒服他就挂断了。“你挂这么快，生怕我接着是不是？”我笑问他。他笑看着我：“没有，我发过去的时候才想起你可能在做饭或者干嘛，就不想打扰你。”“哦，好吧。其实有时候说不想打扰别人的人是不想自己被打扰吧？”他噗嗤笑出声，抬头的瞬间嘴角还噙着笑顺手剥了一只糖放进嘴里问我：“你吃糖吗？”我笑着看他：“吃呢。”他低头又笑，然后眼神向房子周围快速飘了几下：“不好吃……”我盯着他笑：“你生怕说好吃我跟你抢，是吧？”他又看了一眼镜头傻笑：“没有，怎么会。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再过四五天吧，怎么了？”“没事，我一会儿又要去上班了，不过过几天就可以轮休了。”他的眼睛向上看着，好像在作什么打算。“嗯嗯，到时候就好好休息。墨哥，你其实可以回去继承家业啊，为什么要和我们这些蚁族一样天天搬砖？”“生命中你想要的东西都在暗地里标好了价码，如果可以由着我自由继承一大笔财产，我何乐而不为？你上次也看到了，我爸那样，我宁愿自己不那么有钱，但至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现在也别太愁了，我觉得你当个老师什么的，稳定一点的工作就挺好的，女孩子，别太累了。”“嗯，贫穷限制了我的自由，有钱限制了你的自由，殊途同归，这样听起来我好像感觉自己又有了好好活着的理由，哈哈哈。”他也跟着我大笑。
　　小燃的脸出现在镜头里，我转头悄声：“你去那边暖着，我说完就过来了。”她朝着镜头做鬼脸，我抿了一下嘴巴：“小燃，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不管是谁，都不能随便看别人手机屏幕和电脑屏幕。”小燃颇不服气嘟嘴道。“嗯嗯，乖小燃，你快过去待着，这边会感冒的。我马上就过来。”她朝着镜头挥挥手，然后在我耳边悄声道：“姐姐，这个哥哥就像天神。”我不禁大笑出声，惊得李青墨一脸问询。“我妹妹说你长得像天神，哈哈哈。”李青墨的臭美范儿瞬间上身：“没办法，颜值在这儿呢。小妹果然火眼金睛。”我扶扶自己头顶的蓝帽子：“嗯，你长得帅，说什么都对。”他又哈哈大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笑点在哪里，但是每次和李青墨说话就是这种氛围，乱七八糟地笑作一团。他看看我，我知道该是再见了：“你去忙吧，注意安全。”他笑着点点头：“有时间我再找你。”“好。”
　　夜晚北风渐起，我坐在窗户前看着教师资格证的书满腹茫然。其实自己根本不适合这个职业，我也不想要一份一眼能看到头的工作，只不过是闲来无事考个证，再加上李青墨早就跟我建议过让我做个老师，然后才看这些我已经学过大半的知识。
　　清晨太阳算是久违地回归了，我将早饭端上桌，老爸算是把手机从手上卸了下来坐到饭桌前，母亲还是精神有些许不振，看着我折腾了一早上成果咬咬牙吃了小半碗饭。小燃自己煮了点麦片在火炉边趁我不注意就着酥糖吃，我站在阳台里稍微捯饬了一下造型才吃饭，一大早起来赶着做饭还没梳头发。一天过去了，李青墨没有再来消息。李捷发来微信问了问母亲的身体健康，我给他转账：“拿去交房租，吃饭，那天走得急，脑子都迷糊了，忘了给你留钱。”“没事，我这还有一些，你留着给阿姨看病用吧，我都帮不上你。”他的声音带着我特别理解的灰心丧气和自暴自弃。“你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对我的帮忙了，等路稍微消开一点，来家里吧，跟我一起待几天，然后过几天也开学了，咱们都回学校。”“好。”他的声音算是有了一丝温度。李捷该怎么走出来啊？我看着手里雕过花儿的胡萝卜心乱如麻。生活有时候猝不及防地会变成狗血电视剧，还是那种续集不断的原班人马打造。
　　大年初三，天气依旧放晴，寒冷稍稍有了一丝缓和，母亲难得振作了一些，我煮了一些牛排，还有一些凉拌的羊杂，菜丁儿炒饼和水果沙拉，简单的午饭父母亲也吃得很满足。小燃不爱吃肉，那盘水果沙拉成了她的嘴下亡魂。“妈，咱们今天去检查一下吧。”母亲脸色犯难：“你还记得你四爷爷家的大儿媳吗？”“咋了，当然记得，我那个风风火火的阿姨不是还嫌弃我考研没考好嘛，说我走下坡路的是不是她？”“听说是子宫癌晚期……”我心头一震，虽然我不知道子宫癌到底有多严重，但我知道癌症晚期基本等于没救。“不会吧，才四十多一点吧，我那个妹妹不是才上大一嘛？”母亲点点头，父亲倒是若无其事地刷手机。“我想去看看，去年来咱们家，我看着挺可怜的。年轻的时候不管她对谁咋样，对我是真的好。人么，都这个时候了，再不去看看怕是来不及了，我感觉我不去看她，心里真的过不去。”我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可是妈，您身体这样，天气这么冷，我根本不放心让您出门。头疼最见不得风了……”我将洗好的筷子丢进篓子里对母亲道。“我保证怎么出去怎么回来，今天晚上你四爷一家都去，我穿得暖暖和和的。估计这次去，也是最后一次见了。”我点点头：“您决定了的事情，我也不想阻拦，可是您这样，走两步路都昏昏沉沉的……”“你妈爱逞强你不是不知道，你让去吧，回来再喊着头疼，咱们再说。”父亲本来脸色不豫，我也没敢立刻答应母亲，但是这会儿他一接话茬我就知道母亲要软软地怼他了。
　　争吵总是让人感到索然无味，父母的争吵更是如此。我和小燃翻翻白眼，由着父亲咄咄逼人，我见母亲脸上浮着假笑就知道她要反攻了。每次听母亲反驳父亲简直不要太好笑，我和小燃不敢明目张胆地为母亲摇旗呐喊，但是心里早就赞叹母亲干得漂亮。父亲气极反笑：“命是你的，小心看了病人再把自己折腾严重了。”扔下这句话，父亲就披着棉衣出了门，我们母子在屋子里放开了笑。“老爸，您早点回来，小心严打的。”春节期间对打麻将、扑克什么的管得比较紧，我生怕父亲身手不如当年，被误抓进拘留所就坏了。“昂，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把房门锁好，我带了钥匙。”
　　大年初四，狂风隆寒。母亲裹得像个三百斤似得粽子出了门，我穿着羽绒服还没走出大门被彻骨的北风卷进了院子，不待母亲和叔叔阿姨、姑姑姑父们上车我和小燃直接冲回了里屋。父亲则是送母亲出门后过了好久才回来，告诉我们母亲已经坐上车出发了。我听着窗外呼啸的冬风满心担忧，但愿路上的冰都化了吧。李青墨还是没有消息，我问了问李捷的状况，他也一如往常。“到时候如果实在不想一个人去学校，我可以先陪你去，把你安顿好了，我再从那边去学校。”“好。”就这一个字，再无下文，我想等他自己想明白吧。人总归要学会自我调节，自己想不明白的时候，别人怎么说其实都没用，那堵墙始终要自己去奋力撞开，那条河也始终要自己咬牙穿过。小燃前一秒还在说猫咪老师超级可爱，下一秒我转头再看她时已经睡得极香，我拿过滑落在她枕边的手机接着看夏目和胖太。
　　大年初五，母亲还未回来，北风过境之后，天空虽灰却静。程阳的微信早就被我拉入黑名单了，不过一大早我就收到了一条短信询问我订火车票的事情。我懒得再注册一个12306的账号，所以直接拿程阳的账号买了返校的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他问起了我那天参加婚礼的事情，我才想起自己的朋友圈陌生人也可见。“你那天去有没有见到李青墨？”“嗯嗯，正好路过，顺道见了见。”这条消息发出去的时候，我竟然有一些心虚。“哦，那辛苦你了。”我不知道程阳是怎样说出这句话的，但是我总觉得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讽刺。
　　李青墨还是没有音讯。我这种急性子心里根本不能有事，但凡有一点想不通都想找别人求证。李青墨没有主动找我，我也不想折了面子找他，我知道他不喜欢主动的人。但是夜越深我越无法合眼，问吧，大不了相忘于江湖。“你睡了吗？我有事。”“没呢。”“我怎么感觉程阳在讽刺我？”我把短信截屏给他发了过去，他则回复：“没有吧，你别胡思乱想了。是你主动联系的他吗？”“没有，是我习惯用他的账号买票了，懒得再注册一个，所以他才收到了网站的短信提醒然后问我。”“你别乱想了，你们两个事情还得你们自己处理。说真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心想李青墨大概是怕自己被扯进这个泥潭吧，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高高挂起，我也没想着让他能为我和程阳的事情带来什么转机，因为我根本不想要转机。“放心吧，墨哥，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以前的事情，谢谢你了。我一直麻烦你，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他道：“麻烦什么啊，你哪有麻烦我？你们两个好好的，这么久的感情了，也不容易。”我的心里升起莫名的怒火，感觉自己就像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除了说让我们好好的，你还会说别的吗？”我承认我这个人真的是情绪控制无力者，总是给别人带来不爽快，这种走到哪儿都不能给人好印象的脾气让我很挫败。“你今天怎么了？我感觉你对我好像很生气。”“没有，哪敢啊？我有什么资格。”我已经开始不争气的躺在被窝里流泪了，真是恨自己懦弱无能又龌龊猥琐，好好的一群朋友被我搞成这样。“你被胡思乱想了，他说开学会去找你。”“我不会见他的，我说分开那就是分开，这一次真的不再是打打闹闹了。”我一想到自己就这样放弃了一种习惯，压抑良久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泪水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开始决堤。“我怕你痛苦。”就这短短五个字，我觉得自己已经对他无所求了。“没事，我想通了，有什么好痛苦的。”“墨哥，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真的感谢。”我不管不顾的敲字，把自己这几年来心里想说的话都说给他，至于今后只能陌路或者含笑祝福，我都可以承受，我受不了喜欢一个人还要烂在肚子里的隐忍和矫情。“你这样让我怎么睡得着？你到底怎么了？”我笑着抹掉眼泪，没有再回复他，我知道我和他的缘分也止步于此了。不管怎么思量，我们只能是此生至此了。
　　写完一篇不长不短的备忘录，已是凌晨一点十七分，他应该睡了吧，我知道他要早起上班。提了一口气截图发送了过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从微信里删除，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知道这一切的他，知道他一直当朋友的人不知何时喜欢上了他。我害怕面对他，我也惭愧不已，我为自己毁了一段友谊懊恼，但我不后悔。喜欢他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本可以压在心里不说，但是我不允许自己的友谊夹杂了别的感情，友谊之所以纯粹是因为它一旦掺杂了别的物质，就会显得很奇怪。我看着截图最后的那张歪歪扭扭的笑脸，忽然觉得万分难过，为什么我们要遇见，为什么你要对我好，为什么我们只能是这样的结局。泪水终于决堤，奔涌而出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喜欢也流失殆尽，我庆幸自己还有勇气说喜欢，我庆幸自己不爱他，我庆幸这个夜晚，掩盖了我从未有过希望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