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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虽然未执灯火,但丁月华还是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那扇锁着的垂花门。
      她沿着边墙走了几步,隔着墙上的青瓦花窗向内张望。白天从此经过时,并未多加注意,此刻天已全黑,透过花窗和院内沿墙的绰绰树影,只觉内中似乎有些光亮。难道这锁着的院子里,还有人在?
      丁月华也说不清怎么想的,她稍稍后退,紧跟着几步加速助跑,双手一攀墙头,蹭地一下,轻盈地翻墙而入。
      甫一落地,她就呆住了。
      这后院里的东西极其简单,简单到除了四周种了些花草灌木之外,就只有院子正中的一棵树。一棵树干极粗、树冠硕大的树。
      一棵,暗夜生光的树。
      这棵树粗壮葱茏,亭亭如盖,从枝干到叶片,通体明亮、荧荧有光,宛如一件晶莹剔透的巨大宝物矗立眼前。习习晚风拂过,树叶轻摇、沙沙作响,恍若群星闪耀。
      眼前的景象,绚丽奇妙,美得简直不真实,丁月华一时如坠梦中。远从幼年时,自己就一直幻想的夜光树,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自己也曾诚心寻找,可惜机缘不巧,没能看到它熠熠生辉的样子。没有想到,它竟然会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棵树,沉醉许久而不自知。仿佛在这个如梦境般美妙的场景里,连时间都停止了流淌。不经意间,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微笑着的,笑得像个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朝它走去,待走到近前,方看出些玄机来。这并不是洪州那种灯笼树。这倒也是,听闻那灯笼树极其稀少,且为洪州所特有。要是开封这里居然也有一棵,而且已长到这么粗的,那肯定早就已经闻名遐迩了。这其实是一棵银杏,看起来树龄已经相当可观,它树型匀称、树姿优美,通体上下都均匀地附着了薄薄的一层荧粉。
      原来如此。
      虽然是后天装扮而成的,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丁月华对它由衷的喜欢。这棵树,真的好美啊……
      她围着这棵树,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一会儿走到跟前看看,一会儿退到远处瞧瞧,久久舍不得离开。
      忽然间,院门外传来了杂沓渐进的脚步声。
      “齐老伯,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展昭平和的声音。
      “那个,那个岳公子……进去了……”齐老伯可能是走得太急,气还没喘匀。
      “她怎么了?”展昭的声音有点不那么平和了。
      “展大人您不是说,拿了钥匙的客人,才能开门进这院子么?”齐老伯捯匀了气,“方才我看见岳公子走过来,原本以为他是拿着钥匙来开门,就没有在意,谁知他并没有,却一下子就翻墙进去了。这……”
      “原来是为这个。”展昭释然,轻松笑道,“没事的。她用不用钥匙,都没有关系。”
      对话声穿墙而过,清晰入耳,一下把丁月华从梦幻世界拉回现实。
      钥匙?是了,这后院是展昭整个租下来的啊!这棵树,是齐老伯的奇思妙想?还是租下院子以后,展昭自己布置的?无论如何,这是展昭为他原本打算带来的那个朋友所费心准备的。“那个朋友”,不会是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就算可能是,他又怎么会只字未提钥匙的事呢。
      一时之间,丁月华兴致全无,只觉得自己是闯入了别人的地头儿,连方才的万千惊喜,都像是借来的一般。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身手利落地翻出墙外。
      “实在抱歉。是我冒失了,不该擅自闯进去的。但愿没有碰坏什么,别耽误了你的事情才好。”她眼睫低垂,语速极快,“我先走了。”
      “月华!”展昭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灵巧地避过。
      展昭回头,匆匆跟齐老伯道了声扰,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丁月华一迈步,就是运起轻功走的,这一扭头的工夫,已然出去老远。展昭拦下她时,已在拱桥桥头。
      “月华,这是怎么了?”展昭对这突发变故,实在有些消化不良。
      丁月华此时,只觉得心中满满都是烦恼和失落,她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只想尽快离开,可她却也深知,若是比轻功拼速度,自己在展昭面前毫无优势可言。她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个纵身跳进汴河,水遁了。
      展昭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想要自我解嘲,都觉得可笑牵强。
      展昭你可真是个人才啊!这锅砸的,如此彻底……
      自己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事情却完全没有按照预期发展下去,直教人不知所措,连往日的冷静镇定都几乎难以做到。所谓邯郸学步,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吧?
      也不知她这一猛子扎下去,打算潜到哪个位置再冒头出来。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姑娘家……可自己不识水性,又没办法直接去追。他放心不下,却别无他法,只好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丁家,打听岳公子归来与否。
      “还没回来?”展昭忧心如焚。不过转念一想,自东向西,是逆流而上,她若是游水,应该不会太快。但她无论如何也得择机上岸的。晚间偏冷,她一旦上岸,无法及时取暖换衣,只怕难免着凉。思及此处,他忙叮嘱丁家应门的小厮,速速为岳公子准备沐浴的热水,再煮些姜汤,还有,先送一身干爽的衣服备在门口。
      小厮听得一知半解,却也从善如流,当真取了身衣裳出来,正要再将前因后果再问明白些,忽然被什么人吸引了目光,往展昭身后望去。展昭也下意识随之回头。只见丁月华浑身湿透,双臂环抱,从不远的街角处拐了过来。
      “月华……”展昭赶忙抓起那身衣服,迎上前去给她披上。
      她下意识地抓住衣领,将自己裹得严实些,却几乎看都不怎么看他:“我想回家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看她冷得小脸发白,双肩微微发抖,展昭自然不可能在此刻还要拉着她再啰嗦什么。
      “你回来就好。好好休息吧。”展昭目送她的背影进门,心中备感怅然。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转身离开了。
      府中早有下人过来,一路护送着丁月华往里走,边走边报与她知道——二爷来了。
      丁月华有些惊讶。
      丁兆蕙比她更惊讶——这丫头,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一时间顾不得别的,先安排她沐浴更衣。折腾了许久,待到她裹着毯子偎在榻上喝着红糖姜水,兄妹二人才踏实下来说说话。
      “二哥,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突然到开封来了?”
      “是你先突然到开封来的呀!”丁兆蕙翘起二郎腿,“收到你的平安信,知你在此,我就赶紧过来了,给你送样东西。”
      “什么啊?急事?”
      “急倒还好说。‘大事’是真的。”他有些神秘地眨眨眼,“来了这些日子,可见到展昭没有?”
      丁月华面色一沉,撇了撇嘴:“提他做什么。”
      “怎么?跟他闹别扭了?诶,他跟你说了没有啊?”
      “说什么?”
      “说这个呀!”丁兆蕙站起身,去取了那个小木匣子过来,“呐,展昭送你的礼物!”
      他送我礼物?丁月华伸手拨开匣子的扣格,那对连理枝花纹的镯子,赫然在目。

      次日一早,展昭提前许多便赶到了城东十里亭,却意外地看到,丁月华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结鬟于顶,发尾垂肩,穿了件海棠红的直领半臂,内着藕色大袖衫,下配郁金襦裙,正玉立亭中,仰着头看檐下的彩绘。眼前所见,恍如一幅浑然天成的仕女图。
      展昭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一时看得痴了。
      丁月华感觉到有人走近,下意识扭过头来,一见是他,嫣然一笑:“展昭!”
      他心湖微漾,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月华,你真美。”
      她脸上一红,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展昭定定心神,快步走了过去。他虽一向敏锐,但此刻满怀心事,只想着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何期,竟全然未曾意识到,丁月华身边,并无行李车马。
      “月华,昨晚上,你没着凉吧?”
      丁月华摇头。
      “那就好。”他清清嗓子,“昨晚若有任何不快,全都是展昭的不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丁月华如今心知,昨晚种种,多半是因为她自己疑邻偷斧,才闹出来的别扭。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可到底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只是能不能,容我解释一下?”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好奇和询问。
      展昭摊开手掌,打开袖在手中的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昨晚丁月华没吃完的那块梅花饼。梅花饼只咬了小小的两口,简直几近完整。展昭将它轻轻掰开,里面竟半点馅料也没有,该填馅儿的位置,却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方写了字的软布来。他将其抽出,递了过去。
      丁月华好奇地接过,展开来看上面的字迹,唇角渐渐上扬:“所以,你是想引我发现这方字条,再按照它的指引找到后院的钥匙,然后……”
      展昭点点头,难掩心中懊恼:“本想给你个惊喜的。谁知连这点事情,我都没能安排好。真是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直接带你去看。”
      “不怪你。”她的语气平和而诚恳,“而且那棵树,我很喜欢。”
      怪道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才过了一夜,较之昨晚,现在简直好沟通太多了。正好,今天此来,就是要直抒胸臆,将心里许许多多的话都对她说出来。展昭倍感庆幸,暗暗给自己鼓了把劲儿。
      庆幸归庆幸,鼓劲儿归鼓劲儿,昨晚那顿饭,诸般情状历历在目,如今叫人能抱多高的期望值?是以一开口,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悲观的调调。
      “月华,有些话,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是,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好好考虑一下,先别急着拒绝?”
      丁月华心中一动,暗暗生出难以名状的期待来。是矜持也好,是贪心也罢,有些事虽已了然,她却仍然希望能亲耳听到他诉诸于口。她忽然有些紧张,不敢直视他,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好。你说。”
      他的喉间滚了一滚:“你是知道的,我从许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当初,以为你已得良配,我自然不该再纠缠不休。可是此情此意暗存心中,时至今日,一直不曾消减半分。”
      展昭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神色,见她只是始终默默垂首,并未显出不快之意,方暗暗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听说你们……有些变故。既然名花无主,展昭势必要全力争取的。实不相瞒,我前些时候,已然赴茉花村求亲。只可惜,你不在家。”
      丁月华抬起眼睛看过来,眼神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展昭只当她心生不悦,连忙解释:“你放心,我并无强求的意思。原本在府上叨扰了数日,打算等你回去,无奈人在公门,告假到底有限,由不得我延宕不归。再者,老夫人对你疼爱有加,未经你自己首肯,她是不会将你轻易许人的。”
      她还是这样看着他,倒把展昭看得心里发毛。他有些局促地别过脸去、手扶边柱面朝亭外:“我知道,展昭一直以来,并不够令你满意。以前我不懂,后来吃一堑长一智,暗自留心,才慢慢明白。或许是我这个人,太过乏味无趣了吧。虽然我并不确定,我这么做究竟是否可取,但是,既然你在意这些,我愿意去学去改,努力变成,能令你喜欢的样子。”
      他顿了顿,忽然自嘲地讪笑了一下:“可惜,目前效果并不好是吧?昨天晚上,想要帮你实现幼时的愿望,却偏东施效颦、要弄什么惊喜和情调,结果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不过,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你相信我,下一次……”
      “不用了。”她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展昭顿时心中一沉,连忙转回头来,却惊讶地看到,丁月华已如梨花带雨,正拿着手帕轻轻拭泪。
      “月华……”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又该如何去弥补,“月华,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傻。你就容我试一试,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真的不用了。”她迎着他恳切的目光,连连摇头,几乎为自己方才的沉默而感到自责,“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好了。”
      “月华?”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丁月华抻了抻袖口,露出手腕来,腕子上金光闪闪,正是展昭送的镯子。
      她含泪微笑:“我戴上好看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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