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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冰山三十 ...


  •   “跟我没关系?”

      叶朗感觉到一片阴翳从头顶覆盖了下来。青年在他头顶重复道:“跟我没关系?”

      突然屁股底下一转,叶朗来不及抓住桌沿,就被猛地拖离桌边好几米。他狼狈地在空中抓了几圈,什么也没抓住,倒是被霍杨抓住手腕,一把摁在了书桌的一端,“把饭给我吃了,今晚没加餐,也没零食。”

      叶朗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暴力镇压,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抗议,猛地抬头,“我不想吃!”

      “不行,必须吃完。”

      他找了一会抗议的用词,“这是我家……房子是我的。”

      “话是这么说,”霍杨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又把他往下压了压,“但你人是我的。”

      “……”叶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霍杨见他没有反驳这句话,还把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晚饭上,虽然仍然没动,但能看出来有点动摇。他以为自己成功顺住了这孩子的毛,就没忍住多了句嘴:“再怎么样,她是你亲妈,怀胎十月生了你。你这样别人会怎么……”

      话还没说完,叶朗打断了他,寒着脸一字一句:“别人怎么?”

      这次轮到霍杨一时哑口无声。

      这句话明显触到了他的逆鳞。少年青涩的眉眼越压越沉,那股从重逢第一眼就让霍杨疑惑又心惊的气息,像昆仑山上刮来的寒风,他几乎都感觉到雪片狠狠扑打在脸上的刺痛。

      叶朗很缓慢地说:“我亲妈,怀胎十月生了我,五岁以后就再也不养我了,向我要钱,吸毒,我爸死了又带着流氓来医院闹事……现在还纠缠上你……”

      他看着霍杨,“你是缺爱?”

      霍杨也看着他。

      狼崽子就是狼崽子。

      不管长着怎样柔亮的皮毛和湿润的眼睛,骨子里的凶性就像肉垫里的利爪,一不留神,就在你要害处撕一道血痕。

      他甚至不用问,就能从那杀伤力巨大的四个字里读出许多讯息。他一定是被调查过了,从出生到现在,每一件能写在明面上或者记在暗地里的事。如果他做什么,叶朗也一定都有准备,说不定叶鹤龄答应他们住一块本身就有问题。大家族的少爷,凭什么和他一个收养来的穷小子住一起,还拿着巨额生活费?

      他对幼年时一份微薄的恩情——甚至算不上有恩——又能有多挂怀?

      霍杨默不作声,收拾了碗盘出去了,倒掉饭菜,在厨房里盯着垃圾桶出起了神。

      现在几点了?他揉揉脸。

      霍杨看了眼表,发现六点多了,环顾了一圈厨房后,他叹了口气,走到客厅拨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相当久才被接起来,薛远是不常用手机的,他只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平素也不大和人来往。

      “喂?”他那边的声音嘈杂,好像是在食堂里。

      “是我,你现在——”

      薛远扯着嗓子打断了他,“等会等会,听不清。”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旁边安静了许多,他应该是走到了外面,嗓音清晰了很多,“怎么了?”

      霍杨犹豫了一下,“你今晚……有空吗?”

      薛远:“今天晚上没课,有空。”

      霍杨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压低了点嗓音,“你会做饭吗?”

      “啊?“薛远愣了愣,“干什么?”

      “就是想麻烦你到我家做顿饭。我有个弟弟,嘴叼,我又不大行,”霍杨一口气说完了,“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那个,我自己想办法。我在搜菜谱……你要是也给我个靠谱的烹饪网站也行。”

      那边安静了几秒,“我会的不多,平时在家里做饭,吃的都很简单。”

      “能吃就行能吃就行。”

      “那你家住哪?”

      霍杨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一时喜出望外,赶紧道:“不用!我现在去接你,回头再把你送回来。”

      他挂了电话以后,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开那辆宝马X5——也没的好想,毕竟只有这一辆车。

      他在学校南门找了块路边停车,给薛远发了条短信,然后按下车窗,手指搭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敲敲打打。

      天色近晚,地平线处洇着一片橙红色的夕霞,街上霓虹非常光艳,店铺橱窗也都精致通亮,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打扮入时的年轻人。一条路上热闹非凡,时不时飘来欢声笑语。

      霍杨单臂搭在车窗边,坐在车内的暗影里,本想点根烟,装成个忧郁的富二代,一侧的车门突然打开了。

      他看了看街上的美女,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薛远,发自内心地忧郁了起来。

      这一路上薛远正襟危坐,问了许多问题,什么忌口什么爱吃,直到到了小区门口他都没住嘴。霍杨哪里知道?被问急了就猛一拍喇叭,“行了!又不是国宴,我手艺实在拿不出手了才来找你的。”

      薛远看着外面的小区,“你没告诉我,你家是这样的。”

      “管他好孬,反正不是我的。”霍杨飞快地拨方向盘,在错综复杂的车道上拐来拐去,驶下一小片橙花碧树的斜坡,又经过了一个地中海风情的蓝白栅栏的花园,才开进了一处私家地下车库。

      薛远跟着他进了电梯上一楼,看到他随手按了一个电梯上一个奇怪的按键。后者解释道:“这个是锁定,能让电梯一直留在这一层。如果你在地下室按,电梯也不会下去。主要是安全考虑。”

      薛远居然立刻翻出了个笔记本,头也不抬地说:“等,我记一下。”

      霍杨震惊地看着他。他都快忘了,这家伙去学校图书馆的第一天,就是把那些建筑结构、各种材料和设计细节全都记了下来,一点点查书来找。

      薛远快速做完了笔记,没有把小本子再塞回胸前口袋,而是推了推眼镜,“带我去厨房。”

      对学霸来说,任何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的东西,都是对他的极大挑衅,非得铭刻于心、刨根究底、滚瓜烂熟之后方能一解心头之恨。霍杨见他研究个没完,忍不住一把薅住,“等会再说!我弟还饿着呢!”

      薛远意犹未尽地从洗碗机旁站起身来,“好吧。”

      两人先把仅剩的食材都清点了一番,霍杨毫无悬念地打下手,让洗菜洗菜,让打蛋打蛋,并且全程偷偷学师。

      薛远做饭极有效率,每一分钟都不耽误,指挥人时也有条不紊,也不知道他以前在家到底是如何掌勺的。烧水的同时,霍杨切了冬瓜裹上淀粉,薛远则几刀拍松冬笋,麻溜地将笋肉切条;水开的同时,霍杨把冬瓜和一小块浓汤宝放进去氽熟,薛远炒热了锅里的油,下笋条清炸;锅内汤烧沸,霍杨捞出冬瓜,入水漂凉,然后连带着切丝的火腿、微量椒盐、味精和余汤装碗,薛远那边则在炒锅里倒了五花肉、盐、酱油,顺便又捞了勺浓汤宝的汤倒进去,一锅盖大火焖上,随后把装碗的冬瓜火腿,连带着几个芋头一起放进蒸锅。

      霍杨抹了把热出来的汗,把一流理台的垃圾扔进水槽里,薛远连忙喊了他一声,“堵下水道!”

      霍杨扭头瞥他一眼,伸手扯过他胳膊,“学霸过来。”

      他揭开了水槽底的过滤网,把果皮菜叶等物一块扫进了下面,然后按下旁边大理石台上一个按钮。薛远听见底下有细碎的声音,似乎是搅拌切碎的声音,最后停了下来。

      学霸认真思索了一下其原理,“底下那个装置,能把垃圾打碎了以后直接排走?”

      “嗯,这个东西,叫家庭垃圾处理器,下面直接连着小区的排污管。”霍杨道,“关键是,不用倒垃圾。”

      薛远迅速记上了。然后他一收本子,指挥霍杨,“洗锅,拿面粉。”

      霍杨惊讶道:“又干嘛?面粉都要研究?”

      “炸芋丸。小孩爱吃。”

      霍杨看了一眼门外,难以想象叶朗一脸严肃地吃炸芋丸,“那个不是一般的小孩。”

      薛远头也不回,“那也是小孩。快点,面粉。”

      后面罕见地安静了几秒,乖乖去找面粉了。

      做好了饭,霍杨一推薛远的肩膀,“一楼书房,你去。”

      薛远:“我是专程来让你使唤的吗?”

      “你误会我了大兄弟,”霍杨一本正经,“你的劳动成果我怎么能独占。”

      薛远低头看了看盘子们,“我又不认识……”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脱衣服,”霍杨推着他出了门,“走走走走。”

      薛远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书房门口,一手一盘子中间还夹着个碗。

      他走进去时,看到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坐在书桌前,见他来了,默不作声地帮他接过碗。薛远也没自我介绍,完成了任务,就边走边吹了吹有点发烫的手。

      出门以后,他发现外面根本没人。

      怂逼。好脾气如薛远,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走回厨房,薛远看到那家伙正没型没款地靠在一边,抽了支烟,抬眼一看他,“介意么?”

      “不,”薛远面无表情地伸手,“——准抽。”

      霍杨迅速一转身点了火。薛远懒得跟他计较,突然说道:“开学大四了。”

      薛远看着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他说话。

      他只好主动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霍杨叼着烟,含糊不清地答道:“学习啊,还能怎么办。”

      “我说,你打算继续这样?整天忙得没时间睡觉,一条扁担挑两头?你喜欢么?”

      他没说话。

      “你其实学的比我好。”薛远忽然说,“老师说,你以后能比我走得远。”

      这话让霍杨诧异地一扬眉毛,“那老头?”

      “考研吧。国外的环境更适合你,你也有那个能力,”薛远说着,自嘲地一扯嘴角,“我不行。”

      送走薛远以后,霍杨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外面的天光已暗,夜晚浑浊,眼前是奔流不息的红色车灯和永无止尽的道路,城市化下千篇一律的都市风貌。好像每个人都得这样,从方块状的家里出来,坐进方块形的车厢——不管是私家车、公交车还是地铁,走进方块形的写字楼坐在方块形的办公桌前,吃饭,忙碌,喝咖啡。他一度痛恨这种生活,以至于风餐露宿都不愿停下脚步。

      但是现在呢?

      他有了上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优渥生活,年轻,独立,前途大好,一切都完满得招人嫉恨,也许再过两年,他就是那些不下凡的人生赢家。

      但他却感觉虚无。

      没有家,没有喜欢的人,无根无系,也没有欲望和梦想。每每回想,霍杨恍惚觉得上辈子的回忆是那么鲜活生动,而他却连一点与那些过去联系的纽带都没有。

      如此安定,漂泊无依。

      当人真正忧郁起来的时候,反而没心思装逼撩闲。这位高富帅在路上瞎逛,费了不少油钱之后,决定去个符合自己土豪身份和忧郁心情的地方。

      他去了菜市场。

      霍杨提了一大堆水果蔬菜还有生鲜出来后,心情果然好了不少,甚至开着车还哼小曲。他可能是个主妇命,买买买吃吃吃,刚才他还靠着惯有伎俩,成功在好几个水果摊骗吃骗喝,连鱼生都吃,人一穷果然毛病终生难改……

      路上运气不好,走哪哪堵,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最近你变得,很冷漠……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霍杨以为叶朗肯定回屋睡了,任由自己跑调跑到松花江上,开门换鞋时还在哼哼,一抬头却看到屋里昏暗,只有客厅里灯光鹅黄。

      他提着袋子,走进去。

      沙发旁边亮着一盏阅读灯,有个人歪靠在沙发里,很明显是不知不觉间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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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冰山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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