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尽晨起时》择善欢

22、第 22 章禅意

　　依旧是那间不算狭小的放映厅荧幕里面的左岸已经完全失了神，除了本能的害怕以及变得僵直的身体，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替人抱打不平，仗义执言的时候的她有多勇敢，现在浑身颤抖到连半个字都哆嗦不出来的她就有多黯然无色。

　　不知是故意，还是特意，女孩子竟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你那时候话挺多的，后来就少了。”

　　“言多必失。”

　　左岸神情冷淡，言语更是冷淡。可视线依旧一丝不移的落在荧幕上。

　　从那时之后的所有经历犹如柳絮一般一点点一点点的从她的记忆深处钻出，一层层的把画面堆高，把整个空间挤得只剩下仅能容纳一个人的角落。

　　“因为我？”女孩子的这三个字说出口，不管初衷是什么，只这三个字，就带着满满的恶趣味。

　　与左岸脑海中她那时不时倒在血泊中以各种姿态出现在左岸面前却无一字言语不同，这一回女孩子的话语明明比动作犀利，却又好似一把钝得生锈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的刨着左岸心尖上的伤疤。

　　她试图击溃左岸用冷漠捍卫起来的坚强。

　　记忆里的画面越堆越高，越堆越广。

　　画面里女孩子以各种不同姿态倒在血泊中，有脑浆炸裂鲜血直流，有身首异处四肢不全，还有只留了个睁着一双快要喷火的大眼睛的脑袋，更有衣裳完好却脚踩鲜血不言不语只冷冰冰的盯着她看，直盯得她毛骨悚然的恐怖模样。

　　现在这些模样都像是活了一般，一个一个的汇集起来，向着脑海那个仅剩她一人站立的角落进攻。

　　她们想要利用她的软弱，让她再次陷入深渊。

　　女孩子沉默的看着同样沉默不语的左岸，她的悠闲自得与左岸的剑拔弩张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此时此刻的她们比之方才的两个人，她们的角色好似调了个个。

　　整个空间仿佛再没有了这间小小的放映室，就连身侧一直挨着她的那个女孩子也消失不见。

　　独留左岸一人站在空旷的高地，静静的看着那一具具光怪陆离的死尸一点一点的攀爬上高峰、一寸一寸的逼近她。

　　在沉默中静候的她并非无动于衷，她太明白此时此刻她所面对的是何种情形。

　　从她身侧消失的女孩子，率先攻上高峰，她站在高地的边沿，一袭白裙洁白无瑕，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半步不让，“关于我的死，你很愧疚？”

　　女孩子的身后那些形态不一的尸身依旧嗜此不彼的向着她们两人所在的高地攀登。

　　越来越多的尸体聚集在一起，如温泉般的鲜血从高地之下的地底里涌出，覆没草地，渐渐上涨，向着高地侵袭。

　　至于愧疚？

　　“是啊，”能不愧疚嘛？好端端的一个人，活生生的一条命，就那样在她眼前消亡。

　　她又不是没有心的禽兽，怎么能够不会对此感到愧疚？

　　“轰”地一下，从地底涌上的鲜血加剧了流速，如汹涌波涛瞬间将尚在高地半腰的尸身推向了高地边缘。

　　离得近的，一伸手就抓住了左岸的脚踝，鲜血淋漓的手就这样扯着左岸往后退。

　　左岸不挣扎也不躲避，她的眼中依然只有面前的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孩子。

　　等着她下一句击碎灵魂的发问。

　　“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过一辈子不也挺好？”为什么非得把自己挣扎得遍体鳞伤？在罪恶的油锅里剥去血肉重塑灵魂？

　　没等左岸应答，女孩子又抛出一句，“你不是愧疚到想死吗？为什么不死？”

　　确实，事发后的一段时间里，左岸确实不堪烦扰，被折磨得精神失常，几欲自我了结。

　　但那并不是她的本意，所以，“为什么要死？就因为愧疚？”

　　愧疚并不是她的罪恶，反而相反，正是因为她良善，所以才会觉得愧疚。

　　哪怕是在以前，也都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这一点，左岸自己就能想明白。

　　“我愧疚是因为你本无辜，而当时的我却无能为力。”她要是有能力，别说对方的事情是否会发生，恐怕连绑架这件事情都不可能发生在她的头上。

　　“因愧疚致死，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哪怕心怀愧疚，左岸依然觉得女孩子就此了结自己的举动有些愚蠢。

　　左岸垂下视线，扫了一眼依旧奋力想要把她拖进已被鲜血灌溉成汪洋血海的地底的无头尸身。

　　那尸身被左岸看得浑身一哆嗦，迅速撒开手，没了支撑的她只能从高空坠落，最后“噗通”一声掉进血海里。

　　“我自生下来，一应吃穿住行废了我父母亲人多少心血，她们让我接受最好的教育；”

　　“哗啦”一声巨响过后，极冲向高地的血海立马偃旗息鼓如潮水般退去。

　　“我的喜怒哀乐关系着多少同窗好友的心情好坏，她们让我享受着生而为人的乐趣；”

　　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响起，费尽心力才从地面爬到高地上的尸身一具一具的往下坠落。

　　“我病了伤了痛了，又有多少毫无干系的公职人员为此奔波劳累？”

　　“唰”地一下，还在荡漾着的血海伸出无数触.手，把数以千计的尸身塞进肚腹，紧接着整块平坦的地皮，瞬间张口大口，“吸溜”一下，把地面上所有鲜血吞进口中，一滴不剩。

　　顷刻间，整个空间里再无他物纠缠，整个空间的范围极速缩减，直至仅剩两人站立的那个小高地。

　　左岸站在女孩子的面前，一脸的郑重，她这样说：“只是愧疚还不足以让我自我了结。”

　　生命二字，所来本就不易。

　　如果因为一句愧疚就要自此消亡，那未免也太对不起地球这数亿万年的发展以及演变了。

　　“我有爱的人，同样也有爱我的人。这之前我的人生才刚刚起步；这之后，我的人生只会更加精彩纷呈。”

　　“对，我是觉得愧对于你，可我的愧对，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君子远庖厨，而我远生命。”

　　她的愧对，她的害怕，从来都不是为某一个单一的在她面前消亡的人所预留的。

　　她所愧对的，她所害怕的，从来都是“生命”二字。

　　活一次有多难得，这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明白。

　　而左岸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不知多少回。

　　“是吗？”面对左岸掷地有声的话语，女孩子轻声的应和着。

　　忽的一下，场景迅速变换，连只够她们两人落脚的高地都瞬间消失不见。

　　等两人再次面对面时，荧幕里的画面依旧是左岸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样子。

　　谷禾用他那波澜不起的声音，在画面外嘀嘀咕咕的自说自话。

　　女孩子的脸凑到近前，拿眼上下扫视着左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可真不厚道。”

　　左岸对着她笑了笑，却没说只字片语。她明白女孩子说的不厚道所谓何，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没有必要应答。

　　以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想明白了，到最后却找不到机会来说的话，利用这一次的机会说全乎了，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扎着的那根刺也算是搬了、拔了。

　　等两人走出这间屋子之后，就会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阴阳两隔，双方再也无交集，不往来，无论好坏。

　　……

　　彻夜奔驰在寻人路上的顾问，在向着确定的最后一个目标极速前行着，把两地之间将近三个多小时的距离硬生生给缩减到了两个多小时。

　　看着窗外泛起白光的天空，顾问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他是真的害怕，怕等会儿又是一无所获。

　　他低头看了眼躺在掌心的那只怀表，那是他母亲的母亲留给他母亲的，后来被他放在了他们俩婚房的抽屉里……

　　跟在顾问身后的沈莳夫妇，看着他到地方了反而不下车都有些紧张。

　　一整晚彻夜未眠的奔波，一次次被重燃的希望，又一次次被绝望所替代，顾问怕，他们也怕。

　　正当沈莳想要下车去问一下的时候，顾问先她一步打开车门，带着几分紧张、几分忐忑、几分害怕的心情，一步比一步沉重的步伐向着他们婚房所在的大楼走去。

　　从进入电梯里的不安，到开门锁时的屏住呼吸，再到一步一步，不敢轻、不敢重的脚步，每靠近一点，他的心就纠紧一分。

　　从玄关，到空无一人的客厅，再到毫无气息的房间，通过走廊，只剩下最后一间家庭放映厅。

　　顾问的手放在门把上，可却始终没有勇气用力的拧开。

　　一门之隔的屋内，左岸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地，视线依旧落在荧幕上，可耳朵里听着的却是女孩子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的故事。

　　她的故事里有喜欢她的人。

　　也有她喜欢的，但似乎对她并不太信任的新婚丈夫。

　　但更多的是，疼她，爱她的父母亲人。

　　门外的顾问，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带着点微微的颤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时，手也有了动作。

　　门一打开，他大步一跨，就来到了左岸的身边。

　　听到动静的左岸，看了眼被顾问一脚踩在脚底板的女孩子，眼皮子抽了抽，这才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顾问。

　　透过光，顾问看见左岸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以及脚下来回扫视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脚底下的位置，又有些无措的看着左岸，“我……是不是……”

　　左岸的视线随着奋力从顾问脚底下爬出来又跳到一旁指着他骂的女孩子又转回到顾问的身上，“没事了，”

　　以前她出现幻觉的时候，顾问经常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脚把人踩扁，看着女孩子气急败坏咒骂的样子，左岸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面对顾问的疑惑，以及女孩子冷飕飕射过来的冷眼，左岸撇过眼，到底还是实话实说了，“你又把她踩扁了。”

　　左岸的话一出口，女孩子原本愤怒的脸都变得有些扭曲了，“你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厚道！”

　　左岸垂下眼眸，不再看向对方，她这次是有些不厚道了，这个，她认。

　　“你就是故意的！”女孩子冷哼一声，倒也没打算真跟左岸计较什么。

　　门外一路追随而来的沈莳两人，跟着进了屋子，却没敢继续跟着走到放映厅，弄出动静虽然小，但也足够让人听见。

　　明白一切事由，不，应该说是策划了一切事由的左岸，自然知晓外边的人是谁。

　　她伸出手，任由顾问把她拉起来，站起来后，左岸伸出手想要去拥抱他。

　　却被拒绝，“你别，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了？”

　　“是我累……”左岸后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就被顾问揽进怀中，紧紧的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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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解析：这是一次左岸对于自己内心的自我剖析。
是她在跟她因为精神状况不佳所幻想出来的人物（绑架案无辜牵扯进来的女孩子）进行对抗，从而达到真正的解脱内心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