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百恋歌》燕筱卿

54、落子

　　而少年这次没有回应，径直迈开脚步。在帝国大厦楼顶的那头，莉莉丝盛装打扮，一袭古希腊风格的经典白裙点缀着珍珠和钻石，金色长发用藤蔓纹饰的发簪别住，多余的发尾款款在背后垂落，映着月光微微摇曳，美得仿若仙落凡尘，然而她是吸血鬼始祖。

　　“晴明大人。”

　　莉莉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轻盈期待地朝少年走来。她本是那种冷艳如雪中蔷薇的容颜，却在每接近少年一步时，面容就会变得稚嫩一分，直到能与安倍晴明的风致完全契合。

　　颤颤巍巍的白色蔷薇，在月色下滚动着晶莹的露珠，绽开柔软如丝绸的花瓣，只为爱人展露那含羞的一面。莉莉丝毫无预兆地投入少年的怀抱，酒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渴慕的情愫，可怜楚楚的雪颜薄薄晕染着动人的粉。

　　“晴明大人，我喜欢你。”

　　“……谢谢你的喜欢，可是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晴明略带迷惘地询问。莉莉丝伸出手来，纤长的指甲慢慢缩短，指腹轻柔地触摸到晴明的脸颊，眸子里盛着无尽欢喜，她坦诚地回应道：

　　“因为只有你带着和他一样的气息。”

　　“他是谁？”

　　“加百列。”

　　“……莉莉丝小姐，我认为你应该追求他本人，而非在日本国内兴风作浪。”

　　“可他消失了，在天使之战中消失了。”

　　莉莉丝的眸光黯淡下来，迎着月色可以清晰地看到其间的悲恸，如果吸血鬼有灵魂的话，这就是所谓的失魂落魄吧。

　　“我寻觅了无数千年，但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他的分毫踪迹，最后在天界狭间看到了另个世界的情形，加百列曾占据过你的身体。”

　　“……”

　　“你不相信？晴明大人，前世你封印八岐大蛇，也曾到过那个地方。如果所猜不错的话，你应该知晓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

　　“是的，我知晓。但两个世界平行运行，因果律和时间法则毫无干扰。纵然平行宇宙里，加百列曾经占据安倍晴明的身体，但与此间的我有何干系呢？”

　　晴明理性认真地分析道，莉莉丝喃喃着“晴明，你真的很会伤人”，不可承受似的退开了两步，凝望着清泠如月的少年，用天真无邪的语气反问道：

　　“如果天界狭间破开，将两个世界贯通，是否就有联系了呢？”

　　“……莉莉丝小姐，你的出世不是为这个而存在的。”

　　“那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爱神，为了爱人。”

　　“晴明，你比我理解天道，比我还要理解神，你真的会喜欢上冷冰冰的宇宙法则吗？至于爱人，晴明，我不是圣子，也没有你那样兼济天下的胸襟，我只要爱一人就足矣。”

　　“然后你为这份爱埋葬两个世界？”

　　“有何不可呢？也许这就是神将我创造出来的缘由。神可以容忍人类的叛逆，但绝对不会容许人类挑战鬼神。源赖光走得太远了，已然触碰到神的底线，即使今日我不在这里，仍然会有别的鬼神埋葬这一切，‘洪荒灭世’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

　　“莉莉丝小姐，你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想用神的名义，将荒唐的行动合法化罢了。”

　　“不，我从不在乎是否合法。如果今夜的行动失败，莉莉丝甘愿受尽一切天罚。但如果我成功呢，是否表明天意如此，然后晴明会接受我的一切吗？”

　　“我会。”

　　莉莉丝微怔，似乎没想到安倍晴明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听闻无色之王具有先知能力，你算到了我会走这一步？”

　　“……我没有那么神通广大，而且也无需费心推演，莉莉丝小姐的目标一向很明确。”

　　“谢谢，我会把这视作夸奖的。”

　　莉莉丝妩媚迷人地浅笑着，她举起手，月色星辉萦绕着身体闪烁，大片大片的群鸦嘶哑鸣叫着飞上高空，飞到剑阵的丛林里。

　　深邃无垠的虚空中，七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排列成了北斗七星的阵势，白银、黄金、赤、青、绿、灰与隐隐约约浮现出轮廓的无色之剑，彰显着王权者对世间的统率，也彰显着王权者对“天空”的挑衅。

　　而这份挑衅必然会带来血与火的报复。

　　比如现在，成千上万只鸦雀包围达摩克利斯之剑，硬生生地用身体撞到剑刃上，鲜血飞溅黑羽飘零，转眼间剑身变得血迹斑斑，剑尖滴落血珠，受到鬼气的侵蚀般光辉不再，甚至有皲裂的迹象。

　　充盈的王权之力突然倒灌全身，顺延着脉络的鼓动，直抵骨血深处，晴明无可抑制地喷吐出鲜血。蔚蓝色的眼瞳蒙着水汽，莉莉丝的身影在视野里扭曲成像，他急忙收束住即将崩溃的力量，沉静心神，手持结印歌颂着《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婆娑诃。”

　　随着梵文的唱响，时空浮升起万朵莲花，晶莹剔透有若琉璃，风送莲香，污秽和血腥涤荡一空。七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渐渐恢复原来的样貌，光辉威严，重新拾起对鬼神的威慑力。

　　“不愧是我喜欢的晴明大人，但这次你怎么对付呢？”

　　莉莉丝乖巧地笑着，手指宛如盘花般结印，倏然一道猩红的流光垂直升空，宛如利闪刺入圆月的中心，隐隐有回音响彻天地。轰鸣过后，只见圆月中心流出鲜血似的，开始向边缘晕染侵蚀，直到整个月面变得殷红如血。

　　天色变得晦暗不明，东京都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有若恐怖电影中的末世鬼蜮，给人阴森森的感觉。乌鸦成群结队地鸣叫着飞过每个街区，红彤彤的眼珠在雾气里锐利地扫视着街面。

　　街上还在打斗的吸血鬼们突然停止了动作，呆愣愣地傻站着，仰望着灰蒙蒙的高空，仰望着帝国大厦楼顶莉莉丝所在的位置，任由对手砍杀也不在意，似乎只有那里是他们的信仰。

　　扑通扑通！

　　吸血鬼们毫无预兆地跌落在地，身躯化作尘沙。正当猎鬼者们错愕的时候，只见尘沙飘落的地方，一株株蔷薇藤蔓破土而出，急遽成长，宛如游蛇般很快攀附在高楼大厦间，将整座东京都变成了蔷薇的丛林。

　　它们是在汲取这座城市的能量。

　　看着蔓延到脚下的藤蔓，晴明无动于衷地望着莉莉丝好看的笑颜。吸血鬼始祖似乎胸有成竹能主宰这个世界，纤手轻轻摆动，这下连浮升于虚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缠满了蔷薇花蔓。

　　“晴明大人，喜欢我赠送给你的空中花园吗？”

　　“比起掠夺他人能量养成的花园，我更喜欢随四季变化自然生成的花园。”

　　晴明驱动风雷符咒，只见万道闪电从天降落，精准地打在蔷薇藤蔓上。叶子被烤焦卷缩了起来，但藤蔓依旧执着地延伸着，深深地扎进这个城市每个角落。所有的鬼族和除绿组以外的异能者全部行动了起来，但仍难阻止蔷薇藤蔓对这个城市的破坏。

　　眼见着一座座高楼轰然倒塌，眼见着一个个“活物”成为藤蔓吸食的目标。少年的眼瞳中染上了悲怆之色，忽然想到千年前的今天，亦是大江山的劫难，时光轮回，人间世仍旧摆脱不了无休止的战争、种族间的仇恨。神，人世间哪里有神？若有的话，祂当无法坐视不理。

　　“该结束了。”

　　少年哀婉地笑道。

　　“是啊，该结束了。”

　　吸血鬼始祖也轻盈地叹惋。两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几乎同时间出手，晴明以血为引，以泰山府君祭为咒，召唤圣遗物朗基奴斯长矛直刺向莉莉丝——神亲自创造出的女儿，这柄曾经刺杀圣子的神枪，今天刺入吸血鬼始祖的血肉内。

　　而在这之前，莉莉丝则用蔷薇藤蔓拉扯着，强行坠落七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穿透帝国大厦的楼顶，垂直刺向德累斯顿石盘。当王权之剑与石盘接触的刹那，巨大的能量释放，连着汲取这个城市的所有能量，荟聚凝结，炽烈的光柱直冲向云巅，东方神域和西方神域相交的位置——天界狭间。

　　隐隐时空震荡，扭曲成漩涡，天地似乎有贯通撕裂的错觉。所有的人头脑中忽然闪烁过无数片段，眨眼间便度过了无数个春秋，尝遍悲欢离合，恍恍惚惚泪湿脸颜，在这片城市废墟间尚还存在的人明白，他们遇见了另个世间的自己。

　　“我成功了。”

　　帝国大厦一片废墟尘烟中，莉莉丝恬静地笑着，明明身体被朗基奴斯长矛扎透，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唯有目光接触到少年的时候，适才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只是可惜了你，晴明。”

　　晴明因为反噬，几乎心神俱裂，仅仅残存一口气在，被Black护在怀里，脸色苍白如雪。在帝国大厦崩塌的时候，少年制造的结界自然随之破裂，黑晴明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护住少年，抵挡住能量波纹的冲击，却无法拔除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反噬。

　　“晴明。”

　　他急忙输入灵力，护住少年的心脉。晴明费力地微抬睫羽，咳嗽两声，一缕鲜血从嘴角流落，他细弱地询问：

　　“Black，都结束了吗？”

　　“都结束了。别说话！”

　　黑晴明将少年搂得更紧。遥望虚空，直冲云霄的光柱渐渐崩解消散，而虚空逐渐愈合，所有的幻象清除消失，仿若人生重回本位。

　　一架飞艇压着光芒尘烟缓缓降落，从里面走出两位高天原的使者以及四位王权者，荒和御馔津，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阿道夫·K·威兹曼，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国常路，第三王权者·赤之王·栉名安娜，第四王权者·青之王·宗像礼司。

　　同时间对街废墟，以酒吞、鬼切为首的一队人押解着源赖光，朝这边走过来。当瞄见少年歪倒在黑晴明怀里的时候，酒吞又是痛心又是独占欲发作，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要抢身过去，却见莉莉丝颤颤巍巍地站起，将他隔离在身后。

　　“你们设置今日之局，就是为了杀掉我吧？哦，还要加上一个源赖光，想方设法逮捕他。”

　　莉莉丝拔掉了身上的长矛，命运之枪所刺透的心脏已经无法愈合。肉身渐渐变得透明涣散，但她仍保持着高贵的姿态，一步一步朝少年走去，语气平和而轻缓。

　　“莉莉丝小姐，怎么说得一副自己很无辜的样子。事件缘由难道不是你们两个在搞事？一个想彻底释放所有的人类异能，一个则想着贯通天界狭间，好找回你的情郎。”

　　鬼女红叶挡住了去路，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脸鄙夷地对她说道。眼前的女孩性感而痴狂，一瞬间莉莉丝几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情不自禁地问：

　　“你是谁？”

　　“晴明大人的女友。”

　　鬼女红叶昂起头说道，即便没有大江山鬼王的召唤，只要晴明大人在东京，她便会跑过来支援，不容许垃圾绿组伤害晴明大人一分，更不容许一只腐烂的吸血鬼觊觎她的晴明大人。

　　莉莉丝微微眯细眼睛，溃散的身体几乎透明可见，只残存不多的能量了，为何思维还那么活跃，嫉妒之火几乎将剩余的能量燃烧殆尽。她倏然伸出利爪，朝着鬼女红叶直扣下去，鬼女红叶瞠大眼睛，看着纤长的利爪就要逼近脖颈，而身体缺失意识似的无法行动。

　　“小心！”

　　背后青行灯猛然一抓，使得她险险地避开了一劫。但那个女人身形完全未停，直冲着黑晴明袭去，那是她的眷属，那是少年所爱之人，若能死前拉个垫背，在这个世间也不算难过了。

　　“Black！”

　　少年反射性地迎了上去，莉莉丝的利爪扣在了胸口处，而此时她自己的胸口也被洞穿，本就透明的身体被大江山鬼王打散。最终消失前，她恬静地笑望着少年，嘴巴一张一合，轻柔的余音轻飘飘地在空气里扩散。

　　“我喜欢你啊，晴明大人。不知道为何一见钟情，明明不是同一个灵魂，却散发着同样的馨香。”

　　晴明已经听不清她的话，剧烈的疼痛仿佛要把身体撕成两瓣，鲜血染红了白色校服。这次他被酒吞护在了怀里，鬼王满满地担忧和张皇失措。

　　“晴明、晴明……”

　　此起彼伏的呼唤在耳边回响，少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视野里只映出黑晴明的影子，虚弱地笑着说道：

　　“谢谢你抚育了我，恩情……总算还你了。”

　　黑晴明神色怃然，静静地瞧着少年被人包拢，视线被人隔绝，静静瞧着酒吞抱着少年远去，心悸突如其来的席卷。

　　“难受吗？心痛吗？也是应该的，你可知道……晴明一直默默喜欢着你。以前讨厌大江山鬼王，现在庆幸他的出现，否则晴明还是会一直傻傻地为你牺牲。”

　　花鸟风月离开的时候不忘记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