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退戈

5、游说

　　刘伯温到了城门上，低头望去，底下尽是七歪八倒的难民。或坐或躺，铺了一地。
　　可见被困在城外，草寇倒是没有为难他们。
　　“你去找跟绳子来。”刘伯温同跟在一旁的守备说完，对着城下喊道：“你们寨主可在？”
　　底下窸窣一阵，有人回道：“你等着！”随后跑进了旁边的林子。
　　守备将绳子送到。刘伯温将一头绑住，衙役看着他动作，问道：“你莫非是想一个人下去？”
　　“若是有人愿意同我一起下去，我也无甚不可。”刘伯温道，“不过死了可不负责。”
　　衙役望了一圈，众人皆是低下头去。他扭头啐了一口。

　　从林中被簇拥着走出两人，一人长相粗犷，一人倒是白白净净。
　　斯文些的那名问道：“来者何人？”
　　刘伯温抓着绳子，翻过城墙。脚下几个轻蹬，已落到了地上。
　　两人齐齐赞道：“好身手！”
　　守备迅速将绳子拉了回去。
　　刘伯温敛袖，朝二人走近道：“在下刘伯温。”
　　“刘伯温……刘伯温……”那斯文男子念叨了两遍，忽而惊道：“莫非是那位师从郑复初先生的南田刘基？真是久仰大名！在下张士诚。”
　　刘伯温：“幸会。”
　　“你两个互相恭维个什么！”旁边人听着不爽，问道：“狗官叫你来做什么？”
　　刘伯温：“此处不便议事。”
　　张士诚在前面引路：“来，这边走，林中搭了一个帐子。”

　　另外一人很是不爽，站在原地呛声道：“狗官找你来谈判？我等是不会妥协的！”
　　“韩兄，莫看先生年纪轻轻，已是名满江南了。听他说上两句，断然不会吃亏的。”张士诚反身拉着他，半推半劝的叫他走。
　　韩俊不以为意道：“真的？”
　　这刘伯温看着，比张士诚还要年轻。
　　张士诚侠名在外，自己也有所耳闻。在南庸城外偶遇，欣然结交。
　　可这刘伯温，纵然方才露的一手不错，但就他白面的公子贵相，实在是难生好意。
　　张士诚拍脑袋道：“唉，瞧我，竟忘了介绍。这位壮士名叫韩俊。原先也是这南庸人。被逼得没了生路，便带着几位兄弟一起出来了。”
　　刘伯温：“听你口音，更像江浙人士。”
　　“张某是泰州人。一介商贾，途径此地，不想城门已关。先是遇见韩兄，相谈甚欢。再又是先生。”张士诚笑道，“缘分，都是缘分！”

　　名叫依仁台的衙役，站在城墙上，看着他进了林子，才反身回衙门，找县令回报此事。
　　依仁台：“老爷，您真的信他？”
　　“信与不信有何关系？任他试试。若是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与他撇清关系，我等也没有损失。”县令道，“你说他是个进士？”
　　依仁台：“不错，进城文书上是这样记载的。”
　　“也好，叫他知道什么是世间险恶。”县令甚为不屑的哼道，“呵，本官最讨厌的就是这帮少不更事，却又喜欢自作聪明的读书人。”

　　三人进了林中那随意搭建起来的营帐。
　　其实只是拿布挡了点风而已，可见这群人是真的穷。
　　叫无关众人都退下，刘伯温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道：“今日东偏门会开，你带着人进城。”
　　“他会开城门放我进去？”韩俊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那狗官？他虽然看着好说话，却阴险狡诈的很，哪可能听你的！”
　　刘伯温淡淡道：“嗯。我叫他在东门外埋伏。等你们有了动作，就召令百姓一举拿下你们。”
　　韩俊：“……”
　　韩俊一想也是，正色道：“东门外是民宅，那里人多。”
　　刘伯温点头：“而且左右无路。”
　　韩俊拔刀。
　　张士诚：“……”
　　张士诚哭笑不得，两边相劝：“好好说，不要玩笑，也不要动刀。这是大事。”

　　刘伯温道：“他盘算的很好，只有一点算漏了。百姓未必会听他的。”
　　韩俊：“不听官爷的，难不成还会听我一个草寇的？”
　　“城外这群难民不也听你的？你不为难他们，这很好。”刘伯温道，“你太看轻自己了。你既是南庸人，应当比我清楚，里面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韩俊咬牙，不堪回首。
　　“你向官府要粮，他即刻下令搜刮。大门大户不敢惹，欺负的就是平头百姓。可如今世道下，平头百姓早已温饱不济，哪里还有的银子？皆是敢怒不敢言。”刘伯温给他细细分析，“他当只要顶着乌纱帽，众人就得听他的。可他却不知道，百姓好打发，只要温饱即可。却不好糊弄。若是连活命都难活了，为何还要听他的？”
　　张士诚定定的看着他，若有所思，但是没有出声。
　　“管好你的人，进城之后，只管朝着地主县令的家里去。劫不要劫百姓的粮，去劫县令私藏的粮。”刘伯温顿了顿，问道：“你对南庸熟吗？若是不熟，得找个人给你引路。”
　　韩俊点点头。
　　刘伯温：“所谓民无信不立。如今怨声载道，进城后你只需说一个词，他们必然会跟着你。”
　　韩俊问：“说什么？”
　　“分粮。”刘伯温淡淡道。
　　韩俊沉思片刻，问道：“这算不算……”
　　谋逆？
　　此举未免太过嚣张。让朝廷来判，直接就是一个结党营私。
　　刘伯温：“如今朝廷没空管这些事。你只要留他一条性命，不将此事闹大，想他也不敢上奏。”
　　“看你怎么想，我不逼你。只是我希望你明白。你在这里围城，受苦的不是官门中人，只是平民。相反，有名目去搜刮民脂，他们倒乐得如此。”刘伯温心痛道，“家弟不过六岁，稚子小儿，出口反驳，竟险被要了性命。”

　　刘伯温看人真是极准。
　　韩俊虽是草寇，却有着一股不相符的侠气心志。
　　否者他不会放任那群难民，甚至还出手相帮。
　　否则他不会凭着名声同张士诚交好。
　　否则他不会在这里听他天花乱坠，大侃一通。
　　不咸不淡几句，已扣准了韩俊死门。
　　就不知道他是早就准备如此，还是见到韩俊后，临时起意。
　　张士诚更愿意相信后者。暗暗心道，此人果真名不虚传。

　　韩俊在帐内负手踱步。
　　他若要去，是搭着命去，而且，是要搭着兄弟的命去。
　　心下拿不定主意。
　　他问道：“有几分把握？”
　　刘伯温笑了笑，没有回答。韩俊又看向张士诚。
　　张士诚斟酌了一下，说道：“有十成把握能做成的，那必然不会是好事。”
　　刘伯温道：“阁下连入寇围城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难不成还怕死吗？”
　　“你也不必激我。若是可以，谁愿意做这等营生？只是带着他们出来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韩俊道，“好，你去禀报那狗官吧。叫他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刘伯温道：“你需得先答应我两件事情。”
　　韩俊脸色不善，还是道：“你先说。”
　　刘伯温：“一，不得扰民，不得杀人。包括县令。”
　　这个之前已经说过了，倒是为了他们好。
　　韩俊点头：“自然。”
　　刘伯温：“二，替我教训一名叫依仁台的衙役，他的手如今断了，很好辨识。”
　　“你不说我也会！”韩俊顿时拔高了银两，咬牙愤恨道：“便是那狗贼，欺负了我阿姊！”
　　刘伯温道：“好，那便说定了。酉时东侧门见。”
　　韩俊叫住他：“你为何要帮我们？”
　　刘伯温道：“我急着出城。”
　　急着出城的方式有许多种。但必然有一方会难受。
　　偏偏其中有一方，让他很难受。

　　韩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至隐入林中，扭头对着张士诚道：“我现在明白了，阿娘当初为何要我好好念书。”
　　杀人越货，全靠张嘴。
　　张士诚摆手：“念书，可念不成这样。”

　　刘伯温回城，同县令他们说了时间与结果，又胡扯了几句。互相打发，心里膈应的厉害，急着回客栈去看情况。
　　唐是已经转醒，睡过后顽强的挺了过来。虽然还是高烧未退，但起码神智清明。
　　夏生找不到别的吃的，给他炖了碗菜汤，此刻正喝着。
　　看他进来，激动喊道：“少爷！”
　　刘伯温道：“不用担心，今晚便能出城。”
　　夏生：“可马夫已经走了。”
　　“不要紧。”刘伯温摸摸唐是的额头，问道：“难受吗？”
　　唐是晃了晃脑袋，将喝到一半的菜汤递给他。
　　刘伯温笑了笑，过去搂着他，坐在床沿。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天色已开始转黑。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敲打声连着喊叫声，越发响烈。
　　夏生“咦”的站起来，刘伯温道：“不要出去。”
　　夏生过去推开了窗户。
　　远处的火把连成光线，蜿蜒的朝着城中央跑去。
　　更多的人走了出来，开始加入他们的队伍。
　　光线还未暗透，街上已满是人群。
　　夏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隐约只有两句“冲啊！”“上！”之类的号令，惊道：“草寇人这么多？怎么进的城？”
　　刘伯温说：“不用管他们。”
　　唐是趴在他胸口睡，流了他一身的口水。
　　刘伯温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夏生反应了一刻道：“好了。”
　　刘伯温说：“等动静小了我们就走。”

　　外面的风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停。三人就这样沉默的待在屋中。
　　夏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刘伯温也不愿多谈。有些坐立不安。
　　骤然响起了敲门声，在这场面下显得有些突兀。
　　夏生猛的站起：“莫非是草寇！打过来了？”
　　不是吧？他听着不像是朝他们这边来的。
　　“打过来还会给你敲门？”刘伯温一抬下巴道，“开门。”
　　来的人，是张士诚。

　　他朝刘伯温打了声招呼，一眼就看见倒在他怀中的唐是，问道：“令弟怎样了？看过大夫了吗？”
　　夏生听见这事，便是又恼又怨：“城中没有大夫敢来看病。”
　　张士诚道：“与我同行的有一位老大夫。不说医术有多高明，小灾小痛倒是不难，不如叫他来看看？”
　　刘伯温这才看向他，接口道：“如此便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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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末三大农民起义军。
张士诚→后期被朱元璋给干掉了
徐寿辉→后期被陈友谅给干掉了→再后期陈友谅被朱元璋给干掉了
韩山童、刘福通→后期被元朝跟张士诚给干掉了→再后期儿子被朱元璋给干掉了
至于元朝……我只能说它是被自己给干掉的
名字混个眼熟就可以，反正我也不一定按史实走。
在这里，后期能干掉他们的人，只有我！（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