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退戈

22、上山

　　章存道怒喊：“唐是！”
　　唐是不理，接着向外走去。
　　就听章存道在里面拍桌：“学而优则仕，先生学通古今，我不信先生没有抱负！”

　　唐是捧着拨米的碗，坐在后院，将碗舀来舀去，终于见章存道从里面走出来。
　　他显然是吃了瘪，甩袖忿忿道：“你也这样觉得？”
　　唐是仰头：“觉得什么？”
　　“偏安一隅，继续在这鬼地方混着？”章存道朝着屋内大声喊着，“不知你们怎么想的，如今家国不在，哪有独自安宁？”
　　唐是拍拍旁边的位置：“嚷嚷什么，要说就坐下！”
　　“你刘哥要赶我走呢！”章存道叉腰坐下，对他说：“他要呆就呆着，你跟我走吧？”
　　唐是翻了翻碗里的米，兴致缺缺的答道：“我跟着刘伯温。”
　　“还跟着他教书？有什么好？”章存道怒极反笑，“我以前认为你勤勉好学，是个有抱负的人，未曾想你的抱负就那么一点大！”
　　“别提什么抱负。”唐是道，“那玩意儿不只会害人吗？你不也说了吗，不怕死的才去做这些事。有活路，谁去？”
　　章存道结舌：“我——！”
　　唐是蹙眉道：“而且那也只是你觉得。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如今七八年过去了，你又怎么了解我？”

　　说到底，人人都有私心而已。
　　章存道的私心，刘伯温的私心。
　　章存道的私心是为了他父亲，刘伯温却是为了他。

　　局势，哪有那么多局势？
　　局势就是人人都想活下去，只有强的人才能活下去。

　　章存道见他面色不善，换了个话题：“说起这个。你还记得张士信吗？我听说他一直在找你。”
　　唐是：“你怎么知道他在找我？”
　　“他阿兄……张士诚你知道吗？”见唐是点头，章存道便接着说：“张士诚也反了。”
　　唐是“哦”了一声。
　　章存道一惊：“你知道？”
　　唐是好笑：“你当我这里是什么？真是‘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地方？”

　　即便真是那样的地方，刘伯温也有办法知道外面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我不和你说了。”章存道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回去了。这里离泰州可不远，你自己小心点吧。”
　　唐是嗯了一声，没去送他。

　　待他走后，才进了里屋。
　　去将桌上的茶碗收拾一下，拿去洗了，再送回来。
　　刘伯温看着他动作，站在桌旁，问了一句：“你想去？”
　　唐是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我听你的。”
　　刘伯温说：“你不用听我的。只要你觉得对，想做的就去做。”
　　唐是：“嗯。”

　　夏季闷热，他脱了外衫坐在院子里，打着蒲扇看书。
　　形容有些不雅，刘伯温也不说他。
　　刘伯温总是不说他对了或是错了，年纪上来之后，就不大管他。

　　坐了半个时辰，他又站起来去问：“我什么时候应该出去？”
　　刘伯温没有听清：“什么？”
　　唐是：“我什么时候，适合出去？”
　　刘伯温：“你想出去就出去。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来问我。”
　　“那你什么时候出去？”唐是问。
　　刘伯温：“时机到的时候。”
　　唐是：“那……”
　　刘伯温打断他：“你跟我不一样。我心中有数，你呢？”

　　刘伯温对他，该怎么说呢，如今是放任自流了吧。
　　哪怕他做错事，他也不生气了。
　　该教的都教了。唐是与他便没有关系了。
　　明明朝夕相处，却像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人……
　　唐是不高兴了。

　　刘伯温听他摔门出去，还有些诧异。摇了摇头，没有理会。

　　晚间，外出的杨叔回来，给两人带了些吃的。
　　见他们互相对着不说话，心道怎么又闹脾气了？

　　唐是吃完，放下碗筷就走了。倒是刘伯温先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杨叔：“……”
　　“嗯。”刘伯温沉吟片刻道，“他大约是想回去了。”
　　杨叔：“少爷您可以去问问嘛。”
　　“问了他也不说罢。”刘伯温沉吟片刻，说道：“他这么大了，还听我话？”
　　杨叔笑道：“那就去问问嘛，小少爷很听您的话。”
　　刘伯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饭后，他去了唐是那边。
　　唐是的房间仍旧在他隔壁。这墙薄，平日打个呼噜都能听得见。
　　他抬手叩了叩，喊道：“唐是？”
　　里面没有人应答，灯也是关的。
　　刘伯温：“生气了？睡了不？”
　　唐是出门，向来会同他说一句。
　　刘伯温生疑，伸手将门推开，发现里面没人。
　　将桌上的火烛点了，在桌脚找了一张揉捏过的纸团。

　　“今日有事忘记跟你说了，有那个人消息。
　　你刘哥不让我过去，晚上出来见一面吧。
　　少微山等你。
　　章存道。”

　　他提着灯去问了杨叔，果然杨叔也不知道。
　　又打开纸条仔细看了一遍。
　　唐是或许没有印象，但刘伯温还是有的。
　　这字迹，看着不像章存道的。
　　虽然数年过去，或有变化，但刘伯温直觉不对。
　　有那个人的消息，会让唐是感兴趣的，只有韩庸了。
　　如果他有韩庸的消息，为什么胡大海会不知道？
　　而且为什么非要晚上叫出去说？

　　唐是收到纸条，也是这样想的。
　　但章存道素来喜欢捣乱，没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他猜想着这小子或许是想瞒着刘伯温约他出去玩玩而已。
　　何况少微山离这里也不远，他平日没少去。
　　唐是实在无聊，心里不痛快，索性就去了。

　　等他到了少微山脚，那里却是没人。
　　唐是在底下叫了两声。
　　暗夜来传来两个字：“上来！”
　　夹着风，听着有些像章存道的声音。
　　唐是问：“去什么山顶？你到底要做什么？”
　　声音又说：“上来就是了，有好东西要给你看，不会叫你后悔的。”
　　唐是无奈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来也来了，未作多想，便一路拾级而上。

　　这少微山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借着轻功爬上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朦胧月色下，山顶只见树影，却没有人影。
　　唐是转了一圈，无奈道：“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再不出来我走了啊。”

　　他站到山的切面处吹了会儿风。还是不见人出来。便作势要走：“我真的走了！章存道，你玩够了没有？”
　　迈出了一步，顿时六道身影从林中穿出。

　　唐是大惊。
　　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他以为这么多年了，总该松懈了才是。岂料相反。
　　章存道白天刚来，他们已经设下了埋伏。
　　——盯的这样紧，还真是不死不休。

　　他身后就是山峭，不知道摔下去会不会死，但不小心残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急忙先前行两步，试图能突围出去冲下山。
　　对方有备而来，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刚一转身的时间，背后有一道暗器破风而来。
　　唐是偏头一躲，一把长剑正刺向脸侧。
　　他没有武器，用手指去推了一把。

　　对面有六个人，要他的命太轻易。
　　那原本可以一剑刺向他胸口的剑锋，却转了个方向划伤他的手臂。
　　唐是了然，这群人是想活捉他。

　　当下也没有顾忌，自己朝着对面的剑刃上逼去。
　　黑衣人始料未及，连连败退。
　　一沙哑的声音道：“脚！”
　　顿时所有攻势转向了他的下盘。

　　唐是觉得伤口带着一阵阵刺骨之痛，手臂的肌肉抽搐，甚至使不出力，拳头像打在棉花上。
　　腿部也快站不住，更别说逃出去了。
　　被黑衣人推了一掌，顿时摔倒在地。想再起来，却是动弹不得。
　　那剑刃上带毒！
　　一人上前，掐住了他的手臂，将人提起，简单利落一句：“走。”

　　刘伯温上了少微山，隐约看见几个身影，但天色太暗，认不出到底是谁，喊道：“何人在此？”
　　唐是听见这声音，一激动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根，天助我也！
　　应道：“是我！”
　　顷刻有两人朝着他冲了过来。
　　刘伯温偏头道：“出声！看不见你在哪里！”

　　唐是手脚不听使唤，嘴巴却是空闲：“小心！他们剑上有毒！”
　　刘伯温未与两人做纠缠。
　　他从袖口弹出石子，待两人靠近了，一边一颗，打在他们的手腕上，而后旋身绕开。
　　他轻功好，未几就靠近了唐是周围。

　　黑衣人：“杀！”
　　随后与追过来的两人会和，又是一场六对一。

　　唐是也是看不清楚，只见黑衣人的剑就要伤到，刘伯温还不后退。
　　不知从哪里蓄出来的力，整个人猛扑了过去。
　　黑衣人未对他设防，真让他钻了空。
　　刘伯温顺势揽住他的腰，脚下轻功一点，带着人向后一起飞去，脚底踩空。
　　唐是来不及出口，甚至来不及尖叫……
　　两人一齐滚落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