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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韩庸 ...

  •   庙口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踢开。
      落地,扬起一层灰沙。火焰被风吹得一跳,将将熄灭,又顽强的燃了起来。
      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左腰间各别着一把长刀,慢慢踏进门槛。
      外面的寒意铺天盖地的冲撞进来。
      众人凝视着他的刀,僵直的坐正。
      走在前面的那人问道:“何人?”
      他的声音清冷干脆,比外面的天还要冷上几分。
      老乞儿上前道:“难民,黄河水灾,我等原本……”
      那人根本没听,眼睛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径直向唐是走来。
      一片阴影罩在唐是的头顶。
      只见泠泠的银光一闪,刀刃已经贴在唐自的鼻头。
      妇人尖叫,抱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老乞儿忙道:“他就是个孩子,尊驾是要找什么人?”
      他又问:“几岁?”

      “你记住啦,你八岁。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六岁。”
      韩庸在河边,洗完手甩了甩,回身问道:“听的懂?”
      唐是:“六……八……”
      韩庸:“你说六八,他们能弄死你。”
      唐是:“弄死……”
      韩庸伸出一双手:“你只记得,自己是八岁,旁人问起来,你都说是六岁,六岁!懂了吗?六岁!”

      唐是抬头,答道:“六岁。”
      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惧意。
      黑衣人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刀刃的尖端离他又近了一分。
      “真的!”老乞儿喊道:“他虽然瘦小了些,但那是没吃饱。你瞧他的个子,还是很高的。”
      黑衣人:“你的孩子?”
      妇人因为恐惧,眼神还有些飘忽,答道:“不是我的。是从颍州带过来的。他父母是大户,叫贼寇杀了。脑子有些不大灵活。”
      唐是原本的衣服,露出一半在外面。那布料不说精良,但也还过得去。只是从袖口看,尚短了一截。
      这样说,倒是可信。

      屋外北风呼啸,众人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来者不善,今日稍有不慎,怕都要命丧于此。
      那人不多考量,手腕一翻,杀机尽现。
      众人未及反应,一口气尚呼到一半,却见刀已归鞘。
      后面那人已上了前来,手按在他的刀柄处。用元语说了几句。
      唐是听懂了,他们在说:“不要惹麻烦,这里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
      随后他从怀中抽出一副画像,展开:“见过此人吗?”
      唐是一眼望见,发现那上面的竟然是韩庸。差点叫出声来,先一步被妇人抱进了怀里。
      老乞儿道:“未曾见过。”
      那人斜斜一瞟:“看清楚了再说。”
      老乞儿又凑近了看了一眼,摇头道:“未曾见过。”
      那人便收起画像,转身走了出去。

      空旷街头。
      一声声喊叫长短回荡。
      夏生扯着刘伯温的袖子小声道:“少爷,您这是扰民啊。”
      刘伯温不理,接着喊道:“唐是——!”
      夏生急道:“少爷,这里灾民作乱,城里都宵禁了。咱们出来偷偷的也就罢了,你这是要惹官司的呀!”
      刘伯温怒极反笑:“你再说一句。”
      夏生道:“天亮再来,不也一样吗?”
      刘伯温大声喊:“唐是!”
      旁边传来一声怒喝:“特娘的!谁再叫!”
      夏生顿时反身,冲着那边的方向怒道:“我呸!”

      就见两匹马如轻燕般,踏雪掠来。
      夏生躲到刘伯温身后,嘟囔道:“完了完了,真引来元人了。”
      马蹄急转,停在他们跟前。
      马上人问:“为何喧哗。”
      “新科进士刘伯温。”刘伯温作揖道:“途经此地,借宿客栈。一时疏忽,发现家弟走丢了。”
      那人又问:“多大。”
      刘伯温:“六岁,体型有些羸弱。”
      “城东旧庙。怕是被人拐了。”那人笑道:“去吧,别在城里喊叫。”
      刘伯温欣喜道:“多谢。”
      两人又复消失在夜幕里。
      夏生一头雾水道:“什么人?执勤的官爷?怎么不抓我们?”
      “守城的官爷能骑得上马?”刘伯温道:“少看,少问。”
      夏生悻悻道:“诶。”

      庙里的门板,原本就将断未断,被黑衣人一踹,现下彻底分尸。
      几个男人试着把它搭回去,还是失败了。只有一半是有用的。便随意找了些茅草搭上去。
      可惜风无孔不入。
      老乞儿道:“大家抱紧一点,不用怕。马上就开春了,要开春了。”
      他话音未落,外面又响起一阵窸窣声。
      众人有如惊弓之鸟,全都噤了声。
      就听一道柔和的声音喊:“唐是?”
      唐是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道:“是我!”
      老乞儿:“开门,快开门。”
      众人见进来的是一个身穿裘袍的英俊公子,倒也放下心来。
      老乞儿问:“认得他吗?”
      唐是:“阿兄?”
      刘伯温将他抱起:“你去哪里,要和我说,乱跑可不成。”
      老乞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还真是走失了,对着唐是严厉道:“不能乱跑。要跟着。”
      “这衣服……”夏生看着他的裤管,悲道:“才刚给洗干净了呢!”
      老乞儿催促道:“走吧,别在这儿呆了。”

      刘伯温看了看他们,二十几人,全是灰头土脸,不是妇孺,便身有残疾,问道:“难民?”
      老乞儿:“哦,是。我等从颍州来。”
      刘伯温点点头。
      能一路走到定远,也不容易。便同他们道了声谢,抱着唐是出去。
      唐是扭起来,道:“背。”
      刘伯温不明所以,还是将他放下改成了背。
      待他们走了些许时候,妇人坐起来,低声垂泣。
      有人道:“别哭啦。”
      妇人便走去门口。
      片刻后,她惊慌的走了进来。
      “天呐,银票!”她手里举着一张纸,颤声道:“一百两!”

      刘伯温等人回到客栈,客栈门已经关了。小二半夜又爬起来,骂骂咧咧的给他们开门。
      夏生气极:“呸!狗眼看人低!瞧孩子走了也不曾说一声!”
      小二:“我等是开客栈的,又不是看孩子的。人丢了,怎的怪我?”
      “好了。不用说了。”刘伯温打断夏生,牵着唐是走回自己的房间。
      夏生尚忿忿道:“少爷为何不准我说他?这等小人,还说不得吗?”
      “出门在外,自是不便,你同他计较又有何用?”刘伯温转头对唐是道:“把鞋脱了。”
      唐是拿脚一蹬,将不甚合脚的鞋子就褪了下来。
      夏生提起鞋子,说:“裤子也脱了呗。”

      唐是道:“要洗澡。不洗澡,关起来。”
      夏生一脸郁闷:“这都什么呀!”
      刘伯温问:“会洗澡吗?”
      唐是点头。
      刘伯温:“我帮你洗?”
      唐是又点头。
      “不成!怎么能少爷来?”夏生喊了一句,撸袖子道:“小的来就可以了。”
      唐是却伸出一只手,挡在胸前:“你不来。”
      夏生瞪眼:“我偏来!”
      刘伯温:“你下去吧,去打桶热水。”
      “诶!少爷你……!”夏生赌气跺脚,走了出去。
      唐是的眼睛,一直在两人之间打转。然后盯住了刘伯温。
      刘伯温转头的时候,他又立马别过头,不敢叫他看见。

      刘伯温搬了椅子,坐在他的正对面,手握住他的脚,给他搓暖。
      “你还走吗?”刘伯温问。
      唐是垂头想了想,他想的是要不要说真话。随后道:“走。”
      “去找韩庸?”刘伯温。
      “呀……”唐是有些惊讶,这人竟然知道韩庸。
      刘伯温说:“我非是要阻拦你。只是他不会来找你了。”
      唐是听懂了几个词,连成句子,艰难的猜出了他的意思。问:“为什么?”
      刘伯温:“因为他不能来。”
      唐是:“为什么?”
      “因为他来了,你就危险了。你遇见我,或许是缘分。你命不该绝。”刘伯温顿了顿,问:“你听的懂我说的话吗?”

      “你听的懂韩爷说话不曾?”
      无人吱声。
      韩庸看着他,又问:“是或非都给韩爷坑个声儿。”
      唐是只是睁着眼,无辜同他对视。
      韩庸无奈道:“哟,你这祖宗。”
      唐是:“诶。”
      韩庸哭笑不得,竟然被这小子占了便宜,捏着他的脸恶狠狠道:“进城就将你卖了,怕不怕?”
      唐是笑:“诶。”

      刘伯温见他又发呆了,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璧。
      唐是伸手要去拿,刘伯温一晃,又收了起来。
      “我替你存着。往后该给你的时候,我再给你。”
      唐是用两跟指头比划:“韩庸,画。”
      他想说,今日遇到了两个人,拿着韩庸的画。
      刘伯温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会回来了。”
      “呀……”
      唐是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
      “水来了!”夏生提着两桶热水走进来,嘟囔道:“可真是累死了。”
      脚步不大稳的走到屏风后面,给调洗澡水,一面叨叨:“小子,可别忘了你夏哥的好。”

      唐是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我……卖了吗?”
      刘伯温微愣,唐是却是骤然开哭。
      他的哭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静静的坐着,眼泪从脸上淌下来,却不发出半点声音。
      刘伯温一面给他擦,他一面流。眼泪断不了。
      哭得真的好是伤心。
      夏生调好了水温,回过头,才发现唐是满脸泪痕。
      这样的哭法,顿时将他哭软了。
      夏生忙道:“莫哭莫哭。我不就多说了两句?”
      唐是哽咽,抽抽搭搭的重复道:“对不住……对不住……韩庸……”
      夏生看向少爷:“这说的是谁?”
      刘伯温挥手,叫他下去。

      “你哭,他也是不会回来的。”刘伯温说。
      唐是抬手,自己擦了擦眼泪。
      刘伯温:“但这不是你的错。”
      唐是越哭越伤心,不能自已。
      刘伯温说:“有些事,你现在不明白。兴许再过个许多年,你还是不会明白。那不是你的错,你却逃不过。”
      唐是应当是听不懂的。这样绕来绕去的话,要他听懂,实在是难为他,可他还是点点头说:“我知道。”
      哭得很汹涌,说话废了他好大的劲。
      “不能哭,对吗?”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刘伯温将他揽进怀里,抵着他的头,拍着他的后背,静静的抱着他。
      刘伯温低声道:“他没有将你卖了。我只是代为照顾,有一日你会回去的。”
      没有卖,几乎将唐是拯救了回来。
      他自己缓了缓,终于止了哭,让刘伯温领着去洗澡。

      洗完了,换了衣服,刘伯温便陪着他睡。
      唐是躺在里侧。
      熄了灯,他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
      四肢僵着不动,却是盯着床顶。

      “你吓死韩爷了!睡觉怎的不闭眼?”
      韩庸身着里衣,站在他的床头。又凑近看了看:“确实睁着眼。睡不着?”
      唐是呼吸声重了些。憋了许久才开始吸气。
      韩庸拍拍被面:“进去,叫韩爷也睡一会儿。”
      唐是看着是困极了。眼皮一搭一搭就要阖上,没一会儿又猛得睁开。未理会他说的话。
      韩庸上手,将人抱进去一点,然后也缩进了被子。
      唐是惊呼:“呀……”
      韩庸一双大手,盖住他的眼睛:“睡吧。有韩爷在,有什么可怕的?你这小子,凭的这般烦人。”
      他的掌心温暖,又布满老茧,有些磨人。
      “连气也不喘一个,韩爷道旁边睡的不是个活人。爷的儿子睡觉,若连喘气都不会,爷就将他打回娘胎。”
      “……”
      “唉,韩爷还没儿子。”
      “韩爷连婆娘都没有……”

      唐是已习惯在他的叨叨声中缓缓睡去。
      此刻他却不在。

      房内忽然传来一阵冷风。窗户被推开一角。
      刘伯温感到寒意,披衣起身。
      窗子被风来回地拍在框上,笃笃作响。
      他点了油灯。照亮了窗前的桌案上,一枝将开未开的腊梅。
      旁边,还滴了融化的雪水。
      他伸手一揩,指尖冰凉。
      回过头,发现唐是已经坐起,眼神亮晶晶的盯着这边。
      “韩庸……”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三更,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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