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女王》福云酥

4、她的援手

　　黄咏英倒数第三个出场，前面还有十几个选手她也不急，现在她坐在瑜伽垫上压腿，按摩球在她不算纤长但很有力的小腿肌肉下滚来滚去，让心情也格外愉悦。

　　她看着贺燕飞急得脸上的妆容花了都不知道，手里拿着张破参赛表，跟那个傻啦吧唧的助教讨论谁能帮帮忙的场面，微微一笑，再讨论也顶个屁用！

　　她扫了一眼运动员准备区，好像其他教练都知道了贺燕飞不能参赛的原因，都离得远远的省得惹麻烦，黄咏英眉飞色舞地观望：“找人居然找到我小姨头上来了，看她是国家队教练就想一步登天攀高枝，有种的就先来试试我这一关，看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她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

　　此时后面听到谁高兴地招呼：“哎，小诸葛来啦！”黄咏英正摆着一字开的姿势，转头一看，国家队队员诸葛姗儿来了，身边不光有教练，还有她永远都离不开身的老妈。

　　“妈宝女。”黄咏英轻轻哼了声，调整心态唰啦挤出一个笑脸，翻身爬起来过去跟她们寒暄。

　　去年黄咏英打败了贺燕飞之后，就再也没当她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而是提高了目标，盯上了全国冠军赛的冠军诸葛姗儿。

　　那次比赛诸葛姗儿拿了第一，进入国家一队作为后备考察人才，在她前面还有两个师姐，她就排在女单三号的位置。偏偏今年年初一个师姐宣布退役去上大学，另一个师姐宣布退役去结婚，前辈的位置悬空，诸葛姗儿运气好到一下子成为了中国女单的一姐。

　　得知这个消息的黄咏英心里那份嫉妒呀，她觉得自己和诸葛姗儿的差距并不大，况且这一年她的后内结环三周+后外结环一周+后外点冰三周已经练习得近乎完美了，在训练中的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关于步法和联合旋转也狠狠地恶补了一下，这些都是她致胜的秘密武器。有时候她再看看去年的视频，觉得诸葛姗儿也不过如此，如果以她现在的技术去比赛，那冠军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事。

　　但黄咏英不敢把这种态度表现出来，她也是会看眼色的人。诸葛姗儿长得特别漂亮性格又好，很有亲和力大家都喜欢她，其他队友亲热地称她为“小诸葛”。她是队内公认的中国女单第一美女，还有广告商想找她做代言，但是诸葛姗儿全心都放在花滑上，平时很低调，并没有参与娱乐产业的意向。

　　黄咏英也只敢欺负欺负贺燕飞这样的落魄凤凰，对于身边有拥趸的诸葛姗儿，她表面上嘻嘻哈哈地过去寒暄说笑，心里却发狠，这次一定要凭着三周联跳的秘密武器把冠军拿下，把诸葛姗儿还有其他国家二队的成员都踩在脚下，自己成为中国花滑的领军人物，不光能被国家重点培养，以后世锦赛冬奥会的名额，也非她莫属了！

　　这时候司雨外面接完电话回来，见黄咏英在围着诸葛姗儿嘻嘻哈哈，不由向四周看了一眼，发现刚才那个助教男生正在角落里跟一个女选手说话。司雨并不认识贺燕飞，也不知晓她去年拿了倒数第一的壮举，耳闻她可能参加不了比赛，前面很忙也没具体得知是什么理由……

　　“是哥哥打来的吗，理疗很成功吧，他明天能不能来？”黄咏英瞧见司雨往那边看，赶紧问。

　　黄咏英的哥哥黄大海是省队的男单选手，这次本来也该来参加全国冠军赛暨精英选拔赛，但一周前他膝盖突然酸痛难忍去做了检查，发现膝关节积液过多，医生建议做个抽取的小手术，术后进行理疗康复。这对于运动员而言也不是大事，哪个身上没有伤病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运动员了。

　　但是恰逢比赛，时间安排上非常紧迫。黄咏英平时对其他女单选手有些眼中钉的意思，对哥哥倒是实心实意地关心，毕竟她就盼着创造这么一个冠军纪录，哥哥黄大海能和她成为花样滑冰男单女单的世界第一。司雨刚才就是去接他从理疗中心打来的电话，说还好，红外线的效果不错，明天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来，叫妹妹放心比赛。

　　黄咏英听了这话眉飞色舞起来，但司雨接下来的话就让她笑不出来了：“刚才我接电话走开，那个冰上世界星的男生跟你说了什么？”黄咏英讪讪地一耸肩：“我忘了，我忙着热身哪有功夫管他们啊！”说着回头跟诸葛姗儿寒暄几句，继续回到瑜伽垫上滚按摩器，眼睛死死盯着贺燕飞那个方向，生怕小姨多管闲事，真的去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如果是其他俱乐部，可能司雨还没这么注意，偏偏熊浩刚才自报家门是冰上世界星俱乐部的。司雨默默地走到一边，心里有些话想问他们，但有些话却不敢说出口。她还在冰上世界星吗？她还好吗？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她的弟子？唉，应该不是了，不然她怎么可能不来？司雨垂眸想着，看到十六七岁的女选手在嘻嘻哈哈，总是不由地会想到自己的花滑时代。

　　最初的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冬训极苦，训练后两人躲在宿舍里用电磁炉偷烧牛肉蛋花粥吃，秋秋穿着金黄的毛衣，头发乱蓬蓬地像只绵羊，把牛肉都分到她的碗里，两人吃得唏哩呼噜欢快极了。结果被教练发现一起受罚加跑三公里，秋秋一边叫苦一边笑，跑步的时候，秋秋拉起她的手一起跑，蹦蹦跳跳的头发在阳光下镀上一层金……那回忆美好得也带着金色的光芒，就像是流星转瞬即逝的尾巴。

　　司雨平时总是很“端着”，控制自己不要想她，但思念在心里蔓延是无法抑制的，一想起那个名字，她就泛起柔情和酸涩。

　　“秋秋，我今年当上国家队教练组的成员了，实际上也有和你再次见面的念头，为什么你那时候要不辞而别，为什么单方面和我断交，我等你当面给一个说法。没想到你还是没来，你果然还是没来。”司雨在心里唤道，失望的现实让她轻轻叹了口气，叫黄咏英好好准备，看了贺燕飞那边一眼，转身先离开。

　　贺燕飞跟熊浩在讨论解决办法，眼睛瞟到司雨这边，似乎听到黄咏英说到了什么手术理疗，然后司雨离开场地。

　　不知为什么，虽然黄咏英的一切对贺燕飞而言都是“讨厌的、懒得搭理”的类型，但她对司雨却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相反对她还有点眼缘，她看到黄咏英一边压腿一边恶狠狠地看过来，那1%的冒险精神突然又开始在心里蠢蠢欲动了。

　　要不就去求求司雨教练，她看上去和小心眼儿的黄咏英完全不是一类人，万一她……贺燕飞感觉一股气在往脑门上冲，这感觉就跟她去年比赛自说自话改动作时候是一样的。她无数次地告诫过自己不要冒险，冒险的结果就是丢脸和倒霉。

　　但是她有点控制不住，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心里燃起了冲动，去求人是丢脸，不能参赛滚回去更丢脸。除了没带弟子的司雨，别人是绝对绝对不会帮她的，很有可能司雨也不肯帮，但是……总要试一试。

　　“熊浩，你在这里待着，我过去一趟。”她来了勇气，拿着没有教练签字的参赛表，朝那方向小跑而去。

　　黄咏英看出她脸上有破釜沉舟的味道，赶紧起身要跟上去阻止，但此时前面的广播里喊，请最后一组的七名选手准备上冰场热身。黄咏英脑袋嗡一下，怎么这么快！她只能忙着穿好冰鞋，和几个国家二队的选手，以及现在的国家女单一号诸葛姗儿一起，飞上冰场。

　　“司雨教练！”贺燕飞喊了一声，在运动员通道的尽头，司雨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却也是和善地看着她。贺燕飞有点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她想表现出拍马屁迎合讨好的样子，可在优雅美丽的司雨面前，却怎么都没能做出来。

　　“对不起打扰司雨教练了，我叫贺燕飞，是冰上世界星俱乐部选送的。因为这次比赛有突发情况，管理说我的教练资质不合格，他不是正式的而是助教，的确是不合格，但之前我不知道今天有这项新规定，他们说没有正式教练签字就不能盖章，不能盖章我也就不能参加比赛……”

　　贺燕飞几乎都没有停顿，一股脑儿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我这一年来真的练得很辛苦，我真的不想自己这一年来的心血白费，而且如果我不参加比赛，俱乐部那里也不会要我了，所以请司雨教练帮帮我吧，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参加这场比赛。” 她面红耳赤抱有一线希望地恳求道。

　　她的话语毫无修饰完全发自肺腑，她的目光带着一个人到绝境处遇见救命稻草的恳切。

　　司雨听了她的话，脸上并未流露惊讶神色，这种临时取消比赛资格的事情她见过，贺燕飞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额前的鬈发刘海精致美丽，修饰过的长卷发遮着脸两侧，脸庞五官更显端庄优雅之感，眼睛不大但是很美，微微眯起来带一点慵懒的感觉，很容易被她的目光所吸引，让人对她又是仰慕，又不敢太过接近。贺燕飞在和她对视了几秒钟之后，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黄咏英的亲戚心生好感。

　　因为她意外地发现，司雨浑身散发的气质，就是林怡秋培养自己要成为的优雅女神范儿。瞬间她想起了林怡秋的脸，又想起她叮嘱过的“不合的队友”。贺燕飞心神恍惚，先前就觉得奇怪的事慢慢联系到一起，但目前的境况让她没有办法思考别的，只是拿起参赛资格表，再次诉说自己真的很努力，希望司雨能够帮忙签字。

　　“比赛时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很抱歉。”司雨内心同情她，但毕竟不能贸然以国家队教练的身份去帮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因为，她和其他省队俱乐部的教练不同，如果现在她给哪位选手签字做担保，就等于是这位选手跟国家队教练绑定了，如果此人进入全国前三被重点培养，那就理所当然要归属于她的门下。

　　贺燕飞的心垮了下去，她心里也能理解，先前黄咏英说得很明白，如果她进入前三名，带她的教练肯定是她的小姨，毕竟司雨的亲戚黄咏英跟自己是同场对手，如果让自己身处在对方的位置，会不会帮忙也很难说。

　　“可是，可是我……我觉得我应该上冰场，我真的努力了一年，”贺燕飞急切地想了想，觉得司雨是因为黄咏英的缘故才不肯帮，恳切道，“我是肯定赛不过黄咏英的，她去年就是全国第五，今年上领奖台没问题，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参赛的机会。”

　　司雨嘴角微微一抿，接连着轻轻摇头，长发柔缓地在脸颊两边律动，她双手插在长羽绒服的衣袋里，没有半点接参赛表格的意思。“作为运动员，你这样想不对。”

　　“怎么不对呢，我真的不会对黄咏英构成任何威胁。”贺燕飞恳切中带着着急，她脑海里盘算着现在比赛到什么程度了，黄咏英是倒数第三位出场，不知道轮到她赛了没有，唉……

　　看着她面红耳赤心急又迷茫，司雨说：“你一直在说自己怎么艰苦怎么胜不过别人，我身为国家队教练组的成员，今天是来考察强者，而不是来考察弱者的。”

　　贺燕飞急道：“我、我只是想参加比赛。”

　　“那你说自己弱过黄咏英，是为了让我‘放心’？”

　　贺燕飞低下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司雨淡淡一笑：“其他领域我不清楚，但是体育方面，永远是强者胜。不是你说自己比黄咏英差多少，我就会帮你，而是你能比她强多少，从国家队教练的角度来看，我更愿意为强者争机会。”

　　要比黄咏英强，而不是示弱？贺燕飞心里笼起一线希望，对上她的目光，她说出的这番话，好像和之前管理层的官僚作风完全不同，司雨美丽的眼睛里透漏出一丝人性的纯真，让贺燕飞心里的某某根弦颤动了一下，她见惯人情冷暖，很少能见到这么不虚伪不做作的真诚态度。她的心跳又加快了。

　　“教练，刚才误会了，其实我是很强的，我的绝招是勾手三周联跳，这是训练视频。”她不再苦苦哀求，换了平时说话的正常语气，鼓起勇气从衣袋里掏出手机，还好电量富裕，点开训练中林怡秋给她拍的视频，递到司雨面前。

　　视频中贺燕飞穿着黑色训练服滑行，做准备缓冲阶段的时候看得出基础很好，身体正直没有任何扭动，她的重心放在冰刀的前半部分，滑行脚疾速地蹬冰，刀齿离开冰面带起冰屑，姿态利落自信又充满力度，在空中旋转时候周数很足，落冰时稳稳当当接着缓冲的力量又开始下一个跳跃，1个2个3个，联合跳跃非常精彩，按照评论员的话来说称得上是教科书般的动作。当然标准啦，这个联跳贺燕飞每天都要苦练一百次，跳够了才有资格吃晚饭。

　　贺燕飞只选择了跳跃的片段，没有把全套节目给她展示，因为时间不等人。她瞧着司雨看视频的模样，又不能催促，又不能拿回，很快司雨又看了一遍跳跃，问：“动作很干净，看得出基础很牢固，你的教练是谁？”

　　贺燕飞眼前闪过林怡秋的脸，在这个视频里林怡秋没有出境，也没有说话。贺燕飞思考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毕竟林怡秋说过为了她的前途着想，不要报自己的名字。

　　贺燕飞随口说了俱乐部的其他教练，司雨眼神里明显有点点失望，她看视频中贺燕飞的跳跃，那干净利落的动作很有些秋秋的味道，秋秋当年最苦练和最擅长的就是3A+2T+3L，而贺燕飞跳出来的跟她当年如出一辙。

　　司雨抬头看着贺燕飞脸上的表情，她的眼里急速地闪过期待、失落、隐忍、压抑、绝望，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她从贺燕飞身上看到了十七岁时的自己。

　　当时上面把参加世锦赛的名额给了她，她为此高高兴兴地准备了大半年，克服了常人难以忍受的伤病，苦练了三种三周跳，到准备要出发比赛的前几天，不知为什么上面又说名额调剂，把比赛资格给了另一个队员。

　　上面只说这是领导层经过慎重考虑之后的安排，司雨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敢在人前哭嫌丢脸，就一个人躲在更衣室里，哭得嘴唇都咬破了，那时候过来陪她的只有秋秋，她陪着她在衣柜上坐了一下午，此后两人就形影不离了……

　　给贺燕飞签字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她有幸成为前三名得到国家重点培养的话，司雨就理所当然地要当她的主管教练，看到她的联合跳跃完成得真不错，可要是她和黄咏英都成了前三……到时候家里的亲戚会闹腾成什么样？

　　司雨左右摇摆着，看到贺燕飞明明心都要碎裂，却仍要做出一副坚强的面容，这让她回想到十七岁的自己，当时她多么希望有领导能批准自己参赛，别让这大半年的心血白费，比起那时候的绝望，现在为什么就不能给人一个机会呢？

　　如果你真的是能进入前三名的强者，那我带你也行。司雨心里泛起柔情和冲动，她下定了决心，伸手拿过参赛表来，掏出水笔在教练栏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在贺燕飞瞪大眼睛无法呼吸的时间里，把表格塞还给她。

　　“司雨教练，你，你真的会帮我。”贺燕飞前一秒还在绝望，后一秒简直没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她激动得都忘了先说谢谢。

　　但是司雨并不在意这个，她站在运动员通道的尽头处，身后弹簧门恰好被人推开，外面温柔的金色阳光顿时映进来，影影绰绰地在她美丽的头发和肩膀上，显出一个高洁到令人仰视的轮廓。此时的司雨，在贺燕飞眼里，如同真正女神一般的存在。

　　没等她惊喜交加地表达出感激之情，司雨拍拍她的肩头，催促道：“快去吧，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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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名单：快乐的山妖君1枚地雷。谢谢各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