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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青山镇,迎春照相馆。

      “去去去!赶紧给我出门干活去!”

      一个穿格子衬衣的女孩被老师傅拿高粱做的扫把像撵母鸡似的两三下撵了出来。

      不用看那已经被晒得褪色发白的招牌,光是听这照相馆的名字也知道这店已经有些年头了。

      青山镇地处偏远,交通不便,镇上只有陈传锡开的这一家照相馆。平日里没生意的时候,陈传锡便关了门,扛着老式的相机去周边的村寨里,给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拍遗像。

      生前准备好遗像、棺木,是这边的风俗。

      只是这两年,陈传锡的身体也大不如前,走不了那些山路。正为村寨的那些等着拍照的人发愁的时候,老天爷就给他送来一个跑腿的。

      半天没听到人离开的动静,陈传锡背着手转过身,故意板着脸,冲门口那个还在打呵欠的人道:“还不走?等我拿轿子来抬?”

      薛白睡眼惺忪地偏头看看天,一见那有些刺眼的阳光,立马把脖子缩了回来。但一想,再磨蹭下去,等拍完照从寨子里回来说不定就天黑了。一想到天黑了还一个人走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薛白不禁打了个寒颤。顾不上这日头,抱着自己的单反,抓了个放在窗台上的草帽扣在头上就往走。

      “走!这就走!陈叔,晚上稀饭煮清点!”

      这是两人之间的协议。薛白帮他干活,他就供她吃住,抵做工资。

      她一走,原本在屋里的陈传锡默默跟了出来,背着手站在门口看她走出老远才回屋。

      *

      薛白沿着镇上唯一的一条公路往上走。青山镇是镇如其名,山多,路也弯弯曲曲。走到镇口,薛白花了快半个小时。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很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唱歌,但是又没有什么调子,只是咿咿呀呀的,时不时加上各种尖叫大喊。

      三年前薛白刚来到青山镇,第一次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鬼。吓得她拉着刚认识的陈锦书死活不肯撒手,还非要跟他一起睡。结果第二天她就被当猴看了——

      没什么事的老头老太太都跑来看那个说要跟小书困觉的人长得什么样,放了学的孩子跑来看是谁要来拆散他们的陈老师和沈老师。

      薛白至今都还没有习惯这声音,搓了搓汗毛直立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穿过了镇口的那片树林,视线一下开阔起来,那让人鸡皮疙瘩直冒的声音也愈发清晰。薛白顺着声音抬头往前看。前面矮坡的一块大石头上站着一个穿着大红色碎花裙子的女人,面朝着进镇的路,嗓子里不停发出那怪异的声音。

      薛白听镇上的小孩子说,二十多年前这个女人的丈夫带着别的女人跑了,没过多久年幼的孩子也没了,她便成了这样。天天穿着那条红裙子站在镇口唱歌。有人说她是疯了。但是她跟人说话的时候,脑子清醒得很,又像是没疯。据说最开始还听得出她在唱什么,只是后面唱得太久,嗓子唱坏了,就只有这样咿咿呀呀的声音了。

      薛白看着那抹红色的背影,在路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向来不是什么有同情心的人。要是她有这种觉悟,就不会无视沈玫非要缠着陈锦书了。但是看着不远处那个女人,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心口被压了块大石头,只有吐了这口气才好过点。

      *

      薛白手脚并用爬到鸣凤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顶着太阳晒了快两个小时的薛白一看到寨门就跟看到了曙光一般,虽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脚下还是加快了几分。一进寨楼,刚好一阵穿堂风吹过,薛白双手叉腰舒坦地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落到底,耳边乍然蹦出一个声音。

      “薛白!”

      薛白一扭头,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扑扑”的朝自己跑来,稳稳地停在她的面前,仰头看她。

      薛白低头。面前的小男孩身上穿着一件印着蓝猫淘气的米色背心,也不知道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因为太旧,下面一条布短裤,脚上是双棕色的泡沫底凉鞋。标准的青山boy\'s style。

      薛白仗着身高优势,不客气地就要去揉他的小寸头,佯装生气道:“薛白是你叫的吗?叫姐姐!”

      这个小男孩是陈锦书的学生,小名叫小宝,刚上二年级。因为薛白没事就爱往学校跑,又那么高调地倒追陈锦书,学校里的孩子都认识她了。只不过对她的态度有好有坏。小宝算是好的那一类。

      山里的小孩基本上是从小就不被当小孩养,哪儿愿意让人把自己当小屁孩一样摸头。小宝敏捷地往旁边一躲,不服气道:“你除了年纪比我大点,哪里像个姐姐?”

      呃……

      薛白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打猪草,做饭炒菜,喂牛喂羊,还有下雨天穿双泡沫凉鞋走山路,这些事她还……真不会。

      “你不在家好好写作业,这么到这儿来了?小心你陈老师打你手心。”薛白很快转了话题。

      “哼!有你天天惹陈老师不高兴,他才不会跟我们发火呢。”

      薛白:“……”

      “小宝!”薛白很大声地叫了声,以表示她现在很生气。

      刚还得意洋洋的小屁孩语气一下就软了下去,“……我爷爷说怕你找不到我家的路,让我来接你。”

      薛白这次上来就是专门给小宝的爷爷拍遗像。

      “带路!”薛白收着力轻轻呼了小宝的后脑勺一掌。

      *

      因为穷,这里的人很少拍照,所以每次拍照就格外隆重。遗像就更是如此了。

      薛白在土坯房的墙上挂了块白布当背景。然后让小宝端了盆热水出来,准备给老人刮下胡子。

      见小宝一直盯着自己的单反看,薛白便教他怎么拍照,拍完又怎么去看照片。

      一看她让小宝拿着相机到处拍,小宝爷爷连忙制止,“小宝,快把相机还给小薛师傅!”

      这些东西在老人们眼中都是很贵重的东西,是不能给小孩子当小玩意儿拿着好玩的。

      小宝一看爷爷板了脸,虽然对这个相机新奇不已,还是不情不愿地准备放下。

      薛白一笑,对着老人道:“没事的。让他玩吧,反正我这个也不值什么钱。要陈叔那样的大的相机才值钱。”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劝了好一会儿,小宝爷爷才松了口,再三叮嘱小宝小心点,别弄坏了。

      薛白给小宝爷爷刮完胡子,收拾收拾准备拍照,一转身,就看到小宝拿着相机跑到她面前,好奇地问:“这个人是明星吗?”

      薛白接过相机,定睛一看。

      那是一张男人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身处明亮的灯光里,面带微笑地看着镜头。看皮相,倒的确是不输那些小鲜肉。

      那是她用这台相机拍的第一个人。当时只觉得他笑得特别好看,现在再看,却意外地在他眼里看到了……温柔?

      温柔?!

      薛白被自己这个认知惊了一下。她大概是脑子抽了才会把这个词放到这个人身上。

      薛白用笑将自己的走神掩盖过去,跟小宝一通胡说,“这个啊,是假人。”表情十分正经。

      “假的?!”

      “嗯。这个是拿电脑PS出来的。PS……等你以后学了电脑就知道了。”

      听完她的话,小宝脸上的神情由惊讶转变为坚定。

      薛白忙着去给老爷子照相,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无意之中的一句话,一颗梦想的种子在在一个小孩子的心里生了根。

      *

      拍完照,薛白就准备回去了。小宝爷爷给她装了一袋子自家种的蜂糖梨硬要她带走,薛白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正准备把袋子接过来的时候,却见小宝爷爷转个身就把梨递到小宝面前。

      “小宝,你把小薛师傅送回镇上去。”

      “哦。”

      薛白一听懵了。

      送她回镇上?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三个小时。那到时候他一个小孩子摸黑走山路回来?

      薛白连忙拉住了小宝,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天快黑了,你一个小姑娘下山会害怕嘛。”小宝爷爷道。

      “我不怕!我刚刚也是一个人上来的。小宝在家好好写作业,明天还要上学呢。要是作业写不完,会挨罚的。”薛白不得已把“作业”这个法宝搬了出来。山里的人对孩子的学习看得尤其重。

      这一招果然奏效,小宝爷爷不再坚持,只是一个劲地叮嘱她路上小心点。

      *

      薛白拎着那一袋死沉死沉的梨子下山,一边想着待会儿拿几个给陈锦书送去,一边感慨小宝爷爷实在是太大方了,塑料袋勒得她手都快没知觉了。

      下了山,上了公路,薛白慢悠悠地拐过一道弯,就看到镇口围了很多人,薛白再仔细一看,发现公路边躺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有个老太太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那老太太薛白见过,是疯女人的母亲。

      疯女人死了。

      听旁边的人说她家里人傍晚来叫她回家的时候,她唱着唱着一口血吐出来,往前一栽,跪倒在地上,死了。

      薛白在路边站了许久,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白布盖着的人,大红色的裙摆还露出一个角,像血。她觉得自己应该想点什么,至少第一次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应该有所感悟,可是她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魂不守舍地回了照相馆,薛白把照相赚的十块钱交给陈传锡。拍遗像,冲洗照片,表框,十块钱是多年前的价位了,但陈传锡一直没涨过价。

      木桌上放了一碗温热的米汤,薛白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像是自言自语道:“镇口那个女人没了。”

      陈传锡往抽屉里放钱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道:“早晚的事。老话不是说了嘛,‘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薛白想了半天,没话答,只好换了平常二不挂五的笑,把袋子里的梨往衣兜里放,“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知道她又是要去找陈锦书,陈传锡只是不赞同地摇摇头,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镇上不看好她跟陈锦书的人不止陈传锡一人,薛白不以为意,兜着梨就往学校跑。然而等到了学校,薛白才发现。今天,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天。

      陈锦书在操场上晕倒了,送到镇上的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赶紧送县里的大医院。

      听完看大门的大爷甚是唏嘘地说完,薛白手一松,几个梨滚了一地。顾不上这些,薛白立马折身回照相馆,拿了包,顺带连单反也带上了。陈锦书家里真可以说得上是一贫如洗,现在得了必须往大医院送的病,肯定得花不少钱。单反带着,万一不行还能卖了换点钱。

      薛白没想到,她竟然会有为了一个男人砸锅卖铁的一天。

      夜色渐浓,陈叔站在照相馆的门口冲她喊,“自己小心点!”

      薛白顾不上回头看一眼,只是道:“知道了!”

      镇上进城的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走了。薛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要进城拉货的车,搭了个顺风车。

      *

      当她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沈玫双眼哭得红肿站在病房前。

      情敌见面没啥好事。薛白本想无视她直接进病房的,却没想到一向都不拿正眼看自己的沈玫竟径直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薛白当即便愣了。

      原来陈锦书得了心脏病。医生说最好尽早手术,手术费加上后面的治疗费用,得好几十万。

      像是被她这一跪给弄懵了,薛白竟一时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听她说完,纳闷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衬衣、T恤、牛仔裤,一水儿的地摊货,她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的?

      “我哪有钱?”

      沈玫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看到过你的项链。”

      薛白下意识地碰了碰藏在T恤下面的坠子,那是三年前,有人当“分手费”送她的一颗鸽血红。片刻之后,薛白笑了。

      看着薛白脸上带着寒意的笑,沈玫不由惊讶,来不及细想,就听她声音含笑,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

      “你眼睛倒是挺机灵的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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