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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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泽是一个很絮叨的人。
至少他对温航很絮叨。黄沛手里的这些信，封封都有三四张纸那么厚。徐先泽班里喜欢他的那个姑娘叫田明鑫，从信件的时间来看短短一个月下来，这件事就已经整个年级人尽皆知了。徐先泽会絮絮叨叨说这件事也是因为他有些苦恼。一方面，他觉得田明鑫挺可爱的，另一方面，他又对这样强烈的攻势有些退却。
不知道温航看这些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件事情，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徐先泽不仅仅是友情。
第三天的时候，温航并没有出现。
第四天也没有。
黄沛这两天看了大概十几封。两个人之间持续的话题除了这位叫田明鑫的姑娘之外，就是温航父母闹离婚的事情。黄沛的父母也已经离异了。不过现在离婚率这么高，这也不能算是什么巧合。黄沛父母的离异比较和平，两个人什么都商量好办好了之后，等到黄沛高考完之后通知了他。为此，他其实是有些恨他爸妈的。什么样的父母忍心在自己孩子最放松、最解放的时候告诉他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也许不影响高考才是唯一重要的事，黄沛的快乐则不过细枝末节。他直到很多年后，才慢慢看开了这件事情。
如今他爸妈都已经再婚，最亲近的人，也可以变成陌生人。
当然，他们仍旧是他的父母。他们仍旧爱他、关心他。
“小航，我觉得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静。我刚刚和我爸谈了一下你家的事。叔叔阿姨他们两个现在的行为对你是很不负责任的！我知道你很聪明，那你就更不应该因为他们两个的事情耽误自己的学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学习，和我一起考淮大附中的实验班。我知道这个目标很高，但这是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人，也是一个很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还有，我妈让我跟你说，我们家永远欢迎你。如果你觉得他们俩现在这样闹实在影响你的生活和学习的话，可以来我们家长住。我妈说住多久都可以。（所以我简直有点希望他们继续闹，闹到你来找我。）
“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昨天听到一首歌，感觉很好听。分享给你，叫《行星酒馆》。你家不是可以上网吗？网上一搜就搜到了。听完记得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黄沛突然看不下去了，就把信放在了桌子上。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倒了杯水喝。那封信还展着躺在那，正好被空调的风吹到，一晃一晃的。黄沛打开冰箱看了看，里边只有昨天吃剩的外卖。本来还能下口的饭菜现在看起来有点恶心。黄沛叹了口气，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外边太阳倒是不大，反而阴沉闷热，可能是要下雨了。黄沛没有拿伞。他仍旧去那家一直会去的超市买了些速冻食品和水果，拿了几盒泡面，还要一些熟食。即使他和温航那天在超市里上演了那么狗血激烈的一幕，这超市里也不见有什么店员还记得他。
那天被他撞倒的货架也早已收拾好，除了有几个挂价钱的卡子扭了之外，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买这些东西一共花了一百七十二块四毛六，再加四毛，因为一个大号的塑料袋。黄沛回到家的时候，额上已经出汗，头发贴在了头皮上。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门开了。
整个租屋里充斥着一股“人气”。一种活人在里边的气息。
黄沛走进门，换了拖鞋。他妈妈应该是听见了开关门的声音，就从卧室走了出来。她手上还拿着叠了一半的几件衣服。衣服黄沛没见过，应该是新买的。
“我来看看你。”在他开口之前，他妈抢先回答了他。
他“嗯”了一声，继续去把买回来的食物放到冰箱。冰箱旁边的餐桌上，放了一小锅刚熬好的粥，很香。黄沛心里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回头去看客厅桌子上的信——信已经被收好了，堆成一叠，他没收的那封仍旧展开着，就在他没看完的位置，被压在那一摞信件的最下边。
他妈可能看见了他的视线，叠着衣服跟了过来。
“哦，我看有点乱，帮你收了一下。就是收了一下，没动你的东西。还有妈妈买了几件衣服带过来，都洗过了，叠好放你衣柜里了，你需要穿的时候直接拿。”
“谢谢妈妈。”
他妈今年已经五十五岁，即使保养得再好，也能看见白发和皱纹。她脖子上戴着一条之前黄沛没见过的钻石项链。
其实黄沛觉得她这位再婚对象选得还是不错的。那人比她小两岁，对她很好，年轻时候结过婚，但结婚两年之后妻子就生病过世了。
“小沛。”他妈叫了他一声，语气里有一种斟酌，“妈妈和你说过的那个同事，蔡阿姨，你记得吧？她侄女我和你提过的，和你同岁。蔡阿姨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她之后，她说还挺感兴趣，所以我们两个商量着，要不让你们见一面。”
黄沛没说话，站在他妈和那堆信件之间。
“蔡阿姨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你有时间的话让你们俩约在金鹰那边吃个饭，吃完饭之后旁边就是电影院剧院，如果觉得不错的话，可以一起看看电影，看看剧。你看如果没问题，我就把那个姑娘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妈妈知道你现在还……但是人总是要向前看，也许现在和女孩子见见面，早点开始一种新生活，也是不错的方法——”
黄沛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把她的话打断了，同时点了点头：“可以，你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吧。”
这个时候，他妈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容。
“好的，妈妈叠完衣服就给你发。”
说完，他妈就回到卧室给他放衣服了。两三分钟之后，他手机震了一下，微信收到了那女孩的联系方式。
饭吃到一半，黄沛连那女孩长什么样都没有记住。
两个人都挺礼貌的，说的话也是寒暄客套居多。黄沛态度很温和，表现得也很耐心尊重，聊到能聊的话题也会尽量多说几句。结果这一来不好，那姑娘以为他还挺满意这次相亲。也怪双方家长，因为知道黄沛的情况，都提前极尽渲染黄沛不爱说话、性格内向等等。其实黄沛并不是这样的人。
那姑娘叫王木楠，在区法院工作，是个懂得察言观色，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人。她一开始询问黄沛的工作，黄沛含糊其辞地简单盖过了，她就没有再问过这件事情。显然他并不知道黄沛和一年前那场空难有什么关系，或许她并不知道在这次事故背后还有一个环节叫做“空管”。这感觉很奇怪，和这样一个人交流让黄沛觉得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气的地方。但黄沛也清楚，这种对方对他毫无负面预判的交往，是一场以隐瞒、甚至欺骗为代价的泡沫。
一顿饭吃到甜点环节，两人都比刚开始放松了不少。王木楠点了一份草莓煎饼，黄沛点了一份焦糖布丁。
“听他们说的，我还以为你很不爱说话。”王木楠喝了口水，观察了一下黄沛的表情，结果黄沛没有表情，“但是我觉得你还挺健谈的。”
黄沛笑了一下：“聊到了就说一说嘛。”
“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要不然我们吃完饭一起去看个剧？”
说话间，王木楠已经拿起了手机。王木楠认真询问的表情让黄沛突然觉得，这计划听起来也不错。因此他点了点头：“可以啊。”
见他答应，王木楠一下子就笑了：“太好了。我想看这个剧很久了，今天正好在附近。那这顿饭就你请咯，票我来买。”
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或者你想AA也可以的。我都可以。只是我在手机上选座比较方便。”
看得出来王木楠是一个有点偏掌控的人，这或许对于有些男性来说是个问题，但对于——至少对于现在的黄沛来说，这是件好事。
既然有剧作为话题，甜点时间两人就又聊了聊剧的事。黄沛惊讶地发现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已经快七点了。他们就不再多说，黄沛结了账之后两个人就去了浦宁大剧院。
剧大概讲了什么，黄沛并不太在意。只是这种短暂逃离“那件事”的感觉让他尝到了甜头。
王木楠显然喜欢他。这不意外，黄沛从小到大都比较讨女孩子喜欢。他高中的时候还是篮球队队长，大学的时候虽然也打游戏，但成绩一直都还可以。而且他很“懂事”，尊重女性，这是从小家庭教育的结果。讨人喜欢，一直都是父母对他的一种要求。
这剧并不长，大概一个半小时。散场的时候，王木楠正在犹豫要不要和黄沛有“进一步的发展”。这次说是相亲，她也只是想出来接触接触同事之外的异性，相男朋友吧，并不一定真的以结婚为目的。
王木楠穿着一件亚麻的衬衫，配了黑色短裤。两人跟着散场的队伍走着走着，她抬手就挽上了黄沛的胳膊。起初她并没有与黄沛真的肢体接触，只是她衬衫的布料擦到了黄沛的小臂。黄沛没有反对，王木楠才将手臂回收一点，真正挽住了他。
“你知道，”王木楠斟酌词句，“我觉得相亲这件事，也不一定就是要结婚，对吧。我会答应出来也只是想认识认识朋友。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今天还算比较愉快？”
黄沛盯着前边人的裤子，身后的观众还在讨论剧情。他的膝盖又有些疼了，可能是剧场里冷气太足，有些受凉。
王木楠见他不说话，也并没有着急。
“你有什么想法的话，我们也可以回家微信再聊。”她推着黄沛往一个明显人比较少的方向走，“我去趟洗手间。那边那个人比较少，不用排队。”
黄沛点了点头：“我帮你拿包。”
王木楠一离开他，剩他自己提着一个女士挎包站在那里，他就开始觉得尴尬了，而且，还有点冷。黄沛盯着地板砖的缝，在想自己该怎么拒绝王木楠进一步交往的提议。
“你是个好女孩，但我配不上你”？
听起来也太过偶像剧情节了。
打断他思路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黄沛猛地回过头。温航穿着这个剧场演职人员的统一T恤，挂着工作证，提着一个设备箱，站在他的面前。
他其实从黄沛他们两个人出剧场的时候就看到他了，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他听见那个女孩说什么“相亲”、“愉快”，心里觉得惊讶，也有点想笑。在他的概念里，黄沛这个人目前的状态怎么都不可能和约会看剧这种事情扯得上关系。
然后他发现，黄沛确实不太一样了。就好像他有一点点活了过来，有了一点儿自己的色彩，自己的个性。温航看他好像还想拒绝那个姑娘继续相处的意思。
这色彩在他看来，很扎眼。
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在这种光明敞亮的文化场所见面，黄沛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嗯，我……约了个朋友……”
温航点了点头：“相亲？”
第一反应，黄沛以为温航又在跟踪他。他的脸色变了变，心里一下子没底，有点担心温航迁怒王木楠。不过他并不觉得温航是这样的人。只是有一点儿害怕。
“我刚才听见你们俩说话了。刚才我从音响间出来的时候，正好走到你们俩后边。”
“你在这工作？”
“音响师。”温航点了点头，“信看多少了？”
黄沛的眼底，竟然燃起了一点儿怒气。
这眼神把温航的邪火扇了起来。正好这个时候，王木楠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正好对上两个人不太和谐的气氛。王木楠皱了皱眉，从黄沛手里接过了挎包，顺手把手机放了进去。
她看了黄沛一眼：“这是你朋友？”
“嗯，”黄沛含糊了一声，“认识。”
王木楠点了点头：“要不你们再聊一会儿？”
“不用。我们走吧。”
“好。”
王木楠对着温航客套地笑了一下，就拉着黄沛要往剧院外边走。结果温航不依不饶跟了过来，叫住的不是黄沛，而是王木楠。
“姑娘，别急啊，等等！”
他原地放下了设备箱，两三步跑到了王木楠的面前。他看了黄沛一眼，冷笑了一声。
“姑娘，听说你跟他相亲？不知道你了不了解，这位黄沛可就是去年浦宁空难的罪魁祸首啊。”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旁边有些散场观众也听见了，脚步瞬间慢了下来。
王木楠脑子里三三两两过了很多事情。她知道黄沛家有民航背景，也听说过黄沛好像在机场工作过一段时间。她想起来黄沛提到自己工作的时候的态度。六一二空难当时在整个社会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她当然也了解过。甚至因为法律从业者的原因，她当时还就空难在法理上的一些话题专门和同事讨论过。
六一二空难是浦宁的痛，是国家的痛。
她看向黄沛。黄沛不说话，也没有看她。但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下来，她知道黄沛本身也是一个不会解释的人。
因此她转向了温航：“这个指责可是非常严重的。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就是当时指挥飞机的塔台管制员。空管局包庇他，他才没有被追责。他爸就是民航局里的一个领导，为了保护他，也不公布他的姓名，不然他能逃脱的了吗？我找了很多人才问出来当时的空管员是谁。姑娘，我跟了他一个月，找上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这不算冤枉他吧？”
黄沛在那一分钟里想了很多。也包括，他缓慢地明白过来了，温航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温航觉得自己疯了。他跟了黄沛一个月，知道黄沛不需要这种当众羞辱来增加什么负罪感。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和恶意。他多希望有人能阻止他。他甚至希望黄沛反抗他。
周围已经开始有人围上来，有人拿手机对着黄沛拍照。有人漠不关心拉着朋友离开。王木楠看在眼里，觉得任事态发展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再次去看了看黄沛的表情。黄沛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如果说有，可能就是一个字，“累”。
她想，如果她没有先和黄沛相了个亲吃了顿饭，她对整件事情的态度也许会完全不同。但她已经先于这一切认识了黄沛，相对于他人的言论，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此，她说了一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话。
话是对着黄沛说的。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跟了你一个月？跟踪吗？还’找上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黄沛……要不然我们报警吧。”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