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大动》是鹿

54、第五十四章 泰山府

　　[第五十四章]

　　涂山新君继位后，有其他狐族不堪青丘搅扰，特到涂山，请涂山之君庇护一二，涂山之君只是修书一封送往青丘，但那之后，青丘的动作确实少了很多，各狐族遂得了相对而言的太平。
　　山中不知岁月久长，弹指间就过去几百年。
　　涂山显统领仙狐，守护涂山，以前他觉得闷的时候会出去走走，短则七八日，长则月余，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涂山了，距离他上一次下山，快有一百年了。
　　翎夫人问道：“南海龙王嫁女，邀君上去，君上怎么不去？”
　　涂山显懒懒地躺着，答道：“那位龙公主很讨厌，不想多看第二眼。”
　　这话，翎夫人可接不下去了。
　　顽皮的小狐狸撞到跟前来，绕着翎夫人相追逐——
　　“哥哥，给我看看你带回来的稀奇玩意！”
　　“你不是看过了？”
　　“没有没有！晃一眼怎么看得清楚的？”
　　翎夫人给拉拽得头晕，摆出生气的样子训斥说：“都别闹了！像什么样子，君上还在这里呢，不知君上最不惯吵闹的吗？”
　　相嬉闹的那一双兄妹吐吐舌头，就安静下来了，向涂山显低头认错：“君上，我们再也不敢了。”
　　涂山显起身，歪过头，含笑看他们：“那就去别处玩吧。”
　　于是，兄妹两个高兴拉着手走了。
　　涂山显弯腰拾起了地上一支竹简：“这是什么？”
　　翎夫人转头来看，道：“这竹简不像我们涂山的东西，许是那做兄长的去外面带进来的。”
　　竹简上有字。
　　涂山显拂去灰埃，慢声念起其上的内容，“蒿里谁家地？敛聚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他再看了两遍，似懂非懂的，问翎夫人，“这是何意，你知道么？”
　　翎夫人笑着回：“这是说凡人死后，魂归蒿里的事。”
　　“蒿里，是个什么地方？”
　　“蒿里为泰山府治下，是专门接收凡人魂魄的所在，据说那里没有白天黑夜，景象永远是混沌的。”
　　涂山显再看一看，紧接着把竹简给了翎夫人：“你拿去，还给方才那小子。”
　　翎夫人应声去了。
　　好奇怪啊，他躺了许久，心里始终像悬着什么事，再也睡不着了。
　　天亮的时候，涂山显去取了他的法器，之后下了山。

　　泰山府城池森严。
　　守城吏看见有贵客远来，连忙打起精神殷勤相迎：“嗨哟，是哪阵风将涂山之君您吹来了？此来有何贵干，要不要先歇歇脚，喝壶好茶？”
　　光泽幽蓝的剑，挡开守城吏拉扯的手：“我到蒿里找个人，领我去。”
　　守城吏却犯难：“这、这不行啊，没有府君的谕令，蒿里是不能由外人进去的……”
　　“果真不行？”
　　“万万不行。”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硬闯。
　　他撂翻城吏，打伤鬼使，一路闯进了蒿里——
　　原来，蒿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是因为它甚至还处在泰山城之下，是接近黄泉的地方。似苇草一般的长草在广袤的原野里摇摇荡荡，灰白色的花在风里飘散，天的尽头，也是这样冷沉的颜色。
　　可是蒿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只看见苇草起起伏伏形成的波浪。
　　他顷刻间很迷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声音苍朗道：“涂山显，出息了，都敢到我的泰山府来闹事了。”
　　涂山显惊然回头，看见一位华发苍苍的尊者，他衣饰庄重，两位使者模样的年轻人执剑恭敬跟随在他的身后，涂山显惊愕：“你是……泰山府君？”
　　尊者朗声大笑：“幸好，眼睛还认得人，总归没有张狂到天上去。”
　　他总觉得自己有话是可以问府君的，但是在张嘴之前，他忘记了要问的是什么。
　　泰山府君不动声色盯着神色惊迷的涂山主，说：“她不在这里了。”
　　他更加惊惘：“什么？”
　　“你不是来找人的吗？”
　　泰山府君笑道，他走上前，望着茫茫蒿里，长草中泛起了星光点点，轻得如同飞灰，泰山府君袖起了双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来找一个凡人女子。曾经，是有个女人终日在这里等人，等到快魂飞魄散，但是后来，她没有再等下去。”
　　凡人……凡人女子……
　　涂山显的头裂痛，他急忙扶住自己的头，浑浑蒙蒙间，却似乎记起了一些东西：“她等的人……是叫田澄？”
　　“我不清楚。”泰山府君说。
　　“她去了哪里？”
　　泰山府君没有回答他。
　　“我问你，她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非常狂躁，可他就是急于知晓那个凡人女子的去向，偏偏泰山府君不予回应，他没忍得住，冲泰山府君动起了手。
　　“府君！”
　　淡青衣裙的执剑女子急欲上前，被旁边黑衣的同伴拉住：“凭你我的身份，还不足以与涂山主交手。师妹，少安毋躁吧。”
　　涂山显可能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泰山府君，是超脱五行六道的存在。
　　泰山府君治泰山多久了，谁也说不清楚，只因他素来深居简出，公务也大多分给手下人去做，所以才渐渐被四海宇内的人淡忘了，大家除了记得泰山府君的尊位，倒不怎么记得起他的厉害了。
　　好在，泰山府君一意只是防卫，并未动真格的，但这防卫却是滴水不漏，空叫先挑衅动手的人虚耗神力，大有“力气都白白打进虚空”之嫌疑。
　　涂山显很快觉出了对方的高深莫测，可是他又不甘心认输。
　　泰山府君可能自己觉得无趣，交手了一阵以后，他单手震退涂山显，悠声说道：“你是我的后生，我不跟你动手，免得有人说我以大欺小。”
　　涂山显还是不甘心。
　　泰山府君看他不服输的模样，又是感到可笑又是感到可惜：“你的天分很高，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后生，遗憾的是凡心有点重，假使你肯潜心修炼下去，足可至天道。”
　　涂山显反驳道：“不，你错了，我已经破除凡心。”
　　“哦？泰山蒿里，是凡人死后魂魄所归地，既已破除凡心，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我……”
　　涂山显的头又开始痛了，他说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泰山府君笑意深深：“涂山显，就算你到了天道，在我面前也依然没有多了不起。明白告诉你，只有强者，才有选择权，你比别人强，所以别人会怕你给你面子，而我比你强太多，这泰山府有泰山府的规矩，你想问的事，我无可奉告。涂山主，请回吧。”
　　“我听说凡人会有轮回！”他急切道，“我……我的劫应在她的身上，这么多年了，我不过是想再看她一眼，求……还求尊上可以……”
　　“我拒绝。”
　　“尊上！”
　　泰山府君无视涂山显的哀求，冷声道：“一个人轮回之后，会降生为小小的婴孩，前世的一切都会被抹除，不会有记忆，容貌也会改变，轮回之后，其实根本不是前世的那个人。”
　　涂山显低头嗫嚅：“我知道……”
　　“既然知道，还在执念什么？”
　　“我……可怜她……”慢慢回忆起了旧事，隔了那么久，他的心口竟然还会泛起隐约的痛，“那时诸国纷争，她父老弟幼，又出生在赵国王族，家事从来是国事，她恐怕从没想过自己也是一个娇贵的女儿家……我知道她心里有我，但最后她让我别再去找她，我曾以为她是真的在忠孝之间为难，直到后来想明白，她总提醒我，我是仙，我的身后有万千族民，她更多是怕会牵累我……”
　　泰山府君不为所动：“果然是执念。”
　　涂山显抬眼望他，眼眶不知是几时红的：“尊上，我……”
　　泰山府君打断道：“别说了，不想听。”
　　他低头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泰山府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你那把破剑，我要是愿意，能给你折成好几截。涂山显，你少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歪心思。”
　　他满目错愕。
　　泰山府君笑：“我说了，你不够强，没得选。”
　　他立在那里，脸上还带着一点儿与他如今地位不相符的倔强，像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似的，心里想什么此刻都表现在了脸上。
　　泰山府君真是想嘲笑他，一千多年别是白活了，府君忍住了，话锋一转，说道：“我想起来还要劝你一句话。你那时候为了帮那凡人女子，强行逆天改命救下赵国四千余人，导致杀星降世，后百倍奉还，秦将白起于长平坑杀四十五万赵国士兵，那一阵子，几十万的魂魄涌进来，真让我泰山府忙得晕头转向。你不顾后果，只为一己私欲，信手就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四千五百人，要用四十五万的人命去换，这就是代价。你说，如果那个赵国姑娘知道，是你间接地摧毁了赵国的有生力量，她会不会恨你？”
　　涂山显脸上白了又白。
　　泰山府君继续对他说：“所以我劝你啊，安分做你的神仙，没有多大能耐的时候，就不要轻易出手了。还有，你今日来，打得我泰山府的人鼻青脸肿，加上几百年前的那笔账，一共是两笔，可我真的不想跟你们后生计较，你快走吧，再不走，旧账新账我要一并跟你算了。”
　　涂山显理亏，被训斥得哑口无言，他默默拜过泰山府君，转身从蒿里地离去。
　　泰山府君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对身后的年轻男女吩咐道：“去看看共伤了多少人，自行安置，不用再来请示我。”
　　说完话，他自己慢悠悠先走了。

　　蒿里没人了，淡青衣裳的师妹追上她那举步走开的师兄，不解咕哝道：“府君怎么不告诉他实情呢？明明实在看不过眼，府君可怜那个小凡人，答应可以成全她一个心愿，那凡人说想要做一只涂山狐，府君十天前亲自送她去的涂山呀。”
　　做师兄的白她一眼：“府君的心思你要是明白得了，你就是府君了。”
　　“成人好事，为什么不说？”
　　“好了，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多话，府君不喜欢。”
　　师妹不高兴地噘起嘴，眼角余光扫见旁边长草里闪过一条白影，她惊道：“那里有人！”
　　黑衣年轻人望望四周，没有觉出什么：“哪有什么人，你是看错了吧？只有风，风吹草摇的影子。别一惊一乍的，快走。”
　　师妹惊魂甫定，心想，泰山府的大大小小都知道规矩，不敢随意到蒿里来，许是真的看错了吧。
　　昼夜不分的蒿里，从来没这样安静过。
　　那白色的草，多像白幡，难怪府君说，要为这个毫无生气的地方幻化出一轮月亮，月亮一升一落就是一天，不肯走的人留在蒿里，能知道自己逗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