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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02 神秘姨母 ...

  •   伊娃·沃尔夫在去年秋天,遇见了她从业以来最为棘手的病人。初次见到那位摩根斯坦家低调的二小姐时,她坐在病床上神情呆滞地望着窗外。那是一间隔音良好的单间病房,访客的进出要经过严格的登记和随身物品检查。房间的条件无疑是全院最好,住院费也堪比市中心五星级大酒店的一间套房。它宽敞、整洁、朝阳、通风,窗外便是庭院,正对着五颜六色的花坛,美中不足的是,这样赏心悦目的景致却被竖在窗上的三道粗壮的不锈钢栅栏分割成了一块块碎片。
      沃尔夫医生环顾四周:加了栅栏的窗户、一片纯白的隔音墙和没有缝隙的铁门。她最后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女人,从她苍白的脸色、干涩的嘴唇和没有神采的眼睛上扫过,又落在那身宽大的病号服和它包裹之下瘦弱的躯体上。当她注意到女人裸露的脖颈上几道鲜红的指痕和结痂的抓挠伤时,眉头狠狠一皱。
      摩根斯坦家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传遍了奥地利的大街小巷,几乎人尽皆知。尽管事情的许多细节尚不清楚(想来是被有心压下去了),但对于公众而言,有一个不言而喻的结果就足够了:摩根斯坦一家不幸遭遇了一场震惊世界的大灾难,唯独二小姐死里逃生,同去的亲人却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在这一点上,梅丽桑德似乎是幸运的,身上甚至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她被救回来后,住院了十来天,调养好虚弱的身体便获准回家。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然痊愈,直到出院后的第二天,摩根斯坦家的佣人发现二小姐昏倒在房间里,双手还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紧接着,才刚刚出院的梅丽桑德又被送了回去,这次转进了精神科。
      从这里开始便是这位二小姐的不幸了。谁也想象不到,人类对于一个陌生人究竟能抱有多大的恶意,如果对方恰好又是个年轻女孩,如果更恰好她的背景引人注目……那这种恶意还要翻倍。
      灾难饶了梅丽桑德一命,可舆论不打算饶过她,似乎对她而言,活着便是种洗不掉的罪恶。她凭什么活下来呢?凭什么是她活下来呢?人们从这里开始质疑,然后挖出摩根斯坦的家族秘辛:二小姐的母亲是情妇上位,梅丽桑德是老先生在外面的私生女,混血的村丫头,靠着恬不知耻的死缠烂打才攀上高枝。有人说梅丽桑德是故意害死老先生、还有那对与她同父异母的姐弟;更有甚者,称这次“意外”就是一场人为的阴谋,是二小姐想要独吞家产的第一步,后来的事搞不好都是装疯卖傻,欲擒故纵。
      而这些,伊娃·沃尔夫通通不在意。
      “患者确诊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表现为对水乃至一切液体物的极端厌恶和恐惧,排斥寒冷和黑暗的环境,拒绝与他人的交谈和肢体接触,而且伴有一定程度的暴力情绪,尽管攻击性并不强,但确实具有较为强烈的自我伤害倾向。”
      沃尔夫医生将这一行字写在梅丽桑德病历本最初的一页上。之后近半年的时间里,她付出了很多努力,总算将梅丽桑德带出了那个囚牢一样的单间病房,重新站上人来人往的英雄广场。她的病情日渐趋于稳定,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都已经障碍不大,但要说痊愈还远远不够。考虑到同他人的接触会有利于接下来的治疗,当初那些恶毒的闲言碎语差不多也已经平息,伊娃在上周批准了梅丽桑德复职,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看看你自己的脸色,摩根斯坦,别以为涂层粉底再抹个口红就能糊弄我。”心理医生从自己的皮包里摸出一只小小的化妆镜,“啪叽”拍在茶几上那叠病历单上。镜面反射出天花板上椭圆形的白炽灯灯光,在梅丽桑德眼前晃了一下。她没有伸手去拿,依旧保持原来的姿态端坐在沙发上,正如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合格的富家小姐,只是低垂着双眼,叫人摸不准她心中所想。
      伊娃·沃尔夫在这一行干了许多年,自诩经验丰富,却从未见过如此任性的病人:梅丽桑德突如其来地告诉医生,说她要辞职,要回希腊,回那个养育了她和她母亲的山间小镇,因为她们当初留下来的老房子在最近出了些问题,梅丽桑德要回去处理。这是她讲给医生的理由,也许是真的,但显然只是个明面上的借口。她的决定里还有什么藏得更深的理由,谁也不知道,因为她谁也不肯说。哪怕伊娃问她,她也只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这件事同一年前的意外、同我的病情毫无关系,医生。”
      患者这么说了,伊娃也确实不好强求。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梅丽桑德了,只得改变策略,在顺应她心意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做些准备。想起这些天来一刻不停的心烦担忧,伊娃觉得自己真该往梅丽桑德的诊金后面多加一个零。
      “无论你是为了什么,我必须提醒你,摩根斯坦,希腊和这里可不一样——维也纳不过有一条河,今天不巧下了点小雨,就让你憔悴成这个样子,希腊呢?希腊边上挨着的可是地中海。”
      “阿拉霍瓦在山上,医生,看不见海的。”
      “好吧好吧,我确实没去过希腊,但是不管有没有江河湖海,不管会不会下雨,毕竟也是个新环境。”
      “我从小就住在那里,虽然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但并不算完全陌生。”梅丽桑德露出无害的大小姐营业式微笑,一句接一句地反驳,“我会照顾好自己,我完全能做到,请别担心。”
      “不,你不能。”伊娃听了这句,丝毫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是冷哼一声,抬高音量,斩钉截铁地打断,“我可不信。为了保证你在那边的健康和安全,你需要一位监护人。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摩根斯坦,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留在维也纳,哪儿也别想去。”
      心理医生看出梅丽桑德想要拒绝,赶紧出言制止。她扯下一张便签,拿笔在上面写下一个邮件地址,朝对面递了过去。
      “你母亲在希腊还有个姐妹,我没说错吧?我联系上了那位女士,对方听了你的情况,十分乐意承担这一责任。你订好时间行程后记得联系她,之后到了希腊,每个月都得向我汇报情况,就当例行复诊。这些我都和她说过了,你别想着逃。”
      梅丽桑德听见第一句,神情微不可察地一变,似乎在回忆什么一样紧蹙眉头。下意识地接过便签,看见那上面写着的邮件地址和一行姓名后,她才突然回过神,在心理医生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无奈地抬了抬嘴角:“我没有打算逃。”
      “麻烦的小鬼。”伊娃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拿手指卷起垂到肩头的玫瑰粉色大波浪长发。她看着梅丽桑德盯着手中那张便签发呆,便也想起自己最开始和那位“监护人”联系时的事。要说梅丽桑德这个亲戚倒也挺怪,电话里听着口气冷淡又漠不关心,一副和她们母女关系不好的样子。伊娃本来也不抱太大希望了,但对方听她讲完事情经过,稍稍一顿,便当即表示没有问题,一定配合,而且似乎还打算辞了工作陪梅丽桑德回镇上去,颇有“她一天不完全康复,就一天奉陪到底”的架势。事情出乎意料得顺利,伊娃确实是感动又欣慰,可偏偏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说这一家子对辞职有什么共同爱好,单论这位未来监护人电话里反差感极大的表现,就足够匪夷所思。
      但伊娃不可能把自己负责的患者交给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今日通知梅丽桑德之前,她自然已经做好了齐备的调查工作,确保那位监护人是靠得住的——虽说辈分上是梅丽桑德的姨母,但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就比梅丽桑德大了两岁,现在住在雅典,工作体面、收入稳定,背景和经历都清清白白,总而言之,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叫什么来着?
      伊娃想着,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喃,是梅丽桑德,似乎在念着便签上的名字:“罗莎琳德……”
      对对,罗莎琳德。伊娃想起来了。罗莎琳德·沃尔加里斯。

      *

      金发女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教皇厅,从正殿一路走向书房,大步流星的架势吓坏了几个正在整理窗帘的侍女。书房的门“哐”一声被打开,撒加闻声抬头,惊讶的脸色上却又写满了意料之中:“罗莎?出什么事了?”
      “你自己知道,撒加。”罗莎琳德抬手,把一张纸大力拍在了桌上,伸出食指点向其中一处。这是撒加交给她的辞职批准书,准确来讲,本该是辞职批准书,因为此时的文件上所有该写着“辞职”一词的地方,全部都被“休假”给取代了。
      “我记得我交给你的申请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罗莎琳德直起腰,深呼吸了两下,在对方仍旧不为所动的姿态下,不知道是该发怒还是该发笑。“你故意的。”最后她如此总结道。
      而撒加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但这种态度却恰恰表达出了一种默认。“消消气,罗莎,先别激动。”他镇定地安抚一句,然后开始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多考虑考虑,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我并没有一时——”
      “你有。而且你会后悔的。”撒加立时打断道,“你一定会。我保证。”
      罗莎琳德不再接话了。她的嘴张开又合上,反反复复了好多次,最后只是紧紧一抿嘴唇,撑在桌面上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你们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把你的家人安置到罗德里奥,这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你究竟为什么不肯?”
      这是撒加第二次提出这个疑问了,而这一次,罗莎琳德的反应仍和前一次一模一样: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毫不犹豫地答一句“不为什么”。
      “那么更近一点,竞技场那边,从侍女的住处里给她分一间屋子呢?再不然……”
      “再不然下去就到十二宫了。胡说八道,你才不会允许,我也不会。”罗莎琳德冷言打断了他的试探,并毫不留情地道破事实,“别再说了,就算你肯把教皇厅让出来也不行,不如说更不行了。”
      所有主意被尽数驳回、对方油盐不进,教皇大人摊了摊手,示意认输。
      罗莎琳德看了眼撒加,又看了眼桌上的文件,盯着标题上“休假”一词,似乎要以视线把纸张灼烧出一个洞来。最后,她叹了口气,妥协地重新拿起文件,折起来收进口袋。
      “加隆呢?在双子宫吗?”
      撒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对方突然的转移话题,愣了一下才答道:“应该在吧。你找他有事?”
      “去向他打听打听消息——前两天他不是刚去过德尔斐,我老家就在那边。”罗莎琳德转身抬腿,作势要走,临走前,她动作一滞,稍稍回过头来,“关于这个‘休假’……如果我处理完了那些事,会考虑考虑的。”
      撒加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神情姿势一切照旧,心情却比先前舒畅了几分。

      罗莎琳德走到双子宫,找到加隆的时候,他正在和人聊天——并不是惯常意义上的“聊天”,毕竟在教皇厅秘书长抵达之前,宫殿内只有双子座战士一个人。加隆没有在和谁面对面地交流,而是拿着手机,和网线另一头的陌生人用文字说话。罗莎琳德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一只手打着字,另一只手还握着漏勺,在灶台上一口锅里缓慢搅拌:从味道上判断,锅里面应该是虾。
      这三心二意的做法在罗莎琳德看来有些危险,但显然对加隆而言并不。她并不打算评价这个,而是另外的事。罗莎琳德站在厨房门口,瞥向双子座青年指尖下的通讯工具。她不太记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半年以前?或者更早。总而言之,某天,加隆似乎交到了一个相处愉快的网友,然后两人之间的相互通信就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环节。十二宫的人全都知道,米罗和艾欧里亚(估计不止两个人)还为了探出另一头的网友身份而瞎折腾过一阵子,结果什么也没折腾出来——也不对,大家至少知道了对方是个女人,住在国外。但就这点信息的准确性也尚且存疑,因为那都是加隆受不了他们旺盛的好奇心,不耐烦地随口透露的,是真是假,也不清楚。
      在圣域之外的地方有了这么谈得来的朋友,照理说是好事,但罗莎琳德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她把这种不安归咎于对网络世界不确定性的怀疑,为此几次提醒过加隆,当然,结果也是几次换来了对方不可思议的注视:“难以置信……罗莎,难不成你觉得我会被骗吗?”
      真是灵魂之问,罗莎琳德无言以对。
      “咔哒”一声,加隆又在旁边架上一口小锅,盖上锅盖。声音打断了罗莎琳德的发呆,她从回忆里抽身,抬头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来了?不会是从什么地方得知我晚上做虾,就过来蹭饭了吧?”加隆拉过一把椅子,直接在灶台旁边坐下,坐之前还不忘拿过手机。
      “我问两句就走,不耽误你做饭,也不耽误你吃。”
      “哟,稀奇,什么事还劳驾秘书长大人亲自跑一趟?”
      罗莎琳德没理会加隆的阴阳怪气,屈指敲了两下门框,将他的注意力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了自己这里,然后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德尔斐那边?你老家在阿拉霍瓦?”加隆似乎有些吃惊,但他说出的话却让罗莎琳德更加吃惊。
      “你知道?”阿拉霍瓦是个小地方,德尔斐山下的一个人口稀少的镇子,差不多就有罗德里奥那么大。虽说因为德尔斐的关系,阿拉霍瓦和圣域的关系还算比较近,过去也是个时常走出巫女、祭司、圣域侍女乃至圣斗士的地方。但毕竟德尔斐衰落了几百年,小镇的存在感也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在圣域,许多人或许还知道有那样一个地方,但若是问名字,恐怕没有谁答得上来。
      现在看来,加隆算是一个。
      “我那天专门去过的,你可真是来巧了。”加隆说着,举起手机屏幕给罗莎琳德看了一眼,“受朋友之托,我还特地拍了照片。不得不说,这地方风景真不错。”
      “朋友?你的网友吗?”
      “是啊。怎么,你不会又要说……”加隆收回手,继续摆弄着什么。他把照片都发给过那位网友,刚刚直接在聊天界面点开了图片,现在他退出去打开相册,打算给罗莎琳德展示更多的照片。但加隆的话说了一半,发觉对方没了声音,抬头一看,见金发女人似乎愣在了原地。
      “罗莎?你怎么了?”
      罗莎琳德回神,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视线不断地在加隆和他的手机屏幕上扫过。就在刚刚,短暂的一瞬间,她瞥见了一眼加隆聊天对象的网名。只是一眼,很快闪过,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刚刚那个是你的网友?她叫……春?”
      要么是她看错了,要么是她认错人了。在等待回答的时候,罗莎琳德想。
      春。春季。春天。阿妮克希……阿妮克希·沃尔加里斯,她的亲生姐姐,几年前便殒落在异国他乡的——阿拉霍瓦的春之妖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02 神秘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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