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位》宋央

63、奇冤

　　卫暄现在事情都办妥了，人都特别精神了，回去的这一程竟然连个盹都没打，倒是好好欣赏了一番河东城郊的景色。

　　真不愧是没有经过污染的纯天然风景，和前世比起来真的赏心悦目多了。

　　不过到底这种闲情逸致也没能持续很久，很快的，河东城就到了。

　　卫暄刚进河东城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原本还算有些人的街道，现在变得越发萧条了，一路走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卫暄心下疑惑，对着帘外的侍卫低声道：“去查查出了什么事，竟然如此萧条。”

　　侍卫领命走了，卫暄心下却是越来越疑惑，难道这和宋朗提前回来有关？

　　侍卫去得快，来得也快，他们才刚走到行宫门口，侍卫就回来复命了。

　　“殿下，好似是刺史府在审案子。”

　　侍卫的回答让卫暄微微一愣，然后又想起了那一日的那个老头，微微颔了颔首：“找人去听听，看看出了什么事。”

　　侍卫点头：“您放心，已经安排好了。”

　　卫暄点了点头，进了行宫。

　　宋朗连夜回来，这个案子必然出现了变数。

　　卫暄捻着指尖，能让宋朗如此大失体统，看起来这个变数定然不小。

　　卫暄和裴湛前后脚进了行宫，裴湛微微蹙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等进了屋子，裴湛这才开了口：“殿下，刺史府那边……”

　　卫暄摆了摆手：“宋朗说会请我旁听，以他的为人，必然不会失信。”

　　裴湛点了点头，继而又瞄了一眼卫暄，试探道：“殿下，您和裴清谈论的如何？”

　　卫暄点了点头：“我想要的，他都给了我，这也是预想之中的事情，薛家这边算是彻底安定下来了。”

　　裴湛面上有了笑意，温声道：“那就好，薛家安定了，别的事也就好做了。”

　　其实薛家会有不稳的情况，也怪卫暄，原本臆想中的联姻没有成功，薛家这边，心里肯定是想法的，所以卫暄现在也是拼了命的挽回自己之前的决定所造成的结果。

　　就在这会儿，突然有人进来传话：“殿下，刺史府的长史求见。”

　　卫暄眉眼微动，高声道：“快请人进来。”

　　看起来宋朗收消息的速度也是一点都不慢，这么快就听到动静了。

　　长史很快就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行了一礼：“见过晋王殿下。”

　　卫暄抬了抬手：“起来吧，可是有什么事吗？”

　　卫暄也懒得和他套话，直接问道。

　　那位长史却也爽利，直接道：“刺史大人托下官向殿下告罪，没能亲自迎接，着实怠慢殿下，还有之前那个案子，现在已经开审，不知殿下可有雅兴指点。”

　　卫暄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点了点头：“可是拦轿告状的那个案子，若是那个的话，我倒是的确应了旁听的话。”

　　长史急忙点头：“正是这个案子，原本想着不急，等到殿下回来了再办，但是昨夜那个来告状的老头突然发病，差点死了，刺史大人不敢耽搁，便提前回来了。”

　　长史这话说的隐晦，但是卫暄却是听懂了，好好一个告状的老头，昨儿看着都强健得很，竟然告状之后就在刺史府里发了病，这原本就有些古怪。

　　不过卫暄也能了解下手人的心情，毕竟是最后一点机会了，若是这几两日不下手，等自己和宋朗回来，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是如此，那我也就去看看吧，毕竟也是拦了驾舆，到底还是牵了一份心的。”卫暄叹了口气道。

　　长史拱手称是，心里却是有些泛苦，原本好好的一件事，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卫暄这日并未乘坐驾舆，而是轻车简从去了刺史府。

　　他到刺史府的时候，发现周围围观的人真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若不是刺史府的人在前面开道，只怕卫暄连刺史府的门都进不去。

　　卫暄轻轻挑起了轿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的人，这些人看起来面上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卫暄蹙了蹙没，放下了轿帘，竟然闹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卫暄下了轿子，进了刺史府大堂。

　　大堂上宋朗端坐在首位，底下跪着那个老头，还有一个年轻小伙。

　　宋朗看见卫暄进来了，急忙从官位上走下来行礼：“殿下。”

　　卫暄将宋朗扶起，笑着道：“宋大人不必多礼，今日主审是你，我也不过是从旁看看罢了。”一边说着，卫暄却是看了一眼跪在他脚边的那个老人，此时似乎有些瑟瑟发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卫暄心下一软，叹了口气道：“你们也都不必多礼了，孤在此只是旁听。”

　　听了卫暄这话，那些人这才微微直起了身子，那个老人用眼角看了一眼卫暄，却又立刻吓得低下头去。

　　卫暄抿了抿唇，有些事情就算他想要改变也改变不了的，例如这些人对于皇族的敬畏。

　　宋朗早就在坐首下面设坐，卫暄寒暄完之后，也就不再废话，直接坐到了旁听席。

　　宋朗也回到了他的主官座位，不过这会儿却也没有之前那么自如了，抬眼看了一眼地下跪着的两个，朗声道：“你们将事情原委都再仔细说一次吧。”

　　老头听了急忙先开了口：“刺史大人容禀，小老儿原本是河东城外玉山镇的一户人家，家中有一个小女儿，长到十五岁便招赘了一门女婿上门，没有一年便诞下一个孩儿，一家人也算是和美，但是今年却因着洪灾和瘟疫，家里的良田都遭了灾，小老儿的小孙儿又考上了秀才，家里渐渐就有些入不敷出，后来我那女儿女婿见着实在没有办法，便去了镇上的大户王员外家做活，想着贴补家用，但是没想到，刚刚去了三日，竟然就被抬了回来，我那女儿女婿，竟然……竟然双双殒命！”

　　说到这儿这老头早已经涕泗横流，声音含着无尽的悲凉，不说堂上诸人，便是堂下的百姓也是听得十分唏嘘。

　　卫暄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王员外家里可说了丧命的情由？”宋朗在堂上发问。

　　那老头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般：“只说不小心出了事故，至于什么事故，怎么发生了，一概没有一句话，小老儿再三追问，那人就不耐烦的拿出三两银子打发小老儿，小老儿不依，竟被那人毒打一顿，若不是我那孙儿回来的早，只怕今日大人也就见不到小老儿了。”

　　竟然如此大胆，卫暄心中酝酿着一股怒意。

　　宋朗看着神色也不大好看，他眼角蹙了一眼卫暄，见卫暄面上隐有怒意，便怒声道：“这家奴竟然如此大胆！”

　　那老头见刺史怒了，心下也一喜，知道有了希望，急忙道：“王员外原本就是玉山镇最大的地主，有钱有势，王家人也一向横行霸道，只是小老儿万万没有想到，两条人命竟然就如此轻而易举的没了，只是小老儿受了毒打，根本起不来床，也没法去讨公道，所以我那刚刚束发的孙儿，便上门去找王员外理论，但是没成想，没成想……”

　　这老头说到这儿已经是双手颤抖，泪流满面了，卫暄看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淌着的浑浊的泪水，只觉得心中十分同情。

　　“小老儿真的是肝胆俱裂，一夕之间，原本和和美美的一个家，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老头哭的几乎背过气去，说话的语调也是颤抖着的：“这次来的人倒是说了死因，说是我这小孙儿自己一头撞死在王家门口的石狮子上了，不干王家的事儿。”

　　“这样的浑话，小老儿一个字都不信，我这小孙儿自来知书达理，便是与人说话也从未红过眼，更何况，父母之死还没有弄清，又如何会自轻自贱，而且小老儿也有人证。”他指着自己身边跪着的年轻人：“就是这位刘小哥，当日他和我那孙儿一起去的王家，我孙儿进王家理论，他在门外候着，并未看见我孙儿撞死在门口，反倒是看见王家大少爷的小厮急匆匆从王家院里跑出来，去城东请了大夫，后来便是我那孙儿被一卷草席抬了出来。”

　　这老人说到这儿已经是红了眼，看起来是真的被王家的这点事个气坏了。

　　宋朗看着这一幕，微微蹙了蹙眉，转过脸看向那个年轻人，沉声道：“这位老人说的可是真的？”

　　那年轻人身上看着倒是穿的整洁，面上也清秀，一双眼睛明亮通透，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父母官容禀，小生刘达乃是吴家小郎吴秀才的同窗，往日里关系十分要好，那一日也的确陪着吴秀才去了王家理论，所见所闻也一如吴老先生所言，并未看见吴秀才撞石狮。”

　　卫暄听着这话，却是多看了这位刘达一眼，看着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说话，也很会看风向，只说没看见吴秀才撞石狮，别的却是一句都不多说。

　　而那位吴老头听了这话，也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急忙道：“大人且听，小老儿说的话都是真的，这分明是王家草菅人命，求大人给小民做主啊！”说着便跪倒在堂上，哀伤的语调在整个大堂间回荡。

　　宋朗的眉皱起来了，几日之内，便死了三个人，而且都死的不明不白，这王家绝逃脱不了干系。

　　“来人！”宋朗从签筒中抽出两只签扔了出去：“一队人去王家请王家人过来应答，一队人去请仵作，开棺验尸！”

　　吴老头听着这话，眼里不由生出一丝希望，急忙对着宋朗顿首：“多谢老爷给小民做主！”

　　宋朗挥了挥手，刚刚走出列的两班衙役便退了出去。

　　卫暄在一旁听着这个，倒是觉得宋朗这人做事有条理。

　　因为玉山镇离这儿也不算近，所以在衙役行动的这段时间，堂上也陷入了安静之中，只能听见吴老头时不时的哽咽声。

　　宋朗正襟危坐，心中却是泛苦，这件事若是真的，那可算得上是大案子，几日间死了三个人，他这一番苦心孤诣的治理灾害可算是一大半都白费了。

　　宋朗正在斟酌思虑之间，衙役那边的人也带到了。

　　“大人，王家家主王玉财带到！”衙役虎虎生威的行了一礼，王家的家主却被唬了一跳，原本煞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小的王玉财，见过刺史大人。”那王玉财一边跪下行礼，一边拿眼角打量大堂，当瞄到卫暄时，却像是被针刺了眼似得，急忙收回了神色。

　　卫暄此时也在看着这个王家家主，体态浑圆，面目平庸，白胖的脸上，五官都挤的看不真切，颌下几缕须，却是看着有些可笑。

　　他先入为主的生出一股厌恶之情，但是因着是公堂，到底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侧过脸去，再不看他。

　　宋朗没有闲工夫看这些眉眼官司，惊堂木一响，便直接道：“王玉财，你可知本官为何传你上堂？”

　　王玉财听了忍不住缩了缩手，颤声道：“大人明鉴，这吴家的事儿与小的一家真的无关，俱是这吴老头为了讹钱编出来的!”

　　要说什么靠做贼心虚，卫暄今儿算是真真切切的见识了一回。

　　宋朗见了，面上却是，冷笑一声，朗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倒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吴家一家三口，到底因何故身亡！”

　　吴老头已经被这王玉财开口说的那句话气得手抖了，如今听见刺史话里话外向着他，也壮起了胆子，怒声道：“黑了心肝的贼！我那女儿女婿，还有我可怜的外孙，都被你们家给害了，如今你还要这样污蔑我老头子，难道真的心肠被狗吞了！”

　　王玉财听到这声泪俱下的话，脸上的肉略略颤了颤，但是面上却依旧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强声道：“吴老头你怎么能血口喷人，你今年收成不好，我们王家心肠软，便允了来我家里做工的人，地里捡到的麦穗俱都给他们，你女儿女婿贪心不足，大中午的还去地里捡麦穗，结果没踩好从半坡摔了下去，撞到了头这才殒命，与我王家何干，还有你那个外孙，跑到我家里来撒泼，我心肠软，便想给他几两银子安葬父母，却不想他自己气不过一头撞死在我家门口，我王家没有嫌弃他晦气，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这王玉财也真是早有准备，一番反驳的话，倒是严谨得很，不仅将自家推脱的一干二净，还将自家做了好人，若不是因着吴秀才的事儿有人见证，他这一番话，倒也真的能唬住不少人。

　　“王玉财。”宋朗冷声道：“吴秀才在你家门口自戕的事情已经有人证明并未发生过了，你还敢满口胡言！”

　　王玉财一听这话，只觉得脑门一跳，脑子里一下就乱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舌，瞟了一眼吴老头旁边跪着的刘达急忙道：“大人不要听这个刘达胡说，他原本是我们王家的账房先生，因为想要勾引我女儿不成，被我扔出了王家，自来对我家怀恨在心，他的证词不足为信！”

　　这话一出来，场外的百姓一片哗然，却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一下子，这些人看刘达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刘达一听这话也急了，急忙道：“王员外何故污人清白，小生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也是读书人，之前在员外家做活，也是为了能继续读书，一个月也只去王家两次清账，如何能做出那种事情，便是后来不去了，也是因着员外吝啬，欠了小生几个月月钱不给，小生因为这个，差点被书院赶出来，此时书院山长可做见证！”

　　宋朗微微蹙眉，这件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他侧过脸去看王员外，却见他面上微微有些心虚，宋朗顿时心中有数，知道这不过是这人在搅浑水，心里顿时对王家没有了好感。

　　“传书院山长过堂问话。”宋朗也不多言，既然证人的品性遭到了质疑，那就要好好证明一番了。

　　山长很快就来了，也证明了刘达的话，刘达在书院也算是积极分子，山长对刘达倒是十分看好，还在公堂上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刘达见此，终于平复了心情，面上也恢复了冷静。

　　王玉财的谎言被揭穿，脸上顿时汗如雨下，他一边用衣袖擦汗，一边脑子里想着如何才能瞒混过去，只是不管怎么想，此时仿佛都是绝境，他真是什么瞎话都编不出来了。

　　宋朗见此，便疾声逼问，想要王玉财招供，但是这个王玉财也不知道怎么了，吃了秤砣铁了心，即便是被人拆穿了谎言，还是一口咬定这三人是意外，与自己人无关。

　　如此公堂上就陷入了僵局，吴老头这边证明不了自己女儿女婿是王家害得，王家这边也提供不了证据，这些人是如自己所说一般出了意外。

　　宋朗心里顿时有些烦躁，忍不住看了一眼卫暄，却见卫暄神色平和，一点不耐的神色都没有，聚精会神的看着场上这一幕。

　　宋朗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大概知道了，今日到底结论如何，还要看仵作验尸的结果。

　　正这般想着，却之间一个衙役快步跑了进来，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大人，仵作已经验完尸了。”

　　宋朗心下一松，当即道：“传仵作！”

　　这话一出来，王玉财先是面上一惊，然后眼底就染上了惊惶，不由左顾右盼，仿佛是在找谁，但是人群中看来看去，都没有看到想要看的人，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

　　卫暄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王玉财的不对之处，他指尖微微敲了敲桌子，下巴朝着王玉财的方向微微抬了一下。

　　此时堂上正乱，谁都没有注意到，和卫暄一起来的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侍卫，突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而公堂这边，仵作也很快的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