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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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雪，我坐在文成公主曾经坐的地方，眺望着东方。朱颜辞镜花辞树，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哀愁，全都淹没在吐蕃这篇悲怆的土地上……
容儿跟我提过，楚王和太平公主联合诛杀了韦后，我心里突然一空……
容儿是我从大唐带到布达拉宫的婢女，也是多年来唯一对我推心置腹，永远尊敬我忠诚于我的人，这布达拉宫里的女人，大多是尺珍侧妃那边儿的。
我虽是大唐公主，可是赤德祖赞并未给我十分高的名分。也许，我只是一枚助于吐蕃与大唐邦交的棋子，只是一个不被重视的宗室女。
容儿站在镜前为我梳妆，镜中的人一身红装，眉宇间已经长开，只是他再也看不到，如今的他，已经在太极宫登基……
雕花的廊厅里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容儿手中的碧玺梳子落地，在地上碎出了很好看的水绿色的残渣。
“赞普万福~”容儿朝赤德祖赞恭敬的行礼。
我起身蹲在地上捡那把残碎的玉梳，眼睛里蒙满了水雾，心里却清醒的知道那个温文尔雅，英气勃勃的楚王已经不在属于我。瞧，这是他送的唯一礼物，碎的如此彻底。
手腕被抓住，微微的痛感，我知道，是赤德祖赞。
我泪眼婆娑模问他：“你终究还是封了尺珍为妃？”
手腕上的手一瞬移开，良久，才听到他语气沉沉的回答：“是。”
我垂着头，手却习惯性去碰触那碧玺，直到手指尖感到痛，我才突然想，梳子是易碎的碧玺，已经碎了，即便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复原，除了手指尖蕴起的猩红，什么都没留下。
赤德祖赞将我扶起来，整个屋子里一片静默，良久道：“我会封你为王后，从此你是我吐蕃最尊贵的女人，我保证你比文成公主更会名垂千古。”
宁儿，你是我吐蕃最尊贵的女人，我保证你比文成公主更会名垂千古。
我转过身拂去了他的手。最尊贵？名垂千古？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身处吐蕃三年，只是无论什么样的承诺都不能拂去我那夜的恐惧。
赤德祖赞将我硬拉过去，我能听到他胸口的有力的心跳，“李清宁，到底如何你才满意？”
我承认我有点儿欲盖弥彰，但是我更不想与眼前的这个赤德祖赞再有交集，我垂着头语气里有了哭音：“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尺珍侧妃在等您。”
从前我也曾对楚王李隆基万分信任，信任他会有一天来吐蕃接我。可是如今我想通了，人心易变帝王更是无情。只是，我想知道，当初派我到吐蕃和亲，到底是因为中宗的遗嘱还是为了武清漪？既然只是利用我，那为何又答应割下整个九曲。任谁想都知道，割下九曲是赤德祖赞故意提出的荒唐要求。
忆起曾经，我竟对谁都提不起一丝恨。
赤德摔门而去，那种盛怒我可以理解，容儿取过银盆用几张硬硬的宣纸将满地的碧玺残渣拢在盆里。
我抱膝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的碧绿的剪影，眼泪夺眶而出。脑中不断地映出大唐的长安城、吐蕃的布达拉宫，而后是漆黑的汤药，和我那还未成人形的孩儿。痛，彻骨的痛，一种毫无准备的欲哭无泪的痛。
我一直在想，这个布达拉宫没有了我眷恋的理由，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只是因为那毫无道理的杀长子以清腹。我是否需要清腹，赤德祖赞是知道的，可是他并没有拦着，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喝下那碗药。也许，只有我自己才能珍惜自己。
布达拉宫的北面有一个佛堂，听说文成公主喜欢在那里参佛。
我跪在那度了金身的佛像前，手中的念珠一粒都未动。容儿朝佛像拱了拱手，跪在我身旁，拉了拉我的衣袖，语气轻柔低缓道：“公主，尺珍侧妃邀您去前殿，听说有王族来了。”
王族？谁的王族？是泥婆罗的王族，她是泥婆罗最尊贵的公主，是纯正的皇室血统，所以得了这侧妃的位置。泥婆罗是吐蕃的附属国，吐蕃是大唐的属国，我是大唐的公主，即便没有这里的位分，可是我却因为强盛的母国而获得了拒绝任何要求的权力。说到这儿，我竟不怎么记恨大唐了。
我心烦的捻动手中的念珠，闭上眼睛：“说我身体不适。”
尺珍向来跋扈，从我三年前来到吐蕃，她便没有安分过。向赤德祖赞提起“杀首子以清腹”这一宝贵建议的就是这尺珍侧妃，如今泥婆罗的王族来，她竟然提出邀请我，我实在想不出，这里面会有什么善意。
三年前，我嫁到吐蕃，带着对楚王李隆基会接我回大唐的梦，我从来不知道三年竟然可以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如今的我不想讨好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不切实际的梦。
傍晚的布达拉宫是十分美艳的，霞光投下淡淡的光晕，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喜欢站在前面的凉亭上，观赏这里的清淡的美。我只喜欢霞光，清淡又凉薄。
容儿跑过来，将一件用料精美的披风披在我的肩上，我扔下披风，感受凉薄的风从指尖划过，冷冽的感受让我的心里舒服了不少。我想要回大唐，回到那些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初初见赤德祖赞，就是在这样的灿红的霞光里，他一身黑衣，肩上披着银亮亮的甲胄，表情冷淡又疏离。那日我们举行了吐蕃第二次盛大的婚礼，尽管我并没有得到任何位分，可是礼节却是王后的待遇。那晚我们笑着聊着各自的欢笑，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都抱着自己心中的希望和毫无边际的梦。
我们成了朋友，一起欢笑，一起分享这心里的梦。第二年的春天，他亲政，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我作为他的朋友也喝了很多酒，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从那日，我便不再是一个人，清淡的宫里有了各种珍奇异宝，他见了我便亲昵的称呼我宁儿，我心里竟然有一丝开心。可是后来，他又娶了泥婆罗王的独女尺珍公主。自此，晚霞，便只有我一人再看……
尺尊公主来吐蕃后，便再也没有人记起我这个大唐的公主，在布达拉宫里，他们只记得有一个来自大唐的公主，一个没有位分的公主。
那日，我站在殿前看晚霞，听到赤德的祖母声音愤慨又悲切：“你明知道她不是真的大唐公主，只是一个宗室女，你还让她怀了龙种！”
我用力的抬起头盯着晚霞，苍白又凉薄。当晚我便接到了尺珍侧妃的汤药，浓黑的一大碗，赤德并未阻拦的看着我喝下了整整一碗堕胎药。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让我来不及准备好接受现实的残忍。
从那之后，陪着我只有容儿，说白一点儿，我能见到的活的生物只有容儿。如果知道我只是赤德用来换取吐蕃与大唐和平的一枚棋子，我是不会跟他又任何交集的。我只是等着大唐的楚王，想着哪一天他会来接我。我一个人站在这陌生的吐蕃太久，等的太寂寥。
本来我以为时间长了便会淡忘，可以轻易的爱上另一个人，可是还未等我爱上他，他就朝我递上了一碗浓浓的药，断了彼此的情分。
在这吐蕃，赤德是我的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其实我一直想，时间长了，我们或许可以儿女绕膝，一起策马扬鞭，赏万古江山；一起喝酒谈史，畅此世之欢。可是这一切都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
我失去孩子的第七天，尺珍侧妃慢慢的抚着肚子走到我身边，语气里的情绪不明觉厉：“瞧，这是我和赞普的皇子，是太子！”
我这才如梦初醒，我只是一枚棋子，是大唐用来安抚吐蕃的棋子，也是吐蕃用来安慰大唐的棋子，说到底，悲楚痴傻的只有我而已。
这三年，我已经不再抱着任何不切实际的梦，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文成公主喜欢待在北面的庙堂里，因为佛经的艰涩宽容，会让你忘掉一切世间的烦闷，想来，她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文成公主已经名垂千古，载入了史集，我没有必要去追求那样的名声，我天生喜欢自私，我发誓我不能让我自己过得比文成还要悲惨。
那日，我站在布达拉宫的最高处，向西望着晚霞，我以前以为站在高处看晚霞将会很美，可是当我站的高了，发现身边只有风，无尽的风。我突然想起赤德和李隆基都曾经对我说过：我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让你名垂千古！名垂千古的有文成公主就够了，我又何须去凑这热闹。如今的我，没了楚王李隆基、没了赞普赤德、没了腹中的孩儿，我只想回到大唐那小小的一方宫殿。
我想，如果我这残躯无法回去，那么灵魂回去也好，也算是叶落归根了。我站在高高窄窄的女墙上，看到赤德急匆匆的向我跑来，
我看到他朝我怒吼：“李清宁，你给我下来，不许跳……。”
别人跳是因为情深难回，而我却是生无可恋。其实，他脸上的狂怒的表情和嘶哑的呐喊，让我始料未及。
我翻身，艳红的纱裙在空中划出了妖冶的弧线，因晚霞而生，因晚霞而亡。我记得，我的父王说过，给我起名李清宁，是想大唐李氏，清平安宁，父王，您看，我这残躯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布达拉宫选址在山上，其高处深不可测，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我只是一个凡人，或许这次可以向阎王大叔报道，然后好好哭一场，来生投生到一户好人家，最好是百姓家，没有纷争，没有恩怨情仇，只是安安静静的过完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楔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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